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徵楠的身子經不住長途的車程,因此不能坐火車回信州,汽車開到一處城鎮,便要落腳找一處旅館休息,這樣兩日不到,便能抵達信州。
顧嫣然扶著三少進了旅館房間,雪朝一早看見他傷口滲出的血,漸漸浸透了衣衫了,眼圈不自覺紅了,一麵縮得遠遠的,不敢打擾他們,又忍不住扒著門框埋怨他:“為什麽不等傷養好了再回信州呢?”
沒有人回答她,明明顧嫣然和顏徵楠,都聽到了,卻都將她當個透明人。這兩個人的名字在雪朝腦子裏過了過,居然還挺朗朗上口,讓她跺了跺腳,打算自己回房間裏去,不要理他們了。
可她瞧到顧嫣然伸了手,要去解三少的扣子,她腦子裏的火苗,又噌地冒起來,雪朝衝過去,氣勢洶洶地:“你做什麽?”
那兩個人終於沒法忽視她了,顧嫣然抬了眼,麵上還是尊重的,可她眼裏輕蔑,讓雪朝心裏被小小地刺傷了一下,她又聽見顧嫣然的聲音,平穩得像在嘲笑她的反應過度:“當然是換藥了,”她偏了偏頭,又補了一句,帶一些火藥味,“合小姐。”
她是在嘲諷雪朝並沒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手畫腳,可雪朝卻上前去,掰開了她的手,讓顧嫣然也怔了,又聽見雪朝道:“你們沒有成親,怎麽可以這樣呢?”
方才一路上,司機都稱呼她顧小姐,大約是因為他們隻是定親,還沒有真的成婚,雪朝這時候腦子卻轉得快得很,大義凜然的樣子:“你是女孩子,不知道要矜持一些嗎?”
顏徵楠差點沒有笑出來。
矜持兩個字從合雪朝的嘴巴裏出來,實在是滑稽得讓他顧不得傷口的疼痛,想要哧地笑出聲。
好像從前喝了兩杯果酒,便醉倒了,鑽到他懷裏,非要親他脖子的女孩子,知道矜持兩個字是怎麽寫的。
又好像她回回冬天洗完澡嫌冷,都要跳到他身上,扯他的衣衫,鬧著要取暖,是一件多麽矜持的事情。
當然許多事情有他刻意誘導的成分,可是不知道矜持為何物的合雪朝,總是這麽的,
容易誘導,並付諸熱情。
他回過神,雪朝已推著顧嫣然往門外走,顧嫣然有些局促地望了望三少,顏徵楠卻沒有要挽留或者製止的意思,於是雪朝一麵說著“未婚的女孩子怎麽能做這些呢?”以及“讓我來就好了,總歸我們過幾日才離婚呢”便將她推到了門外,又一鼓作氣地將門“砰”地關上了。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顧嫣然推出去。
到門關上的那一瞬間,雪朝喘著粗氣轉過來,靠在門上,想要擦一擦自己額頭的汗水,卻對上了顏徵楠,頗為促狹的眼睛。
她的耳朵瞬間紅了,又聽見三少慢條斯理地:“她雖然未婚,可應當比你,會處理傷口一些。”
雪朝想到他裂開的傷口,顧不得羞赧了,忙跑過去,去拿繃帶,一麵很沒好氣地回他:“我有十字會頒發的技能證明,她有嗎?”
