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訓練結束後,林嶼在感覺疲倦的同時也感到神清氣爽。
但這種放鬆並沒有持續多久,在離開健身房,汽車在去麻將館的路上堵住後,和陸由交談後的那種悶漲和不適又一次龍找上了他。
他總是想起陸由的話——“你可真是拎包入住啊”。
他的聲音與離婚前的那次長談中季久對他說的話重疊了在了一起——“你什麽都沒有做,林嶼。
你就像我買來的一個洋娃娃一樣,是一個擺設,好看,但是沒有一丁點自己的想法。
你曾經所構想的人生的搭檔並不是我,你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生活和我們的未來,所以你對這一切都絲毫不感興趣。
你隻是被動的接受了一切。
也許你也曾經天真的和簡寧幻想過你們的將來,但你們都沒能到達。
而你對於你和我的將來沒有任何的興趣。
我知道那種感覺,因為我也曾經天真的和別人一起構想過未來,我也一樣沒有抵達。
但是我知道,我的將來是和你的而不是和他的。
我為此努力了付出了,但是你沒有,林嶼,你沒有。”
這番話不斷的在林嶼的腦子裏想起,像一種譴責,一種咒罵,讓他感到痛苦。
但,說是害怕也好,說是也怯懦也罷,林嶼不敢去細細地思考這番話,他搖搖頭,捏緊方向盤,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
他有一種預感,如果他更仔細的思考這番話,他會因為愧疚而崩潰。
林嶼深呼吸了一口氣,在綠燈亮起後立刻踩下了油門,直奔麻將館。他和魏定然今天晚上有個約,在吃晚飯之前,他們決定先去打會兒麻將。
魏定然喜歡打麻將,這早就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了,他有不少項目都是在麻將桌上談下來的。
林嶼對打麻將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興趣,會是會一點,但打的不算好,通常他都是人數不夠被拉去湊數的那個。
不過,以前季久的麻將倒是打的不錯,以前魏定然來家裏打麻將的時候,他和季久總能打到一起去。
今天魏定然除了約了林嶼之外,還帶了的緣浮和夏學義。這兩個都是編劇,和魏定然是老搭檔了,和林嶼也都是老朋友了。
林嶼到的時候緣浮和夏學義已經到了,但魏定然還沒到,夏學義打了幾次電話催,魏定然都隻回答說在路上了,卻遲遲不到。
最後,他們三人隨便現場找了個人湊桌打了兩局,魏定然這才姍姍來遲。
林嶼感覺今天的魏定然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平常在麻將桌上總是全神貫注,一副興奮又令人看不透的模樣,並且他的技巧和運氣都很好,總是輸少勝多。
但今晚他卻明顯不在狀態,一坐下來就點了煙,打了四局下來,他輸了三局,到最後一局的時候他出局做相公,沒有再贏牌的機會了,卻依舊得留下陪其他玩家續玩。
最後,林嶼拿下了這一局。
林嶼感覺得到,魏定然明顯很不開心。
魏定然徹底出局後就沒有再繼續打麻將的勁了,他抖了抖煙灰,咬著煙把麻將全都推翻,說,“不打了不打了,今天運氣太差了,這打麻將不光要看實力還得要運氣,我今天沒這個贏的運氣。我們還是去吃飯吧,餓死了。”
林嶼和緣浮本來就對打麻將沒什麽特別的興趣,贏了也不覺得開心,就答應了。
夏學義雖然還有些意猶未盡,但他也覺得有些餓了,也同意了。
於是他們四人一起離開麻將館,到附近的餐廳吃飯去了。
到了餐廳,點了餐,服務生走開後,魏定然就又新點上根根煙,看著林嶼說,“林嶼,我之前發給你的那個本子,你看了沒?《十二座深潭》。”
林嶼拆開餐具,將包裝紙揉成團,用熱水將碗筷都燙洗一遍,回答說,“看過了。”
“你覺得怎麽樣?”魏定然問,一邊瞥了緣浮一眼,用眼神示意林嶼“編劇就在這兒呢”。
“我很喜歡原著,本子改的也很好。”林嶼說,一邊將碗盤裏的熱水倒進垃圾桶裏,再為水杯注滿熱水,漫不經心地說,“不過,改編成電視劇的話,會不好拍吧?”
