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中帶著一絲沙啞的嗓音, 振得葉玫耳朵微癢。

年亞瀾就像一陣清風,綿密得無孔不入,正經中又勾起幾分晦暗不明的意味。

他靠近的瞬間, 葉玫伸手就是一擋,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領。

——她用狂刀身份在北域行走, 在他忽然靠近時, 總喜歡用這個動作對付他!

葉玫心下不妙,就見他俊美精致的那張臉上笑意擴大,深深地, 意味深長地道:“你說……我該是叫你狂刀兄弟……還是葉玫姑娘?”

故意欺近也好, 曖昧耳語也好,都有幾層用意。

一,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根據她的反應,確認她那幾層……偽裝得不錯的身份。

二, 自然是他那不可輕易告人的目的……

葉玫心下暗罵一聲。

老奸賊!擱這兒釣魚呢?

她連忙移開腳步, 趕緊撇清關係:“閣下說的哪裏話,怎麽讓人聽著有些糊塗呢?”

“你怎會糊塗?”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 輕輕伸出一指點在她眉心, “你比那萬花城主還要狡詐得多,險些沒讓我認出來。

若非親眼目睹你用搜神術,或許連我也會以為你不是她。”

葉玫後退一步。

年亞瀾是怎麽把她“狂刀”的身份和“葉玫”聯係在一起的?這中間一定有她不知道的東西……

他們之間的交集, 明明也隻有她喬裝成狂刀時, 不到一個月的相處而已。

“從前, 你我之間, 可沒有這麽生疏。”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的反應。

年亞瀾的分寸, 向來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即便姿勢曖昧,也不輕佻。

他就像個經驗豐富的獵人,擅長在獵物無知無覺中,靠近、誘捕。

葉玫警惕,更覺此人心思莫測,極其危險。

“閣下說的名字,我從未聽聞,怕是弄錯了什麽。這裏是神宗,看閣下的穿著,應當不是宗門中人,來我禁地何意?恐怕不隻是尋我而來這麽簡單吧?”

見她死咬著不認識,年亞瀾也不強迫她認,反倒含笑著退了一步,風度翩翩地負手而立,“別緊張,我來並非惡意,隻是看到你還活著……過於欣喜了。

不知你換了身份重回神宗是為何,但你若有需要,我必鼎力相助。”

“為什麽?”

葉玫覺得很不現實。

年亞瀾憑什麽對她這麽好?就算是北域狂刀的身份,他也不該如此。

“你讓我看到了希望……但此時的你,不會明白它於我的意義。”他笑道。

她卻老覺得他有陰謀。

畢竟書裏寫他是隻老狐狸,心機頗深,情緒控製力極強,這時的她也琢磨不透他流露出的欣喜是真是假。

如若是真,那他看中的,她能給他帶來的利益,究竟是什麽?

如若是假,他要利用她做什麽?

與他,她不相信任何有關“情分”的東西,隻相信實實在在的利益交換。

“既然閣下並非惡意,那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地知。”葉玫示意地上的屍體,“至於其他我自己分內的事,我會處理好,就不欠閣下人情了。”

妖族和道宗之事,還是親自解決來得靠譜。

“你怎知我要的是人情?”他眯著一雙狹長的眸子,陽光折射在那淺色的眼睫上,美得攝人心魄,“我要的,是你呀。”

嚇得葉玫立馬拔出妖刀,操起還不嫻熟的禦刀術,飛起就跑。

“嗬……還是一如既往地膽小。”他望著她的背影,卻溫柔地笑了。

*

自那日以後,葉玫身後多了一條甩不掉的小尾巴。

他們神宗暫時的年執教,年亞瀾,總是笑眯眯地跟在她身後轉悠。

拿不到自己的弟子牌,她退而求其次地拿著君海衛的弟子牌進藏書閣,他也跟著。

問他為什麽,他隻是淡笑不答。

可她也沒法限製他的人身自由,便隻能由他。

神宗的藏書閣非常大,一共三層,每一層都有梯子相連。

外門弟子是無法進入此地的,普的內門弟子,也隻能在第一層借閱書籍,而她和君海衛都屬於“精英弟子”,可以進入到第二層。

當然,他們實際上和真正的精英弟子還差了好幾條街,隻是背後靠著峰主,稍稍地有些特權罷了。

藏書閣的木梯上,二層的守衛板這一張撲克臉,認牌不認人,見她手裏的玉牌,連盤問都省了,直接放行。

這也給她省了許多麻煩。

而她身後的年亞瀾,則是亮出了執教身份,被恭恭敬敬“請”了進來。

差別對待。

葉玫直截了當地去找書,當她站在“陣法”一列,埋頭苦尋時,他便在身後淡聲提醒:“若要找高深的古陣法書,左列第二本。”

