紀無痕也快走兩步, 站到了兩人跟前,看著明珠,輕舒了一口氣:“沒事就好……”

明珠回過神來,轉身奔進了紀無痕懷裏, 還不忘抱著那把刀:“紀無痕!”

“明珠不要怕, 沒事了。”紀無痕隻好先安撫明珠, 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態度親昵又自然。他正專注地照顧明珠的情緒, 並沒有看到白發男人臉色瞬變。

紀重韻被兒子的舉動蠢的呼吸一滯,差點兒就喘不上氣來,正要開口提醒一聲, 隨即又轉念一想, 還是讓他早點習慣吧,這樣的日子以後應該少不了,誰叫他偏偏喜歡上了明珠呢?

“郡王。”紀重韻上前來,拱手行禮。

白發男人冷淡頷首:“多年不見,夫人看起來一切安好。”

“還行。”紀重韻笑, “這是我一位舊友的居所,她外出遊曆,我便借住在此, 順便幫忙看顧家裏。”

白發男人再次點頭, 表示了解,就沒再多問了。他對別人的生活不感興趣,也不想知道那些與己無關的事情。

紀無痕也終於回過神來, 正要跟白發男人說話, 對方就先開口了:“明珠, 來。”

紀無痕也即刻轉過身, 去向白發男人行禮:“郡王,在下紀無痕。”

“知道,我不聾。”男人聲音低沉,卻很好聽,猶如玉質敲擊。

紀無痕一愣,總覺得這話帶著幾分陰陽怪氣,隨即意識到了什麽,腦子裏閃現一個念頭——完了!

明珠抱著紅顏,緊緊挨著紀無痕,也在觀察著男人。

院子裏的燈都亮了起來,這會兒她也終於得以看清楚白發男人的相貌,頓時一愣。

好眼熟啊!很像某個人……

毫無疑問,這個男人的相貌,不是一般的好看,眉目之間別有一番氣質,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很像夏侯錚風。硬生生將豔麗精致的五官中和,生出來幾分壓迫。

但是他的眉眼,實在太熟悉了!

明珠驟然抓緊了紀無痕的衣袖,心髒砰砰跳了起來。

紀無痕的腦子裏閃過幾個念頭,迅速補救:“明珠,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東海郡王。”

明珠茫然地眨了眨眼,依舊看著白發男人,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紀無痕又小小聲地說道:“郡王他是,你的父親。”

明珠突然看向他,小嘴微張,想要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郡王努力露出一個和藹又溫柔的笑容,伸出手想要把女兒帶回到自己身邊來,卻沒想到明珠突然又後退了一步,抓緊了紀無痕的衣袖。

紀無痕不得已,隻好繼續安撫明珠,握住了她的小手:“明珠不是一直想要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嗎?要不,咱們先回房間去,慢慢說?”

郡王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突然冷笑一聲。

紀無痕頓時警覺起來,像是一陣陰風刮過,渾身都感覺到了一股冷意,總覺得被什麽東西盯上了似的。

紀重韻保持微笑,嘴角微微抽搐:“郡王……”

算了,多說無益。想要娶到東海明珠,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情?趁此機會,多學學怎麽跟老丈人打交道,未嚐不是好事。

三人正要進屋,又從山路上走來三人,正是西嶺雪主仆。

“郡王腳程可真快。”

西嶺雪手持長戟信步走來。

明珠的臉色再次生動起來,對著她揮手,高興地蹦躂了留下:“姐姐!”

西嶺雪也很高興,看她毫發無損,心情也不錯,便點頭應道:“明珠。”

暗處蠢蠢欲動的人再次被震驚到了,到底是哪個煞筆胡亂放出來的消息,說什麽南國明珠被外麵的男人拐跑了,誰能把人帶回來,就有競爭駙馬的資格,甚至,直接成為駙馬。

這要隻是個花言巧語的男人也就罷了,哪怕修為達到了大宗師,也不見得就毫無勝算。

但是,為什麽放出消息來的狗東西沒有說,明珠小姐她跟東海郡王和西武侯,都關係匪淺啊!

這要怎麽搶人?怎麽可能搶的過?!撤了撤了……

在西嶺雪出現後,周邊那些人,頓時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早已收斂了心思,隻是想看清楚,這些人與明珠,究竟是什麽關係。

離得太遠,他們聽不清院子裏的幾人都在說什麽,但卻能通過幾人的神情和態度,約莫觀察到一些什麽。起碼,現在大家都知道了,東海郡王和西武侯,都在護著夏侯明珠。

這特麽誰還敢上前去搶人?是活膩了嗎?

