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一陣馬達聲傳來,8架日軍轟炸機,由西向飛,對著常德城繞了半個圈子。“哄哄!”西門的高射炮陣地,已放出了兩顆炮彈。肉眼所能看見,兩朵白色的雲點,在敵機群中間開了花。但是這花離那領隊的飛機還有兩三尺的距離。同時“哧哧哧”,炸彈的破空聲發作,敵機下麵,有無數長圓的黑點,向下投來,“轟隆隆,轟隆隆,嘩啦啦!”炸彈落地,那一片猛烈的爆炸聲,在常德城四處響起。地麵的高射機炮和高射炮,“啪嗒嗒,轟轟!啪嗒嗒,轟轟!”常德城原是被槍炮聲所包圍,現在又多了天上地下兩種聲音。不僅是聲響的刺激,更可以用風雲變色、日月無光來形容這戰爭場麵的殘酷景觀。

餘程萬師長和皮宣猷參謀長不顧危險,站在興街口路邊的一座小碉堡前麵觀察火勢。餘程萬雙手握著望遠鏡,對著北門上空一叢掀起的烈焰。他對身後的參謀下達了幾句指示,不一會,就有一隊士兵,跑著步,向火焰那裏奔去。但有5架敵機,還在北門一帶上空盤旋,不時有黑形的小東西,由機翼下落出來。炸城時城裏人最怕風,可偏偏這時西北風一陣比一陣猛烈,那火焰被風吹著,黑煙卷著團向南邊漫來,煙頭上無數的火星噴射,像一個巨大的魔怪。這時又有“咚咚”兩聲巨響,西門湧起兩股黑煙,合著西北角,城裏共是5處火頭。西北風嗚嗚作響,把這5座火焰吹得東倒西歪,在半空中合流了,這樣整個城區,全籠罩在一片煙霧之中。風向人身上撲來,不但不冷,而且使人有著在爐邊烤火的感覺。

這是個陰天,陰雲密布,再加上一片黑焰,天簡直是黑了。天黑了,烈焰可就變紅了,天空合流的那群煙霧,已變成了一座火山,這火山高低上下有十幾個峰頭,含著血光的雲團,黃中帶紫,很快的在半空裏打著旋轉,逐漸上升。火星、火箭、火帶、在每個血光的雲彩裏麵,開花亂射。餘程萬和師部的不少人都站在街上觀望,身上都像在爐火旁似的布上了血光。

這種火勢,正是日軍盼望的進攻機會。四麵八方的炮,提前了攻勢的時間,“哄咚哄咚”響起。西北角的炮,大概把第68師團的大口徑炮調過去了,隻聽到“嘩啦啦、劈啪咚”,接連幾聲,仿佛是夏天暴風雨突然湧來,半空裏爆發了炸雷。輕重機槍同時也掀開了瀑布似的水閘,向****陣地**。西北風越吹越有勁,鑽過幾重火網向街上站立的第57師軍官的身上推動著。這種慘烈的場麵,對於這些出生入死的戰場老手們來說,都極其少見,他們怔怔地站著,說不出話來。

餘程萬自語道:“這一個偉大的鏡頭,人生能看幾回?”這話被皮宣猷在一旁聽到了,說:“師長可說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啊。”

餘程萬笑道:“你也不含糊呀!你忙了一天多卻忘了件大事!”

皮宣猷向餘師長一個立正,嚴肅地說:“報告師長,交下的任務,職都辦了!”

餘程萬把手在肚皮上拍了拍:“我和你一樣,也忘了這件事,昨天早上到今天,我們還一粒沒下肚呢。走,一同去吃點東西吧,今天到晚宵,是沒工夫再顧嘴巴了。”

皮宣猷一打腦袋:“對了,怪不得我怎麽累得沒一點力氣呢,原來是餓得!”

說是吃飯,其實也就是一碗米湯,夾帶幾個飯團,就著幹得像鹽塊似的鹹菜咽下肚。

師部的指揮官能吃到這樣的飯已很不錯了,底下的連隊士兵吃什麽就很難說了。

果然,沒等餘程萬把飯吃完,指揮所的電話就響成了一片,全是戰況報告,概括起來就是兩個字:

危急!

