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輪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各個族裔的人群,有序而恰當地出現在同一個空間,不同的隔層裏,共同生活一個多月。

那裏有最熱鬧的舞會,最奢侈無度的酒席,最稀奇有趣的娛樂,最荒誕離奇的故事,和各種各樣,說著不同語言的朋友。

十三歲的雪朝會這樣告訴你。

比起陸地,海上的航行,會把一年,甚至十年的樂子,濃縮起來。人在漂流的時候,總會有一種不真切與不安穩,但凡寬裕一些,便會搜尋所及之處的快樂,揮霍掉它,當作一種狂歡。

航行把那些孤獨的流浪者聚集到一起,在大航海時代之後,那些沒有故鄉的人,成了時代的主角。

他們出生在異國,又成長在異國,有與生俱來的靈敏嗅覺,整個童年都浸泡在最直觀的商業社會裏,金錢和交易是他們的言傳身教。

一座又一座的金礦,新興的工廠和商業中心,引領資本博弈的技術與知識,吸引了源源不斷的勞工與青年。

在這艘客輪上,便儼然是一個小的社會,既得利益者們在舞會狂歡,野心勃勃的年輕工人與學生在甲板上眺望遠方。

時代壓縮著無數古老的板塊,變革與混亂又意味著新的機會,他們從報紙、師長和富商不小心掉落的碎鑽裏尋找新的機遇,不遠萬裏,到異鄉漂泊。

可雪朝再也不會為這些精彩紛呈的微縮社會,而感到興奮和趣味盎然了。她像是一個在陸地上生活太久的兩棲動物,突然之間回到了大海裏,卻忘記了怎麽呼吸。

為什麽會這樣,她心裏隱隱有一個答案,可她不願意相信自己大費周折地跑出來,卻發現自由並沒有想象中這樣輕鬆美好。

於是雪朝隻好輕聲安慰自己,她隻是還不適應罷了,到了法國,新的生活開始,認識了新的朋友,為學業和生活而忙碌充實,一切便都會好起來。

她一個孤身一人的女孩子,實在不好一個人走出房間,每每雪朝出去,也多是換上男士的西裝,她原本身材便高挑,看起來也不過瘦削一些,貼上了假的胡子,戴上禮帽,看起來就是個有些文弱的華商。

許多時候她也隻是坐在甲板上,看波光粼粼的海麵。客輪在上海停靠,又途徑西貢等十幾個口岸。

南亞的那幾個國家,皆是她小時候生活過的,度過了幼年或者少年的時光。每每到了一處口岸,她都覺得熟悉親切,而不真實。

好像這艘船,是在回顧她過去無憂無慮的十幾年。

從她還是個小小的,繈褓中的小嬰兒,便被父親抱上了從上海到南亞的客輪,到她一點點跌跌撞撞地走路,被哥哥牽著前往另一個熱帶島嶼,再到她臉上的嬰兒肥漸漸有了俏麗的影子,蹦蹦跳跳地跟著爸爸,跳上前往西貢的輪船。

可從沒有哪一次,她是一個人。

像是一種隱隱的預感,這一次的出逃,並不是從前一樣,帶著父親的愛與放縱,而是一次成長裏帶了分量的選擇。

在她下決心要在樂團排演的那一日出逃之前,合鍾明已托人轉告雪朝,若是真的選擇離開,便沒有回頭路了。

離開丈夫的家族,選擇一個人的生活,自由兩個字,並不總意味著暢快與灑脫。

從此你便是一個人,你要自己去選仆人,自己去尋機遇,自己去想辦法過得快樂。

她父親在托人給她的信裏說。

“爸爸不能照顧你一輩子,哥哥也不能,你要學會如何憑本事,充實而健康地生活,管理好你的資產,找到忠誠的助手和朋友。”