西嶺雪到了之後,就主動說道:“夜風涼,還是先進屋吧,明珠身體不好,待久了會生病。”

紀無痕摸著她的手,果然有些涼,便立刻推搡著明珠進去房間,又匆匆忙忙去拿了熱水袋,給她灌上,送到她懷裏……

做這一切的時候,紀無痕無比自然,熟練地不行,一看就知道做過很多次了。

西嶺雪心情微妙,轉向了東海郡王。

果然,看到郡王陰沉沉黑的像鍋底一樣的臉,西嶺雪隻能在心裏為紀無痕點個蠟。

幾人進去房間後,周邊的人也陸陸續續又撤離了一波,包括羅文進。他料想著,耀安城裏那兩位的臉色,此時一定更加精彩,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看看了。

雖然是心甘情願當槍使,但不僅沒有得到美人兒,還被饋贈了這麽大一個禮物,羅文進心裏麵,怎麽可能沒有怨氣?

方盈玉也被震驚了,怎會如此?!

這兩個人是怎麽一回事?!天機錄上麵,根本沒有記載,明珠跟東郡或是西疆,有任何的關係啊?為什麽這兩個大佬,會千裏迢迢來到南國,為明珠出頭?!

尤其是在看到西嶺雪的時候,方盈玉更是一愣,這不就是來到夏侯府做客的那個女武俠嗎?對方是大宗師的修為,讓方盈玉悄咪咪關注了好幾天,想要跟她積攢一些交情,後來發現她對明珠的態度更好,也隻好放棄了。

卻沒想到,這竟然是風華大陸修為最高、也最厲害的女人!方盈玉憋著一口氣,腦子裏萬千思緒,暫時又無可奈何,隻能先撤退。

她仍是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明珠的命運,為何會發生這麽大的變化?仔細回想一下,好像這一切,就是從換骨失敗開始的。

但,如果這些人,原本就是明珠的靠山,為何這麽多年來,他們都不曾來過?甚至,放任明珠以那樣離奇的方式死去?

明珠抱著暖水袋,暖和了一會兒,才感覺四肢歸位,也才有心去探聽剛剛的消息。

坐在對麵的男人,是她的父親——剛剛紀無痕是這麽說的。

察覺到明珠的目光,東海郡王也立刻看了過來,竭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柔和,主動開口:“明珠,我是爹爹。”

明珠沒有作聲,快速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長睫輕顫,宛若蝴蝶展翅,掩去了眸中情緒,讓人看不透她在想什麽。

紀無痕倒是更加理解明珠,她雖然一直想要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但時間對她來說還是太短了,從知曉自己不是親生的,到親生父親突然出現,她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

而且,郡王來的時間不太湊巧。若是他在明珠被偷偷關起來,去換骨的時候,能夠趕來,明珠也能夠更快地接受他。

紀無痕彎下腰,小聲問道:“要不要再去睡一會兒?”

明珠抬眼看他,然後點了點頭。

進去裏間之前,明珠又轉過頭,對著坐在椅子上的白發男人說道:“等睡醒了,我就能想好了。”

東海郡王微微一愣,隨即狂喜,點頭道:“好,明珠快些睡,天色已經不早了。”

何止不早了,都快要到後半夜了。

紀無痕跟在她後麵,殷勤地去整理床鋪,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背後的殺人視線一樣。反正,一開始他就知道,沒有那麽容易。起碼現在,他還占據著先機。

被夏侯荻業綁去換骨,明珠受到了巨大的驚嚇,至今還未能完全恢複,不信任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他要做的,無非就是,讓明珠更加信任他依賴他,而不是,跟嶽丈置氣。

放了幾個熱水袋,保證被子裏麵不會冷,這才讓明珠躺了回去,紀無痕又安慰道:“睡吧,我在這裏。”

明珠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她一向作息按時,這會兒也確實熬不住了,躺到**,困意難耐,卻仍是強忍著沒有睡。

