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玫從未想過, 她會在這種情況下聽聞老妖王的噩耗。

雖說老妖王並非她的親生父親,但先前他對她的好,她都銘記在心。

若非是一路遇到了半熊妖怪, 老妖王和一隻隻單純卻又流露著真心的妖,她也不會回來這裏, 不會想方設法為他們謀福。

她仰頭望了一眼天, 陰暗灰沉,看不出天道存在的痕跡。

心情沉鬱,像是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 她卻隻能緊繃著臉, 扛著刀緊盯著對麵。

因為“狂刀”不認識老妖王,流露出任何一絲悲傷的表情,都不合理。

是誰?

是誰——?!!

她用力咬著牙關,極力忍住大聲質問的衝動,隻惡狠狠憋出了幾個字:“誰殺的妖玄?”

對麵靜了一下, 竟然沒有人類炫耀著回答這顯赫戰果。

她卻忍不住, 視線冷冷掃過停下動作的所有人,帶著一絲逼迫之意:“誰殺的, 出來!”

原劇本裏, 老妖王是被柳夢夢的分·身殺害的。

她能斬·殺分身,卻斬斷不了命運的導向,天道像是擁有這本書的執筆之權, 總能在不經意的地方將劇情推到原本的軌道上, 防不勝防。

柳夢夢明明已經死了, 天道這麽做, 用意究竟何在?

她敢肯定, 天道是有自己的意識的, 但這世上無論何事皆有原由,天道如此安排的動機——是什麽?

“主人,冷靜一點。”神識海中,小蘭悄聲提醒道。

葉玫無法冷靜,唰地拔出妖刀。

卻又——看著四麵八方的人類,看著打頭的林行師父,不知將刀尖對準誰。

心頭,一片茫茫然。

“是打頭的那個老頭殺的王!”有族人大聲提醒她。

“是那個古怪的鈴鐺!王就是被那鈴鐺震碎功體,被收入鈴鐺裏三天……”

後麵的話,她聽不見了。

葉玫踉蹌了一下,眸中空無一物。這般不對勁的狀態驚得小蘭從她體內自主飛出,化為人形在她身邊扶了一把:“主人,你還好吧?”

“鎮魂鈴……被收入鎮魂鈴中三天……再強大的妖,此時恐怕也隻剩一堆血水。”她顫抖著嘴皮子,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而另一隻捏著妖刀的手,用力揚起,指向了林行。

“沒錯,看來你懂的不少。”林行點點頭。

這鎮魂鈴的好處,還是小徒兒告訴他的。

事實證明,徒兒給他防身,還真沒送錯東西,那老妖王狡猾得很,要不是有這鈴鐺,恐怕人類沒那麽容易攻破妖族。

他也算是斬妖除魔,為神州大陸做了些貢獻,這把老骨頭就算渡劫時候被劈得灰飛煙滅,電光火石間回顧一生,也總算有了值得的事。

他也能像老宗主一樣,無愧於心,無懼於天,青電之下指天大笑,不枉世上走一遭!

“人類的叛徒。”林行身後,有個神宗弟子憤憤出聲。

這句話帶起了節奏,不免有人小聲議論:“早就聽說北域狂刀行事肆意妄為,我當初還以為那是狂放不羈逍遙自在,沒想到這話是說他毫無底線!做了妖玄的女婿,就連自己是人類都忘了。”

“嘖嘖,人家還做著駙馬夢呢……不,現在妖王一脈都死絕了,唯一繼承人就是妖九了吧?”

“這司馬昭之心……”

葉玫深呼吸幾口氣平複心情,刀尖直指林行:“留下你的鎮魂鈴。”

“口氣倒不小。”林行道。

她是金丹期,林行也是金丹期。

按理說,林行在金丹期停留的時間,還比她要長一些。

不過……

葉玫摸了摸胸口的項鏈,隨著她的變身,裏邊的能量一直在被消耗,如今隻剩下了五分之二。

不行,不能再用。

一瞬間,葉玫眸中閃過各種神色,最後下巴一揚,對林行道:“敢不敢與我單獨比試一把?”

“嫌這裏的場地不夠大?”

“不,妖族沒剩多少了,可你那兒……傷到其他人就不好了。”她恬不知恥地撫著刀,“畢竟我也是個人類嘛,不太想為難同胞們,隻是想一報妖玄之仇而已。”

沒想到,衝她這句話,林行反倒答應了。

林行是個對脾氣的性情中人,聽她這稀奇古怪的行事準則,“行,一碼歸一碼,你要報仇,我便由你來,就那座山頭吧。”

葉玫點點頭,悄悄留下小蘭在戰場,便化為一道光疾馳而去。

以小蘭的實力,雖然比不上她親臨戰場,怎麽說也應該能擋一會兒。更何況這是一片水麵,更適合冰孔雀發揮。

“不論死傷,保住剩下的所有人。”她傳音道。

“我知道的,主人不必為我分心。”

小蘭默默下了決心,除非他死,不然絕不讓這裏的任何妖族在他眼前喪命。

主人要背負的,實在太多了。

若他能為主人分擔一些,再好不過。

林行先一步落在山頭,還沒等他來個逼格滿滿的轉身,就聽一道熟悉的女聲傳來。

“師父恕罪!”