尋找一個可靠的夫家,是大多數疼愛女兒的家庭,所做的事情,因此婚禮上會將女兒交給另一個男子,期盼她從此由另一個人尊重愛護。

而那些不願意選擇婚姻,又被家庭給予了寬厚與寵愛的女子,卻往往因為有了財富,卻不知道如何管理財富,因為多年無憂無慮,卻不了解如何長久地保全自己,揮霍掉青春同時,也揮霍掉了自己那一份財產。

到了最後,不堪其擾的兄長,多半同她找一個湊湊合合的人家嫁出去,以此了結。

倒還不如年輕貌美時,尋一個可靠的人家。

人生並不是隻有一條路,可人生的每一條路,都不是隨心所欲的。

“隻有這樣,再過十年,幾十年,你才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逃出來,是正確的,你可以靠自己,選擇合適的婚姻,和生活的方式。”

雪朝在甲板上折起父親的信。

生活從此便有了重量。因一個決定的正確與否,往往不在於當下,而在於未來。人類對於未知的惶恐,會總害怕自己做錯了選擇,懊悔的痛苦是沒有終結的,因此選擇本身會被賦予太多希冀與不安。

所以要萬分努力,來證明自己沒有走錯路。

日光微沉。

顧嫣然快步走在顏家的走廊,有幾個新來的丫頭見了她,慌忙地低了頭,又不知道怎麽稱呼她。

她也不在乎,一直到了三少的客廳,有丫鬟婆子攔她,她才定了定,麵色極冷:“我要見三少。”

那幾個婆子互相對視了一眼,似乎交換了一些心思,最後側了身,放她進去了。

書房裏有濃重的酒氣,顧嫣然皺了皺眉,那張冷豔的眉眼裏難得帶了哀愁和埋怨,直到她看見斜倚在地毯上的男子,又加快了腳步,到了他跟前,微傾了身子,低低喚了一聲,“三少。”

顏徵楠抬頭看了她一眼。

他眼裏沒什麽焦點,隻是蒼茫中略掃了一眼,似乎沒有什麽可留戀的,又低下頭,飲了一口酒。

那酒瓶子裏已沒有什麽了,顏徵楠將瓶口往下倒了倒,冷哧了一聲,將它扔到一邊。

顧嫣然眼裏滑過一點受傷,大抵這會若是另一個女子進來,他便不會是這樣的冷淡作態。

可她實在是早已經習慣了,有些痛苦雖然難熬,但是同它相處得久了,便對許多事情有了免疫,偶爾往心口上紮上一刀,也不過當蚊子叮了一下,多半就不在意了。

是否不公平呢?

她想,若是合家的大小姐,承了她人生十分之一的苦痛,再逢上顏徵楠這樣的丈夫,隻怕早已經感激老天網開一麵,日日燒香讓這樣的幸運長久一點。

可合雪朝卻跑了,拒絕個幹幹脆脆。

好像萬千女子謀求的,在她眼裏,都是負擔,都是枷鎖。

可也沒有什麽不公平的,寵命優渥的那一個,多半不識好歹,一點點不如意,便要死要活,看不清楚這世上有些東西,是錯過了再難尋回的,反倒給了步步為營的那一個,一點希望和光亮。

顧嫣然聽聞合雪朝投湖的消息,花了許多的力氣穩住自己,不跑過去見顏徵楠。她曉得這樣太著於痕跡了,便隻是不動聲色地去打探新的消息。

可一連過了幾日,再沒有人在冬湖打撈,也沒有新的進展,城裏人都在竊竊私語,顏家的三少奶奶是死了還是跑了。

漸漸說她死了的聲音越發聲勢浩大,有人說那些女學生親眼看著她跳進湖裏,什麽漁船都是幌子。

又有哪家官員的姨太太,說自己是在場女學生的一員,稱但凡是嫁過人的女子,都可以看得出來,三少奶奶是在家裏受了委屈,一心求死。

漸漸地也有流言散布,稱三少那幾日,確實與三少奶奶有爭執,有仆人信誓旦旦地:“花瓶都不知道摔碎了多少個,下人們也不敢插話。”