東郡王賀蘭鬆行,這個人她很多年前就聽說過。甚至可以說,明珠的整個少女時代,都被這個人的故事環繞。無他,以賀蘭鬆行為主角的話本子,幾乎占據了市場的二分之一。

這也就足以說明,這個人的一生,有著怎樣的傳奇性。

一開始,明珠也確實當成話本子來看,但是看得多了,就難免好奇,讓丫鬟們給打聽了一下,又聽外來的一些門客們講述了賀蘭家的故事,覺得此人確實是,非常符合話本子裏美強慘的男主形象,也難怪作者們前仆後繼地寫他的故事。

——賀蘭鬆行,是這一代的東郡王,幼時木訥,直到三歲才開口說話,但進步非常慢。五歲的時候,就開始抱著一把劍,整日站在演武場,看長輩和弟子們練劍,卻是不言不語,也不模仿。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十七八歲。

而賀蘭氏的大多數子弟,在這個年紀,天生武骨的便已經即將踏入半步宗師的境界了,沒有天生武骨但是勤奮的,也有武境六階以上了。賀蘭鬆行卻連一招一式都未曾習得。

上一任東郡王,也就是明珠的祖父,愁的不行,心知獨子情況必定有異,但請來無數醫者,卻依然難以斷定,究竟是何症狀,又該如何醫治,不得已,便開始為兒子挑選妻子。

他挑中的人便是蕭沅,是東郡女謀士蕭軒的獨女。與其母一樣,蕭沅生來聰慧,十多歲便已經能夠幫助母親出謀劃策,一度被稱之為“東郡女諸葛”。

就在兩人成婚之後,一切就發生了新的轉機。

賀蘭鬆行一夜之間頓悟,賀蘭氏劍法用之出神入化,修為也是飛快進展,不過兩年時間,便已經步入半步宗師,五年後再次進階大宗師,震驚整個風華大陸。也是那時候起,東郡成為四境當中的最強,令人不敢小覷。

哪怕賀蘭鬆行依舊不通人情世故,卻也給整個東郡帶來了無限希望。

後來,長女出生,賀蘭鬆行更是威望倍增,原因也很離奇,賀蘭氏好幾代沒有生下過女孩子了,誰又能想到,賀蘭鬆行如此得天眷?

然而,天道對他的眷顧也到此為止,之後便是苦難的開始。那個備受矚目、生來便該享受萬千寵愛的東海長公主,卻是體弱多病,從周歲起便不斷求醫,後來消息傳開,引來不少人覬覦,趁著賀蘭氏為這位小公主的病症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將其偷走……

再後來,便是眾說紛紜了。

有人說,那位小公主已經死了,也有人說,賀蘭氏尋到了屍身,更有甚者,說小公主被人抽筋剝骨,因為長的太好看了……

女兒失蹤後,最先承受不住的,便是蕭沅。作為母親,她擔憂年幼的女兒遭遇不幸,憂思成疾,在強撐了五年後便去世了。

愛妻離世,一向不食人間煙火心中隻有劍的賀蘭鬆行,卻是一夜白頭,刹那間嚐盡人世間所有的酸甜苦辣,修為也在短短幾天內,跌回半步宗師……

此後十多年,武林中便幾乎沒再出現過他的身影,不知道是在養傷還是發生了另外的變故。

初時聽聞這些消息,明珠隻覺得感慨,造化弄人啊。

但當此刻,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便是那個被偷走的女嬰,一切杯具的源頭,也是因為自己,明珠心裏就更加難過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明珠問道身邊的人。

紀無痕沉默了片刻,才回道:“隻是懷疑,在親眼見到異骨萬象之前,一切都算不得準。我們上次見麵,你才剛剛學會走路,這麽多年過去,一切都會變。”

知道她在煩惱什麽,紀無痕又安慰道:“這從來都不是明珠的錯,明珠要開心快樂地活著,那些愛著明珠的人,才能覺得安慰。”

明珠沒有動,良久才“嗯”了一聲。

紀無痕又幫她掖好被角,掌心覆到她的眼皮上:“睡吧,好好睡一覺,明天精神了才能跟爹爹說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聽到明珠清淺均勻的呼吸聲傳過來,總算是睡著了。

紀無痕也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頂著嶽父想要將他除之後快的目光,淡定說道:“在下得先出去一趟,兩個時辰就能回來。”

西嶺雪有些意外:“你做什麽去?”

“除掉一個人,對明珠有威脅的人。”

西嶺雪頓時警惕起來:“誰?”

東郡王也支棱起了耳朵,一眨不眨眼地盯著他。

“方盈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