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是在回去之後, 才知道方盈玉已經死去的消息。

“真的死了嗎?”

紀無痕點頭:“真的,我跟郡王都檢查過了,屍體也已經焚化。”

更重要的是,卷軸不存了, 方盈玉斷然沒有重新來過的可能性。

明珠心裏也像是卸下了一塊大石頭, 卻仍舊不是很放心:“風雲碑怎樣了?”它吞噬了那個卷軸, 會不會變成一樣的東西, 到處禍害人?

紀無痕搖頭:“還不清楚。到目前為止, 安靜的很。不過,明珠也不用太擔心了,四境一直都有人留守, 時刻關注著風雲碑的變化。再等幾日, 應該就能夠知曉了。”

風雲碑現在的狀態,就像是在消化卷軸的力量。

明珠點了點頭,也隻能耐心等待著。

兩日後,明珠先收到了南國送來的訃告——夏侯荻業死了。

明珠怔愣在那裏,心頭滿是恍惚。

紀無痕看著她, 握住了她的手:“明珠?要去看看嗎?”

風寫月在後麵撇嘴,“嘁”了一聲,真能裝!他算是看透了, 就沒有比紀無痕更加小心眼兒的男人, 他能讓明珠去看夏侯荻業?!就算是個死人也不行!何況還是個曾經覬覦了明珠那麽多年的男人!

——直到最近,風寫月回想起南國時候的經曆,後知後覺發現了不少隱藏的真相, 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世道真是太可怕了!要不是早早遇到明珠, 一見傾心, 可能他也會落得夏侯荻業那樣的悲慘下場,還好還好……

還好他沒有被方盈玉那個邪物蠱惑,明珠的美貌,就是最好的辟邪寶物!

明珠搖頭:“父親和亭之去就夠了。”

紀無痕鬆了一口氣,又道:“要不要去風雲碑看看?”

“去看看吧。”明珠對那塊石碑還挺惦念的。

紀無痕笑著應下,利落地準備好馬車,點好隨行侍衛,又為明珠帶上她慣用的小物件,儼然已經是賀蘭府的人似的……

風桓眯了眯眼,覺得不大對勁——這人必然是在風雲碑做了什麽,順利獲得了東郡王的認可,真是好心機啊!

再看看他家那個傻白甜,居然在跟一隻鳥吵架,風桓一陣心梗,立刻轉移了視線。算了算了,自己帶大的,總得寵著不是?

賀蘭敏之過來的時候,正巧看到紀無痕正對著妹妹笑,麵上一派溫柔,眉目之間寫滿了慈悲,像是高台上普度眾生的菩薩。

在那天的事情之前,他也一直認為,這是個溫柔有大愛的男人,妹妹若是嫁給他,此生也定當安穩無憂。但是現在,他的心情,卻是複雜極了。

夏侯荻業死不足惜,從妹妹找回來的那天開始,賀蘭府就從未忘記過,他對明珠造成的傷害。也早就做好了準備,殺了夏侯荻業,就要跟南國誓死對立,但是賀蘭敏之從未想過,這件事的達成,竟是這樣的發展過程……

——當時一整個大混戰,他確實沒有看清楚,場上發生的一切,也一直以為,夏侯荻業是為了救明珠,主動幫她承受了那些傷害。

事實確實如此,但也不盡如此。夏侯荻業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心甘情願不假,但這一切,也都是紀無痕算計好的,他一早就知道,方盈玉已經出現在了風雲碑,必定會針對明珠,而夏侯荻業心心念念的卻是,與明珠恢複些許關係,說上幾句話,甚至,他還在籌謀著要殺掉紀無痕。

對此,紀無痕了如指掌,這幾日也陸陸續續遭到幾波人馬堵截圍殺,他卻一直很耐心,沒有對任何人說,而且還跟明珠越發親密,刺激夏侯荻業做出更加不理智的行為來。直到風雲碑最後一日,他以明珠的性命為**,讓夏侯荻業自尋死路……

單單隻是如此還不夠,叔父也必然不會同意明珠涉險,紀無痕也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他用了禁術,自術成那一日起,明珠此後受到的所有傷害,將會由他一力承擔。