他眉頭一跳,緩緩轉身,隨即連著倒退三步——

隻見小徒兒葉玫披頭散發,正在地上長跪不起,身上還穿著神宗發灰的外門弟子服,隻是鬆鬆垮垮,還沾著泥土草屑。

“你怎麽來了?”他連忙向她身後張望,“狂刀呢??你可別被他發現了。

這人雖然狂了點,但確實是個有實力的,剛才出場那一擊,整整八條水柱,隨手都是個九宮八卦之術,可猜其道修煉得何其深厚……

要知道,費心學道,費勁凝練成術,這是最低端的使用,真正將道與術融為一體的天賦者,一舉一動,一語一言,都蘊含著絕妙大道!甚至你飛升的老宗主都不一定有這種能力,或許隻有真正的上仙……”

林行還要嘮叨,葉玫卻心情複雜地拿出了剛才狂刀的那身衣物,心虛地再叩首。

“師父恕罪!”

林行臉色都變了:“你你你你……???”

“師父恕罪!!”她又丟出了那把妖刀,對他連連磕頭,“徒兒並非有意瞞著師父身世的……懇請師父看在徒兒的麵子上,將鎮魂鈴還給徒兒。”

林行看出了她的鄭重,一時間也難以抉擇。

他繞著她走了三圈,最後心一橫:“說吧,你既然就是狂刀,那你和妖玄之間的關係,並非那麽簡單。”

“對,我不僅是狂刀,也是妖族王脈的最後一人,妖九。”她低下頭,如實說道。

對於與她有恩的師父,她不想騙他。

“這裏的是……”提著鎮魂鈴的林行臉色變了變,“你父親?!”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

林行把鎮魂鈴緩緩放在了她麵前,動了動唇,卻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老實說,現在的他,心裏也挺亂的。

沒別的,就是從出生以來建立起的世界觀,在這時突然被打亂了。

人類憤恨妖族的殘忍血腥,加上摩擦不斷,他一直覺得妖族是卑賤的、侵略的、不知好歹的,最可惡的種族,恨不得將其全部斬除。

他想都沒想過,費心費力替道宗重建道觀,默默為他打點好衣食住行,又體貼又有孝心的小徒兒妖九,竟然就是妖族女王妖九!

之前就算聽說了這個名字,他也隻覺得是重名罷了,他那麽乖巧懂事知分寸懂人情的小徒兒,和妖族完全不沾邊嘛……

“節哀。”他是個不會安慰人的主兒,想來想去,隻說了這兩字。

並且,有些抱歉。

“師父,我真的是妖族。”葉玫捧起鎮魂鈴,抬頭說道。

割袍斷義……書上是這麽寫的吧?以林行嫉惡如仇的性子,這份師徒情是走到頭了。

“你去吧。”林行搖搖頭,失魂落魄地走進了夕陽的餘暉裏。

背對著所有人的方向,一個人,“那邊還需要你。”

葉玫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夕陽很暖,金燦燦的,模糊了他的影子,亦或……模糊了她的視線。

師父丟下她,走了。

可是,她沒等到割下的袍角,那是不是可以自欺欺人地想,師父沒想把她逐出師門?

她默默撿起地上的妖刀,轉回鏡湖的方向。

轉身間,烏黑如綢的長發垂落下來,神宗的弟子服扯開,露出妖族公主紅黑交織的小裙子,低調而安靜,卻又纏繞著絲絲紅色妖霧。

一小截白皙的腿肚,曲線優美,幾根黑色絲帶纏繞而上,沒入魚尾狀的裙擺裏。

無知無覺間,她的眼眸全然變成了妖族特有的豎瞳,比原本更像貓,卻又多了幾分凶戾。

小蘭還在拚死戰鬥,族人們的性命還沒有絕對保障,妖族還沒站起來,麵臨著滅族的危險,老爹的屍骨還在儲物袋裏,等著一個完全屬於妖族的、不生是非之地安葬。

她沒有失落的時間,她需要理智。

妖族需要強大的力量,需要一個能帶領他們走出困境的,絕對王者!

*

無人知曉的神州大陸另一端,秘境之中。

一個渾身冰冷的男子躺在山洞,銀黑交織的發絲從肩膀纏繞到後背的岩石,眉眼俊美得不似凡人,薄唇死死抿著,似乎夢見了什麽不悅的事。

“你敢走……”

“你敢,我就……”

他猛地掀開眼皮,隻見四周空無一人,而他以為的,抱著的“胳膊”,竟是一柄重劍。

那柄劍上刻著“無鋒”二字,大概是和她待久了,輕輕一聞,上麵還沾染著她的氣息!

“葉玫!”他不死心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滿室空空****,似乎沒有她存在過的痕跡。

他想起迷迷糊糊間她對他的哄騙,什麽“抓隻兔子”,什麽“去去就來”……

合著去了根本就沒有回來!憑附近的生活痕跡,顯然她走了不止十天!

他用力一把劍一摔,憤憤往前走了幾步。

想想,卻又回頭,趁著沒人看到,撿了回來。

“你等著……”他憋了一肚子氣,“做什麽事需要瞞著我做?我能背叛你不成?十天諒你也走不了多遠,要是再讓我遇上,可就——”

可就不止她蜻蜓點水般便宜的補償了!一個吻就想糊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