可顏家始終沒有回應。

顧嫣然有一些不安,誠然三少的正室死或者逃,並不意味著她那些壓抑的希冀和幻想能夠多一些可能性,沒有哪個人家會娶她來做正室。

可那是合雪朝。

嫉妒比愛情更能煎熬一個女子,她記得那個午後顏徵楠偏眼瞧見躲在柱子後的那個女孩子,眼睛裏的溫柔和柔軟。

那是一個對自己的喜愛與厭惡永遠小心謹慎的男子,他毫不遮掩的愛慕已經說明了一些問題,比如他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比如他有自信可以保護她,讓她遠離猜疑與掙紮。

可是那個女孩子卻根本不明白,自己拒絕的是什麽。

顧嫣然下意識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一直到今天早晨,她心裏還有一些忐忑的希冀,直到她起床打開早晨送到她門口的報紙,頭版頭條,醒目又鄭重,顏家終於發了聲,稱三少奶奶年紀尚小,三少決定將她送往法蘭西,完成學業。

顧嫣然起初以為是報刊的編輯,搞錯了消息,因她幾日裏打探的,老司令已經在籌備葬禮的事宜,怎麽突然又對外宣傳合雪朝被送到了法國。

可她在另一邊的邊緣,看到了顏徵楠決定搬出顏府,正在尋找合適居所的小道新聞。

顧嫣然有些無奈地勾起嘴角。

這個世界上,權勢,醃臢,都傷害不了她,都無法阻擋她在命運的巨浪裏變成一個更加機敏,更加強大的征程者。

可隻有那個人,一個搖頭和執念,便可以摧毀她。

顧嫣然蹲下身子,看著顏徵楠有些憔悴的眉眼,他難得的脆弱,終於讓她還是退讓了。顧嫣然盡量讓聲線和平日裏一樣,把一個得力下屬的冷靜,和女性的柔和放在一個恰當的分寸內:“你何必這個時候和你父親起爭執呢?”

合雪朝原本可以從這個世界上,完完整整地消失,顏徵楠縱然難過頹廢,也不過是一時的罷了。

所有的煎熬與懊悔,終究會過去,日子會回到以前的樣子,順著一個既定的軌道,繼續從前許多年如一日的,漫長的籌謀。

可是他去求了合老爺子,讓合雪朝這個名字,變成一個遠行的,沒有歸期的三少奶奶。

從此他再也沒有可能去娶一個新的正室,就算有一日合大小姐回來了,隻要她不願意,顏家同她,仍舊沒有任何幹係。

那是三少對合鍾明的承諾,自然讓顏老司令大為光火。

老司令不喜歡任何離經叛道的東西,縱然一時可以有,也應當快刀斬亂麻,不該把隱患留得太久。

顏徵楠此舉,是把兩家已經破碎了的姻親,強行拉到了一起,也把老司令原本的布局,統統打亂了。

這不該是一個蟄伏者該做的事情,這種過早的反叛,興許會讓之前所有的隱忍和謀求,都前功盡棄。

顧嫣然沒有立場去責怪他,又在心裏不自覺將這個罪責怪到另一個女孩子身上。

她等他的回應,以一個公事公辦的態度,可三少沒有回答她。

他手裏捏了個銀晃晃的東西,顧嫣然低頭瞥了一眼,怔了怔,放棄一般的,偏過了頭,有些苦楚地合了合眼睛。

那是個雪花簪子。

她當然熟悉,也曉得是哪裏的做工。

旁人都以為顧嫣然從小生活在戲苑,又被顏徵楠收留了,一手**長大。

可她其實也曾經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縱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可也不愁吃穿。

她父親是晚清的珠寶匠,最得意的時候,做的首飾被送往過宮廷,因他手下的金銀蝴蝶,生動精致,像要時時在女子的發間翻飛起來,受坊間許多年的追捧。

如果運營得當,加上洋人這幾年狠下血本的出資,顧嫣然興許能做個富家的大小姐,他父親不定還能送她去讀書上學。

可是他卻好賭。

世界上再沒有比賭博,更能摧毀一個家庭,顧嫣然記事的時候,她母親已經因為多次追債,而卷了細軟逃走了。

父親白日裏不見人影,晚上回來的時候總是爛醉如泥,他不打她,可也不管她。

旁人總勸她父親,該另尋個妻室,然後生個兒子,傳承下手藝,不然這樣好的技藝,丟了可惜。

可他父親總是醉醺醺的,一麵打著酒嗝,一麵含糊著:“好吧,我哪一日手氣好了,再攢一攢聘禮。”