她心裏驚異,依照他所說,真取到一本封皮古老的陣法書。

葉玫回頭看了他一眼,正撞進他溫柔似水的眸光裏。

年亞瀾微微一笑,仿佛洞悉了她所有心思:“在下剛好也擅長陣法,若有疑問,直接詢問便可。”

葉玫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

也不知是他臉皮太厚,還是控製情緒的能力太強,愣是一點破綻都不露,笑得恬靜而完美無缺。

“你怎麽知道我要找的是古陣法書?”她察覺到一絲不對,忽然問道。

“尋常陣法書,第五峰就有大把,恐怕也入不得你的眼。

你設計拿走君海衛的弟子玉牌,不僅是震懾巫管事,更大用處是得到方便,出入藏書閣。

而你一進來就直奔陣法書而去,挑書時先摸索封皮老舊程度,要找的定然不是一般的陣法,這種陣法沒有基礎根本無法畫出,隻能作參考之用。

那我是不是可以大膽推測……你並非是學陣,而是遇到了難解的陣符,想粗略判斷此陣的用途?”

“你果然什麽都能猜到……”葉玫額角流下一顆冷汗。

本來還打算偷偷摸摸比對陣法拓印的,要不,還是先問問他?

她心念一動,從儲物袋中拿出碎成兩半的石磚,拚合在一起:“這個陣符,你可知道?”

年亞瀾臉不紅心不跳:“確實知曉。”

“這是什麽陣法?”想不到他竟知曉如此高深的陣法,她不由再高看了他幾眼。

“一個普普通通的防護之陣。”

“我信你個鬼!此陣之高深,甚至不是我們這個層次能參悟的,我不過是多想了會兒,眼裏就流出了血淚……”葉玫開始懷疑這陣法是原書沒出現的高人所畫,若有所思。

“呀?”年亞瀾似乎是沒料到,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眼睛。

“這陣法確實屬於防禦陣,隻是經過改良,能滲入天地規則之間,滲入靈魂,自行判斷觸碰它的人是否為入侵者。

如若是有心之人的入侵,它便會引動天地法則,對其進行抹殺。

如若……它感受到熟悉的靈魂,你便能自如穿透陣法,不受其任何約束。”

“原來如此,都說陣法之術神奇,可設置層層程序,沒想到竟有如此精巧之陣……”葉玫點點頭,品味著他話裏的奧妙。

但越品味,心裏就越是有點不對勁。

“等等,你說它隻認靈魂?”

“嗯。”年亞瀾笑道。

葉玫忽然抬起臉,眼睛慢慢睜大。

“那豈不是……豈不是……”她挖墳的時候之所以不受陣法所傷,正因為她的靈魂被判定為墳墓的主人。

那麽,是誰特意設下以她為主的陣法……

她轉過頭,僵硬地看著年亞瀾。

他依然笑得輕淺:“在下不才,隻為你畫了個普普通通的防護之陣罷了。”

能因此機緣巧合地得知她還活著,是他的幸運。

“……”

葉玫深呼吸一口氣,一時間不知如何麵對他。卻見他熟絡地拽起她的袖子,帶她在椅子上坐下,親切自然地攬起她的肩。

這個動作,在她還是狂刀時,是她老喜歡對他做的。

現在反過來,倒讓她覺得有點怪怪的。

至於哪裏奇怪……又好似說不上來?

“葉玫……狂刀……亦或是你現在的名字,妖九,你更喜歡我叫哪個?”他笑眯眯地,似乎對她的隱瞞毫無芥蒂,微微側身貼了上來,讓她的胳膊感受到他胸膛滾燙的溫度。

葉玫一顫,悄悄往旁邊挪了挪屁股:“城、城主不介意就好!”