顧嫣然當然不會沒有,隻不過受的槍傷多了,處理傷口的切實經驗也多一些罷了。
可合大小姐似乎也沒有他以為的這麽不擅長。三少側過身子,雪朝一點點將被血浸透的長衫,輕輕剝離了他的背,一麵小心地吹著,一麵寬慰他:“會有些疼。”
她的氣息落在他背上的皮膚上,讓三少有些不適應地抓緊了被單。除了上一回她要同他擦汗,雪朝總是被他的刻薄嚇得遠遠的,偶爾離他近一些,也要試探著看在哪個範圍能讓他眉頭皺得不這麽緊,才敢邁出一點步子。
雪朝一麵幫他將血漬擦掉,又很輕柔地同他安慰:“雖然血流得有些嚇人,傷口其實沒有這麽嚴重。”
她鮮少這樣的語氣說話,倒像是另一個人在他身後,借了她的嗓音,讓顏徵楠一時恍了神,又因她突然夾了棉球,為傷口上藥,悶哼了一聲。
他脖子突然紅了,說不清楚是疼的,還是因為在她麵前如此,很沒有男子氣概。等到雪朝同他裹好了紗布,又找了幹淨的衣服同他換上,瞧到他麵色的紅暈,很擔心地湊近他:“你怎麽了?”她伸出手摸他的額頭,“不會是感染了?發了燒?”
顏徵楠偏過頭,垂了眼睛,隻輕聲回了句:“沒有。”
他又補了一句:“辛苦你,你可以回房間休息了。”
她卻一股腦坐到他床前,很厚臉皮地:“怎麽能讓你一個人住呢?”雪朝心虛地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吊燈,信口開河地找借口留下來,“顧小姐還沒有同你結婚,當然就我來照顧你啦!”
她以為他會繼續說那些難聽的話,或者翻從前的事情,來刺傷她。可他卻沒有拒絕。大約有一些私心,也終於按捺不住了,一時占了上風。
總歸人沒底線的事情做得太多了,突然想要做點有道德的事情,自我犧牲,又總會因為稟性難移,堅持不了太久,最後中途放棄。
雪朝便這樣坐在他身邊,傻乎乎地瞧著他,又似乎覺得不大合適,戀戀不舍地看了他幾眼,似乎想要走開了,去收拾方才藥品,顏徵楠卻開了口,讓她又很好意思地坐了回去,她聽見他問她:“你要紅十字的證書做什麽?”
她聳了聳肩膀:“有一段時間馬賽政府說,商業代表投入人道服務和戰區醫療,捐錢啦,或者別的什麽的,可以免稅。”
顏徵楠抬了眼,聽她的生意經:“當然不能捐錢捐太多啦?又不是替我們打仗,捐的比稅還多,不是很傻?”
她點了點頭,理所當然的樣子:“所以就去做做義工,拍拍照片,登個報,然後捐一些布匹,就可以省一些稅了。”
他偏過頭,輕輕笑了一聲,讓雪朝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當,當然啦,要是你要打仗,要多少錢我都可以。”
她說完這些,有些羞赧了,抿了嘴角,一麵晃起小腿,打算換個話題。顏徵楠卻回了頭,看她的眼睛,有一些探究,又輕聲開口:“為什麽?”
她很想告訴他。
雪朝垂了眸,有點憂鬱。
可她想到方才他叫顧嫣然名字的樣子,又覺得自己的一腔熱血,自作多情得很,丟臉極了。
於是她吸了吸鼻子,扭過身子,不看他,雖帶一點憤懣,卻很沒有底氣,隻出個口頭的惡氣,低聲說了句:“你管我為什麽。”
便沒有勇氣了。
她站起來,跑到離他遠遠的一個小腳凳,抱住膝蓋坐起來,想自己的事情去,不再搭理他。
到了夜裏,雪朝端了熱水,來同他泡腳,她素來是錦衣玉食的,沒有護工在身邊,坐到了這個地步,三少實在無法同她冷言冷語,看見她要蹲下去,又開口製止她:“喊別人來就可以。”
雪朝方才的氣已經消了,覺得他是懷疑她連腳都洗不好:“哪裏來的別人?要你的司機來做嗎?”
她定了定又道:“一會要給你擦身子,不然傷口感染了,會要命的。”
她說得理所當然一樣,好像隻是紅十字證書裏必修課程的某一項,三少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盯了她許久,想知道她是否隻是開玩笑。
可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