顧嫣然後來每每想起她父親的那句話,便像一個警醒,這世上哪怕是平淡知足的生活,也並不總會等著你,此時有,不定下一時便再難求得了。

她父親最後實在欠了太多的賭資,被賭場的人追打,最後砍掉了一隻手。

從此再也沒有翻飛的金銀蝴蝶,也沒有什麽聲名遠播的珠寶匠,更不必攢什麽聘禮,期盼哪一個樸實得力的婦女重新撐起這亂七八糟的家庭,隻有一個蜷縮在草堆床板上,呼吸微弱,滿身血汙臭氣的中年男人。

她那時候怕極了,若不是那個男子時不時的呻吟聲,她總擔心哪一刻父親便死在了床板上。她還這樣小,不知道死亡之後是什麽,隻有無盡的黑暗與恐懼。

漸漸地她父親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隻偶爾睜開眼睛,被她喂一些米水。直到有一日,那一天的陽光很好,那個年輕時曾名聲在外的手藝人,突然強撐著坐起來,眼睛裏有一些說不出來的神采。

他看著她年幼的,滿臉汙漬的獨生女兒,突然開口:“你去,把我的工具盒子拿過來。”

她便這樣學會了她父親的技藝,其實隻是一些皮毛,可是千百年來,手藝人的工藝,都隻傳給家中的男子。

在她父親的屍體被草席裹走,準備倉促下葬時,顧嫣然抱緊了父親的工具盒子,和幾本破破爛爛的手藝書,同她父親磕頭,做最後的告別。

那便是他留給她的所有東西,沒有嫁妝,也沒有金錢,甚至第二日她就被遠房親戚賣到了戲苑。

可是她覺得這樣就很好。

至少她人生裏收獲的第一份禮物,是做一個繼承謀生之計的女孩子。

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

那個雪花簪子,也是出自她的手裏。三少原本問她首飾在哪裏打的,顧嫣然隻委婉地說可以將要求告訴她,她去尋人。三少隻當她是不願意透露,便給了她一張圖紙。

顧嫣然的目光重新投到他手裏的那個雪花簪子,真諷刺,她和他的關聯,居然建立在另一個女孩子身上。

可這也沒有什麽,她笑了笑,再大的悲哀和苦痛,隻要她願意,都可以變成一句輕飄飄的,也沒有什麽。

她抬起頭,帶了一些憐憫的寬慰:“你已經處理得很好了。”

顏徵楠抬頭,看向她,眸子裏有什麽東西,明明暗暗地閃了閃。

多日裏來的自責,不論是合老爺子,還是他父親,都明裏暗裏地表示,一切禍端的緣由,其實在他。

是他沒有把握好尺度,是他在家裏耍起鐵腕,卻沒有想過後果。

連他自己也這麽覺得,每一次回憶裏的失誤和自負,都像淬了毒的匕首,一次次紮在已經潰爛的皮膚上。

是他讓她這樣失望,是他讓她不願意再停留。

原來《夜鶯》這個故事,並不是說給合雪朝的,而是說給那個在遙遠的東方宮殿裏,在華麗的裝潢和精巧的布局裏長大的,顏家三少爺。

故事說了千百遍,可他卻還是做了同樣的蠢事,甚至更愚蠢殘忍一些,他費了心思的,想要將講那隻在枝頭上,在陽光下,自在唱歌的夜鶯,變成一個上了發條的,水晶質地,鑲著珍貴寶石的人造小鳥。