紀無痕這個人的心機,真是太可怕了!一箭雙雕,不僅解決了夏侯荻業這個一直梗在賀蘭氏心頭的惡心人,還讓賀蘭氏欠下他一個巨大的人情。

這樣的情勢下,除非明珠愛上了別的男子,誓死非君不嫁,不然,在明珠本就對他有意的情況下,叔父和老太君,斷然沒有拒絕這門婚事的理由了。

賀蘭敏之悄悄鬆了一口氣,還好是自家人。

風雲碑之上,依舊人頭攢動,死了那些人並無人在意,每一屆都是如此,這個武林,每逢盛事,必然會有人成名,也必然會有人死掉,大家早都習慣了。

明珠探頭看過去,天下第一奇幾個大字下麵,劃了一個大大的“×”,看來這一屆不會出名字和人選了,但是最後一行新加的天下第一,依然還是保持著原樣,眾人在等待的,應當就是這個了。

一走近這裏,明珠就像是感知到了某種召喚似的,不由自主地就向著崖壁走了過去,伸手觸摸之前曾經觸摸過的地方。

紀無痕也跟著走了過來,站在她身後,仔細觀察風雲碑的變化。

比起前幾日,這塊石碑顯然更加厚重,上麵殘存的氣息不再雜亂無章,反而透露出一股精純的力量,將這些人的留招都掩蓋了。

果然,那副卷軸的力量,被風雲碑吞噬了。心中的猜測被證實,紀無痕並沒有多歡喜,反而更加多出來幾分隱憂。既然都是同源的神秘力量,誰又敢保證,風雲碑不會變成邪物?

他們目前唯一的優勢,大概也就是信息的先機了——除了他們,沒有人知道,風雲碑吞噬了另外一股力量,也沒有人知道,這股力量來自何處,是什麽樣的。

明珠這邊的異樣也隻持續了一刻鍾不到的時間,她就再也感知不到風雲碑的任何變化了,像是完完全全陷入了沉睡之中。

等了一個多時辰沒有任何變化,明珠也開始餓了,便先回去了。

結果之後半個多月的時間,風雲碑一直保持著原樣,最後一行的天下第一,也始終沒有顯示出名字來,風雲碑的參與者隻當是個未解之謎,也都陸陸續續離開了。

回到賀蘭府之後,明珠也沒有再惦記這件事,很快就恢複了往日的悠閑生活,甚至還興致勃勃在計劃著,等兩個月之後,老太君的一百三十歲大壽過後,便跟紀無痕再次出門遊曆。正巧西嶺雪出門許久,也該回家了,明珠便想著一同去西疆看看。

這天一早醒來,明珠還迷糊著,就聽到靈靈在外麵拍打著她的窗戶:“明珠!明珠!”

“綠瑛,打開窗戶,讓靈靈進來吧。”

綠瑛應了一聲,走過去,剛開了一道窗縫,就看到兩道影子從眼前閃過,連忙轉過頭,隨即吃了一驚,厲聲質問:“你是誰?怎麽進來的?”

明珠迷蒙著眼看了過去,站在她床邊的,竟然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頓時驚醒:“靈靈你化成人形了嗎?”

“沒有,不是。”靈靈忽閃著翅膀,示意自己在這邊,她看錯了。

“是我啦是我!”男孩子踮起腳,抓住了她的手。

明珠頓時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力量,帶著莫名的熟悉感,腦子裏微微一滯,隨即恍然大悟:“風雲碑!”

正匆匆忙忙趕過來的賀蘭鬆行,乍一聽到這話,也頓時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男孩子。

從外表來看,那確確實實就是個普通的人類小孩子,相貌精致,倒是頗有幾分亭之幼時的模樣。不過,石碑化作人形,仍是讓人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風雲碑?”賀蘭鬆行看著小男孩兒,眉頭皺起。

男孩子沒有理會他,徑自爬上了明珠的床,小奶音擲地有聲,開口就是質問:“說好了要等我的,你怎麽自己回家了?”

明珠一臉茫然:“啊?啊?什麽時候說的?”