“沒什麽不好拍的。”魏定然輕抿了口水,淡淡地說,“隻要拿到拍攝許可,什麽都可以拍。”
他放下茶杯,直直地望著林嶼的眼睛,神情認真地說,“說正事。水果家的獨播策略你是知道的,和其他平台在整體內容聯播和宣傳上都有很大的差異,而且這兩年的市場行情你也知道,古裝劇雖然沒有前些年吃香了,但是過深難度依舊是低於其他題材的。”
“但是從水果家排片上來看,《十二座深潭》的宣傳占比重也不高吧。”林嶼直直的回視著魏定然,略顯直接地說道。
魏定然原本僵硬的臉突然一鬆,驟然沉了下來。
林嶼說的這個問題正是這段時間來讓魏定然感到不快的事。
在他從業的這幾十年來,他一直和水果家保持著合作,他給水果家拍了不少劇,而他們給他的宣傳力度也很大,雙方一直合作的很愉快。
而他本人,也和水果家的高層還有幾個製片人都是老朋友了。
他們請他來拍《十二座深潭》的時候,他本以為一切都會和以前一樣,但是差不多一個月前,他發現事情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樣。
水果家這次根本就不重視《十二座深潭》這部作品。從他們送來的資料上來看,這部戲的投資額也遠沒有他的老朋友們說的那麽大。
他去問了他們幾次,但都隻得到了曖昧而含糊的回答,他們的態度明確的告訴他——這次,他們並不重視他的作品。
這令魏定然感到憤怒。
他說不清楚那種感覺,被背叛、被羞辱,被看不上,千萬種情緒一齊湧上心頭,最後,他感到一陣惶恐。
他忍不住想,他們這是在暗示他,他已經老了,已經沒有價值了,是時候被市場淘汰了。
魏定然深知,市場在發展,規則也在改變,但是有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人情世故。
他依靠著的“人情世故”在這個圈子裏的生存了幾十年,當那些他所依靠的“朋友”不再幫他了的時候,他就得依靠自己,再想想辦法,找別的“老朋友”幫忙了。
魏定然說,“我會保證你的收視率成績。”
林嶼搖了搖頭,戳破了魏定然的泡沫保證,“現在的市場行情,收視率已經沒有以前那麽重要了。電視劇的隻要收益來源於版權售賣,水果家拍的劇,自然也是在他們家獨播,所以這一條可以暫且忽略,而且我也管不著。重要的是累計播放量,尤其是網絡播放量,對於水果家來說,用戶拉新也很重要吧。”
魏定然的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在煙灰缸裏壓了壓煙,直接地說,“所以,我才會找你啊。”
“您太高看我了。”林嶼說。
魏定然搖了搖頭,將煙頭扔進煙灰缸裏,往後靠近椅子裏,眯著眼睛,發泄似地說,“你說的沒錯。現在收視率已經沒有以前那麽重要了,現在,收視率也好,點擊率也好,這些個數據玩意兒啊,都可以作假,很容易,隻不過是花點錢的事罷了。”
他歎了口氣,聲音分別變大了些,“數據,數據,現在的人都要數據,拍電影的人要數據,拍電視劇的人要數據,投資人要數據,演員要數據,粉絲也要數據,數據就是一切。”
“作品播出後,買點熱搜,買點營銷號,買點水軍,刷一刷,吹一吹就有了,但是買這些數據,都得要錢,錢錢錢,這就是我們總說的“資源”和“宣傳”。”
“現在,買一集電視劇收視率要四十多萬,一部戲下來,可以勻走大半的收益了,可是你不買怎麽辦,你不買,你戲都上不了星,播不了。”
“我不是拒絕您的意思。”林嶼打了個安撫的手勢,說道。
魏定然又搖了搖頭,直起腰,往林嶼的方向傾了傾,說,“你和小久,季久好歹做了這麽多年的夫妻,她應該有和你說過的,對賭協議這玩意兒,電視台和製作方在購買電視劇的時候,合同裏都會有一份對賭協議。”
“簡單地說就是,隻有你在達到預設的收視率後才會支付合同裏的全額數,但是,如果你沒有到達預設成績,那麽就會按照比例扣除資金。很不恰當,也很不公平,但是沒辦法,都這樣。”
“我知道這是什麽。”林嶼說,突然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落在了他的肩頭,“這次您是製作人?”
“製作人和導演,緣浮和學義是編劇。”魏定然說,他看了另外兩個一眼,又看回林嶼,苦笑了一下,說,“我不是在催你,也不是在道德綁架你,林嶼。我和你說實話吧,這部戲的投資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大,投資人,那幫混蛋,根本就不重視這部作品。如果不買收視率,到最後,播出集數可能還要被砍掉幾集,到時候還要帶來一筆不小的損失。”
“但您還是找了徐指。”林嶼說。
“我可是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好不容易把他老人家給請出山了的。”魏定然說。
他想起徐指導那副嚴肅又不情願的樣子,感到一陣疲倦,但好在,他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這讓他感到欣慰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