於是她飛走了,就像故事裏一樣,因為陽光與自由,遠比在皇帝的床頭,日日為他一個人歌唱,精彩許多。

人總是以為自己把握了一切的真理,然後犯下他們道聽途說過許多次的致命錯誤。

顏徵楠痛苦地低下頭,有什麽東西在他身體深處揪起來,讓他幾乎想要蜷縮起身子,壓抑住這種漫長而沒有止境的折磨。

他最得力的下屬,此刻蹲在他麵前,拍著他的肩膀,像要同他共同承擔所有難以招架的罪惡感和自我唾棄。

顧嫣然輕聲安慰他:“你已經處理得很好了。”

夏夜裏的一道悶雷劃過平靜的夜空,雪朝從夢裏驚醒。

此刻她躺在她父親的朋友同她尋的,在法國馬賽的一間二層公寓裏。樓下住著房東一家,樓上便是她的空間。仆人還沒有來得及找,於是雪朝白天放下行囊,隻能自己去燒一些熱水。

被單已經被房東太太鋪得齊整,可她想要洗一個熱水澡,將這一個多月的疲倦和奔波洗去了,再好好睡一個好覺。然而浴缸上麵有些陳年的汙漬,讓習慣被丫鬟伺候洗浴的大小姐,一麵嫌惡,一麵無可奈何地叉腰。

雪朝總不能等找到了合適的女仆,再去洗澡。

大小姐第一次拿起刷浴缸的刷子,卻不會用,做得辛苦又艱難,好容易大半個浴缸刷得勉強幹淨了,她已經氣喘籲籲,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

旁人最愛意**落魄的富家小姐,覺得她們做不好辛苦的勞力,容易將東西搞得一團糟。其實機械化的勞作有什麽難的,難的是被疲憊折磨的神經,和常年隨心所欲造就的,薄弱的意誌力。

她想站起來,未注意到方才的清理的肥皂水,流到地上,雪朝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雪朝的眼圈下意識地變紅了,鼻頭酸澀地想要哭出聲。可是又有什麽用呢,她逼自己忍住,並沒有誰會寬慰她,或者幫她完成這些事情。

雪朝咬了咬嘴唇,忍著酸痛坐起來,看膝蓋上磕破的皮。

沒有什麽可怕的,她告訴自己,可是海上漂泊的疲憊,孤身一人的不安,異國他鄉得惶恐,連帶著她心裏那些不願意宣之於口的眷戀,被一時間劇烈的疼痛動搖了。

眼淚不受她的腦子裏瘋狂地叫停,像她身體裏最脆弱最吃不得苦的那一部分,大滴大滴地湧出來。

其實摔一跤不是什麽壞事情,反而難得有了一個哭泣的好借口。

人因為疼痛而哭泣,雖然無能了一點,可遠勝於為了惶恐不安,和隱秘的眷戀哭泣。如果為了那些東西落淚,便是軟弱,是懊悔,是印證她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她一麵抹著眼淚,一麵告訴自己,隻是因為太疼了,在這裏哭一哭,便可以過去了。

情緒宣泄過後,這些討厭的難題,仿佛給了她更多的鬥誌,教她不願意便這樣被打敗了,像法國小攤上每一本粗製濫造的愛情故事裏,虎落平陽的貴族小姐,從此被生活折磨得一蹶不振,變得怨聲載道。

雪朝扶著浴缸,努力站起來,她麵上還掛著眼淚,卻好像有了新的力量一樣,忍著肌肉的酸痛,奮力地去刷浴缸上邁進剩餘的汙垢。她一麵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一麵逼迫自己,從所有負麵的思緒裏走出來,去規劃明天的行程。

比如托人找一個得力的女仆,再比如同房東太太多說幾句話,對這個城市多一些了解。

這些都是她要一步一步完成的,就像每一個從家庭裏走出來,支撐起自己生活的合家子女,都是靠這些事情,循序漸進,踏實穩健,繼承下來這個家族該有的堅韌和頑強,而不被財富和物欲腐蝕掉。

所有的這一切,都從一個自力更生的熱水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