“那就,九兒?”他知道她不願在外暴露身份,也不為難她,“起先,我還當真以為自己喜歡上了男子,對你多有疏離之意,莫要見怪。”

“不不不!我哪兒能怪您呢?”葉玫如坐針氈,立馬又往旁邊挪了挪。

當初的年亞瀾多高貴優雅……時而溫柔如水地含笑看你,時而又無形中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就是她覺得他令人琢磨不透的重要原因!

真相竟、竟是這樣?!

見她緊張,他的笑意深了深,溫柔的眸光一直停留在她麵上,話頭一轉:“既然你還活著,想來你詐死前那段話也是故意而為,為的就是拿到些豐厚的陪葬。有我的幫忙,今夜你便可前去,將那些東西都挖出來。”

說到這個,葉玫興趣就來了,也暫時地忘了他無知無覺間靠近的身子,捏著下巴沉思:“有裴羨在,我覺得不太行。”

小魔頭要是知道她的墳被挖了,後果很嚴重。

“他啊。”年亞瀾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是怕他神識能夠穿透你的儲物袋?”

“對,他的修為太高,難免發現是我挖的,除非我能找到地方銷贓……”

“把你的儲物袋拿來,我給你刻個防止神識查探的陣法。”

“還有這種陣法?!”葉玫眼睛都亮了。

要是真能把她的陪葬品拿出來,不說振興妖族吧,起碼對四處躲藏的族人來說,可以買到不少生活必需品!

年亞瀾攬著她肩膀的手已無知無覺地滑落在她腰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這女人,當真是……無法形容。

說她精明,卻也夠遲鈍的。

“你……為何如此缺錢?”這個疑惑一直困擾在他心中,還是問了出來。

畢竟就算是借屍還魂,窮到跑去刨自己墳的……也不見得有幾個,“若是欠了外債,或許我可以替你墊上些。”

葉玫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

在書裏,無晝城城主年亞瀾,出了名的理財高手來著。

具體表現為,進了他腰包裏的錢,哪怕一個銅板子,你摳也摳不下來!

他竟然會好心到為她墊付??

有鬼,一定有鬼,一定是她沒發現的其他價值讓他心動……難道他是看上了她借屍還魂的能力?

這個能力,確實可以說是無價之寶。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她正兒八經地抱臂說道,“借屍還魂之事另有解釋,並非人力可學,如若你是想以一大筆錢財買這功法,那恐怕……”

“記住,我不貪圖你的任何東西,隻是單純地想追隨你。”年亞瀾認真地看著她,一指覆上她的唇,示意她別再說了。

“這世上能惹你在意的東西,不多。讓我猜猜……

無晝城是我的責任,在前半生,除了打理這份祖產以外,我並無其他追求。

而你與我有些地方不謀而合,是不是可以猜測,讓你這麽費心奔走,不惜動用一切手段謀利的……與你的真正身份有關?

所以……哪個才是你的真正身份?”

“都是。”葉玫搖搖頭。

她曾經是人,現在是妖,於種族,於家業,她都沒什麽責任感。

她隻是覺得現在的修煉者,修的道兒都歪了,才出現什麽殺人奪寶,種族站隊、借機開戰、瓜分利益的不正之風。

——正經道宗先輩,哪個不是仙風道骨,氣度非凡、心境超然之輩?靠靈藥堆上去的力量,終究是虛的。

於是,不管是在北域闖**的那些年,還是自己修煉遇上事兒的時候,忍不住就要站出來把神州的渣滓除一除。

這話難講,說出來他也不信。

年亞瀾卻笑了:“不愧是你……總能讓我意外。”

但沒人想到,他飽含溫情暖意的視線,落在了另一人眼中——

剛在第五鋒“做客”回來的裴羨,沿著葉玫的氣息,劃破虛空而來。

剛巧看到了這一幕。

年輕俊朗的城主淡笑著,自然地攬著美人入懷,眼角眉梢是化不開的柔情。

他懷中的美人兒似乎被他的話所吸引,正捏著下巴,沉思在自己的世界裏。以他對她的熟悉,顯然又在打什麽小算盤。

裴羨先是一愣,幾乎收不住視線裏的陰冷,似乎要在年亞瀾身上剜出個孔兒,才能解氣。

他這算什麽?

當著他的麵說非葉玫不可,這才幾天,轉頭就勾搭上了另一個美人兒,還是除葉玫以外他最關心的,他的恩人,妖九!

他當即冷下了臉,走到兩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