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無憂無慮的女孩子,原來也開始心事重重了,會因為一隻小小的簪子,生出無盡的懷疑,三少隻覺得一顆心化在一團糖漿裏,費了心思保證和解釋,才讓雪朝吸了吸鼻子,肯回頭看他一眼。
他從不知道原來女孩子的心思是這樣複雜的,這樣敏感而脆弱的生物好像沒有和他生出過什麽關聯,直到他在雪朝身上看到了,這些新生的,萌芽的猜忌,好像是一種不安的成人禮,而他催生了她身體多出來的,需要安撫的那一部分。
像是一種最微妙的關聯,他參與了她的成長,介入了她原本隻有自由和快樂的世界,成為其中較為酸澀的一部分,讓他有一種難以啟齒又暗自欣喜的滿足感。
雪朝這樣側躺在他身邊,眼睛卻垂著,心不在焉的樣子,顏徵楠忍著痛,靠近她一些,看到她被驚嚇到,小小瑟縮了一下,又忍不住笑了笑,輕聲問她:“在想什麽?”
他這樣春風得意的樣子,連麵上的蒼白都掩不過,雪朝卻有些煩惱地咬了咬嘴唇,聲音小小的:“很丟臉。”
三少自然知道她在說什麽,她這會滿麵的羞慚和糾結,大約是因為她沒有同周蘭說一聲,便跑到了三少家裏。實在顏徵楠想起昨夜周家的人同他的通報,有些揚眉吐氣地眯了眯眼睛,不曉得是不是故意的,又伸手攬她的腰:“我不是遣人同周家說了,你回來住了嗎?”
雪朝有些小心地靠在他的胸膛,害怕扯到三少背後的傷口,一時沒有看見顏徵楠麵上的笑容,隻顧著自己心煩,又歎了口氣,心事重重的樣子:“所以才丟臉。”
是她自己跑到周蘭家裏,周蘭這樣傾力地幫助她,給她做好吃的,陪她罵顏徵楠,結果天還沒有亮,她又自己跑到三少那裏去了。
那些哭訴和謾罵算什麽呢?
現在周蘭一定討厭死自己了。
雪朝皺了眉頭,鼻息落到顏徵楠頸上的一塊皮膚,身旁的人將她攬得緊了一些,讓雪朝很不自在地掙紮了一下,聽到三少的一點點呼痛,又乖巧地不再亂動了,哪怕這會她覺得呼吸得不大順暢。
還有許多事情讓她煩惱,比如遠在上海的老師同學,比如江浙的父親,都讓她心裏很不安穩,她這樣自顧自地左思右想,讓摟著她的哪一位,很不滿地哼了一聲。
“醫生說過幾日傷口好了,我便可以活動了。”
雪朝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夜裏醫生囑咐的時候,她也在場,不明白他為什麽又提起。
三少摸了摸她的頭發,手臂的肌肉牽扯到後背,讓他很煩躁地扯了扯嘴角,
“到時候就不會讓你有心思去想別的。”
雪朝雖然在意顧嫣然,可她畢竟是別人的女朋友了,又似乎對顏徵楠隻是一腔熱情的單戀,若還是糾結那一頁不放手,總顯得她是個小肚雞腸的女孩子。
三少養傷的日子裏,雪朝忙著給在上海的老師寄信,謊稱自己去了信州親戚的家裏,又托人給父親報平安,說自己一切都好,隻是不方便打電話。
漸漸地她也忘了顧嫣然那回事,隻是每每三少書房來了人,她還是會警覺地探出一個小腦袋,擔心是那位高挑的女子。
可她再沒有出現了。
顏徵楠說顧嫣然原本是珠寶匠的女兒,認識一些珠寶的手工藝人,所以才會找她去打簪子。
他這樣解釋,隻是為了讓雪朝不再為了首飾的事情糾結,可雪朝還有這樣多的問題,比如為什麽她去唱了戲,為什麽又認識了三少,又為什麽看起來是個很不一樣的下屬。
三少被她問得沒有力氣了,就著她的手吞了口補品,隻好無奈地收尾:“總歸她現在遇到了四弟,若真的拴住了,對她也不是壞事情。”
雪朝不明白什麽是拴住了,又歪了歪頭:“那是什麽意思?”她聯想了一下,皺了眉頭,“那我拴住你了嗎?”