“一有力氣我就給你傳訊了呀,你是不是沒看?”

明珠仍是撓頭,困惑極了:“我真的不知道呀,我也沒收到……”

紀無痕卻是知道的,那張紙條是他看到的,還以為是外麵的什麽人想要將明珠騙出去,便自行處理了,沒想到竟然是這麽回事。

賀蘭鬆行走過去,將風雲碑拎了起來,冷著臉表情嚴肅:“不要隨便到明珠房間來,更不許上明珠的床,你是男孩子!”

“我是石頭!”

“那你現在變回石頭的樣子。”

搞清楚緣由之後,明珠也就接受了風雲碑幻化成人這件事,帶著他一起去吃早飯了。

頭一次嚐到人類世界的食物,風雲碑吃的又多又快,滿是驚奇,風卷殘雲般,將桌子上的一大半食物,都塞進了自己的肚子裏,仍是意猶未盡。

飯後,賀蘭鬆行拎著風雲碑去了書房。他必須得搞清楚,石碑是怎麽幻化成人形的,跟明珠又有什麽樣的關係,以及,被吞噬的卷軸,又是怎麽一回事……

“那個東西啊,那是天機錄,跟我一樣,偶然間得到某種機緣,有了意識,就能夠辨別什麽是對自己有利的,從而獲得更多的進化資源。我是得益於武學,而天機錄,則是氣運。”

風雲碑一邊啃著瓜一邊叭叭叭地說個不停,倒是絲毫沒有隱瞞,很快就把事情都交代了個一清二楚。

“天機錄原本不是這樣的,一開始它也是老老實實、按部就班地修行,遇到的人什麽樣的都有,氣運好的壞的……後來它也不知道從哪兒得到了一本秘籍,吞噬之後,發現汲取別人的氣運,獲得力量更容易,它便開始尋找合適的人選。”

天機錄選中的人,就是明珠。但是大氣運者,不可能那麽輕易就被搶奪了氣運,天機錄便苦心積慮,從明珠出生便開始籌謀。

要是在南國那會兒,真的被取出了骨頭的話,天機錄的陰謀,就成功了。然而,始終棋差一招,大氣運者始終是大氣運者。

賀蘭鬆行暫且按捺下心裏的憤怒,天機錄已經被吞噬了,他也不應該再被過去的陰影纏繞,兒女都還年幼,尚且需要他的照料。不過,他仍是有幾分疑惑:“明珠是大氣運者?她並不能修習任何武學。”

“誰說大氣運者一定是修為最高的那個了?明珠的容貌和運氣,才是最厲害的武器!而且,大氣運者本來就備受世道寵愛,但凡她想要的,就一定會到她手裏。”

一聽這話,紀無痕就想起來風雲碑最後未顯示完全的那一行,即刻打開了今日一大早,暗衛傳遞回來的消息,果然,那一行字下麵,出現了“賀蘭明珠”四個字。

賀蘭鬆行頓時惱怒不已:“你知不知道,明珠沒有絲毫修為?!你把她推到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紀無痕趕在他發飆前問道:“風雲碑上的留名,有什麽好處嗎?”

“那當然!”風雲碑晃悠著小短腿,依然在有在悠哉地啃著瓜,“我可是個正經的神物,參悟了別人的招式,自然也會給予同等的回饋。”

“你給明珠的回饋是什麽?”

風雲碑抬起頭,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臉看傻子的表情:“我都主動送上門來了,你說呢?”

“你會老實聽話?”

“那就要看是誰說的話了,明珠的話,我當然聽。她助我化形,這份恩德,怎麽償還都不過分。”

紀無痕長睫微閃,一瞬間心裏就已經閃過無數念頭——留下風雲碑,對明珠而言,應當是好事。

聽說風雲碑可以陪伴自己四處遊曆的時候,明珠也高興極了:“是不是可以少帶幾個侍衛了?”

紀無痕點頭,笑道:“就我們三個。”

明珠就更加興奮了:“那咱們收拾一下,明天就出發?”

紀無痕忍不住笑出聲來,看著她明媚的容顏,心裏麵也倏然開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