他抬了眼睛,裏麵柔軟的不像話,讓雪朝突然臉紅了,反應過來自己問了什麽,又結結巴巴地,想要把話題轉移過去:“還,還有,你已經可以自己走動了,我就,我就不用給你擦身體了……”
她一想到夜裏還要給他擦身子,便想要紅著臉將這件事躲開,好像自她在旅館那一回之後,為顏徵楠擦身子,便成了一件曖昧可疑的撩撥。
但凡她端了熱水過來,顏徵楠便會促狹又期待地望著她,讓她總是從耳根紅到脖子,更遑論打從他有了一些力氣,從雪朝解開他睡衣,將熱毛巾擦上他胸膛的一刻,他便會很熱切地去親她的脖子,好像這是件約定俗成的情趣。
到了第多少次他動了情,雪朝被他欺負得眼裏晃了水光,卻連推拒他都不敢使上力氣,隻能紅著臉拒絕他:“你再這樣,我便不幫你了。”
她也曉得自己這樣說一點都不硬氣,又瞪圓了眼睛,想讓自己有氣勢一些:“我去找丫鬟來。”
可他低了頭,親她的鼻子,明明沒有放開她瑟縮的手,嘴上卻正派得很:“我沒被別人看過身子。”
實在他聲音沙啞又動情,眼睛裏的認真又讓雪朝頓時心軟了。
然而他總是這樣不知足,到了夜裏,卻還是很不老實,要威脅他再不和他同床了,才會稍微收斂一些,讓雪朝睡個好覺。
三少傷口再次裂開的消息,多少傳到他母親的耳朵裏,那位以得體和不問世事著稱的顏家二太太,終歸還是關切自己的兒子,在聽說顏徵楠臥床幾日後,似乎傷口好的仍舊有些慢,又帶了中醫來看。
雪朝自打被騙過後,便再不相信中醫那回事情了,隻當三少的母親是年齡大,才會覺得找中醫來看一看,更加保險一些。
可她又不知道怎麽麵對三少的母親,她這些日子在三少的家裏,都偷偷摸摸的,生怕讓家裏人知道,又很擔憂地問顏徵楠:“你父親和我爸爸關係好嗎?會不會叫你爸爸知道了我在你這裏,給我家裏送信呢?”
他們一對名正言順的夫妻,連住在一起,都要小心翼翼地,讓三少皺了皺眉頭,隻摸著她的頭發:“我會處理好。”
可是雪朝聽說二太太要帶醫生來,還是一大早穿好了衣服,想要躲出去,又被三少拉回來。
她像個察覺到一點動靜,便要棄窩逃走的小老鼠,讓三少又好笑又覺得她這樣膽小的樣子,可愛得很:“你躲什麽?又不是沒有見過婆婆?”
雪朝第一回聽到“婆婆”這樣的用詞,更加覺得怪異,掙紮著想要帶幾個丫鬟出門避開,買首飾也好,看戲也好,都不想同三少的母親打上照麵。
上一回她給那位二太太打電話,她便結結巴巴的,不知道怎麽介紹自己,倒是那位二太太聽出了她的聲音,隻是怔了怔,聲線便仍舊是平靜的:“是雪朝嗎?”
大宅裏經過了風雨,榮辱不驚的年長女性,總是讓雪朝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很不得體,像個不懂禮數,笨拙傻氣的小猴子。
這卻很奇怪,顏家那位將禮數掛在嘴上的大太太,雪朝總是看都不屑看她一眼,若是有了精氣神,還要同她對著幹,明裏暗裏地找一些小小的麻煩。
可是三少的母親不同。
雪朝的母親生了她便因為身體虛弱,沒有幾個月便去世了,合家的女性也多半是精明能幹,能幫丈夫把持家業的那一類,雪朝從沒有見過傳說中的傳統中式妻子,隻曉得三少這樣的性子,大抵也同他母親有關。
她不過愣了一下神,丫鬟卻已經來通報,顏家的二太太已經帶了大夫過來了。
顏徵楠的母親進門便看到了雪朝,連帶她麵上的忐忑和羞慚,卻隻是笑了笑,又衝三少點了點:“好些了沒有?我帶了有名的大夫,來同你看一看,也讓身體好得快一些。”
除了從前的家庭聚會,或者早晨的奉茶,雪朝還沒有隻是和顏徵楠,以及二太太這樣相處,一度她以為三少和他的母親關係不好,隻是有一回她問他,三少卻沒有說什麽,隻是輕描淡寫的,
“因為母親不是正室,許多事情做得逾矩了,便會很麻煩。”
雪朝不明白和自己的母親相處會有什麽逾矩的,這會大夫先瞧了瞧三少的傷口,二太太眼裏的心疼,又讓雪朝很拘謹地捏了捏裙角,她總覺得二太太心裏會責怪她,覺得是因為雪朝三少才受的傷。
好在對方是中醫,不多時便隻是讓三少穿好了,為他把脈。雪朝有些好奇地探過腦袋,不明白是怎麽通過指尖和脈搏,來看一個人的病況的。
她想起顏徵楠從前騙她的鬼話,又很懷疑地去看那中醫,覺得這些不過是些唬人的把戲。
那是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雪朝瞧到他的手都有些顫巍巍的,不相信他真的能分辨出脈搏細微的變化,若不是二太太在,大抵她已經大剌剌地問出來了,可她也曉得這時候應當矜持一些,得體一些,隻好抿住了嘴,又瞪著那個大夫,擔心他是什麽江湖騙子,開出什麽要了命的藥方來。
她麵上的警惕,被三少察覺了,偏頭對她笑了笑,又捏了捏她的手指頭,他這樣在她母親麵前,做這樣的小動作,又落到了二太太眼裏,讓雪朝很不好意思地歪了歪頭,不再去瞪那位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