長生橋肉搏戰

湘北的冬日,在柳葉湖畔尋覓一所地主的大宅院,生上爐火,嗅著臘肉熏魚飄香,在裏麵安眠數天是最愜意不過的事情。

由於戰火連天,不要說閑人寄生者,就連地主本人,都攜家帶口地落荒而逃,無影無蹤不知去向了,於是這些大宅院也隻能是成了名副其實的廢園。

日本人不僅是天生要強好鬥,而且天生會取樂享受,岩永旺便是一個典型。他率師團指揮部路經常德北郊的柳葉湖時,憑著神經觸角的感覺,便知道湖邊的幾座地主莊園是好去處。於是,他命令在此地宿營。

斜臥在雕花的香樟大**,窗前的湖光山色、竹枝菊影映入眼簾,他陶醉得恍如在日本的富士山下。

聽部屬說彭叫驢子準備把九姨太給他送來享受,更使這位酷愛中國女人的日本將軍心花怒放。他又想到,戰爭真是一場奇異的旅程,今天可以出生入死,明天亦可醉生夢死。

到了午間,彭叫驢子果然差人把九姨太送來了。這九姨太年方十八,是匪首從桃花江美人窩裏抓來的村姑。岩永旺一見,便連聲讚歎不已,他當即把九姨太歸到他來中國見到的最美的女人行列之中。他還產生了一個強烈的,並非是立刻與她****,而是想把她當作模特兒畫下來,盡管他不是畫家,但他的這番衝動並不是緣於一個畫家的願望而發出的。

“你的,美美的、美美的!你的,把衣服統統地脫光!”岩永旺取來紙筆,笑眯眯地對九姨太說。

脫光是可以的,九姨太順從地遵照岩永旺的意願做了。

望著麵前這個美女的光潔,岩永旺的手指都像通了電流一般顫抖起來。“你的,坐到椅子上去,把腿的,翹起來!”

坐到椅子上,還把腿翹起來?九姨太不理解了。在她眼裏,男人都是一樣,好男人,壞男人,中國男人,日本男人,都對女人一個想法,就是想睡覺而已。可今天這個日本人卻古怪得很。她因為不明白,所以沒照辦,隻問了一句:“不睡**,坐椅上幹麽子哩?”

“把美美的你,畫下來地幹活,明白?”岩永旺用手比劃地說。

做了強人的性奴隸,一個弱小的女子當然沒辦法,但要把她畫下來,她卻本能地感到這涉及中國有關婦女的古老的道德問題,她猶豫了,她想連野獸般的彭叫驢子都沒有要畫她,憑什麽日本人要畫她?在她的觀念裏,奸她也沒有比畫她更嚴重,更令她難以忍受,更令她不能容忍。這就像某些女人,麵對麵地過**可以答應,但如果要她背對著來她死也不會應允,因為她覺得那像畜牲。“啐!”九姨太朝地上狠狠吐了口痰,表示不能服從。

岩永旺不高興了,厲聲嗬斥,彭叫驢子把她送來,就歸他使用了,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畫,一定要畫!”他大聲命令。

但任憑岩永旺如何喊叫,九姨太像吃了秤砣鐵了心,就是不讓他畫。不讓畫還不算,她抱起衣服,準備連身子也要遮起來不讓看了。

“八格牙魯!”岩永旺暴怒地罵道,他掏出手槍,對著九姨太晃動著威脅,要她立刻坐到椅子上去,“畫,還是不畫?不畫的,死了死了的有!”岩永旺下最後通牒。

“好,我畫……”九姨太突然柔軟溫順下來,臉上堆起淒迷豔麗的笑容,“我畫,我給你畫……”她扭動著纖細的腰肢,慢慢地向椅子那邊挪去。突然,她乘岩永旺放鬆警惕、鬆弛下來的時候,快步奔向床邊,她早就瞄準了那把戰刀,她伸手快速抽出來,往自己雪白的脖頸上一抹,血,像噴泉似的射出來。

“呀!”連岩永旺都意料不到地大驚失色叫起來。

等他跑過去,奪下戰刀,去察看女人的傷口時,九姨太已經香消玉殞。

“嗨,八格!”這一句,岩永旺像是在罵自己。

憋了一肚子火的岩永旺再也不願意在這倒黴的湖邊莊園裏呆下去,他喊來部下,命令開拔。部下不解地問,飯菜、熱水都準備好了,指揮辦公的設施也剛安裝完畢,怎麽要開拔呢?

“開拔就是開拔,還問什麽?”岩永旺滿臉陰沉,再說下去又要發怒了。

往哪裏開拔?部下聽候指令。

向109聯隊靠攏!岩永旺心想,按原定計劃,在下午1點正,布上照一大佐應該已經向中國守軍的長生橋陣地發起進攻了,這一道防線攻破,第116師團就可直驅常德的北大門,所以說這一仗應該是非常關鍵的。師團前進指揮所設到布上聯隊!岩永旺傳下命令。

常德北線戰場炮火射出來的光焰,在平原上閃爍不斷,天上低壓的雲層,全讓炮火染成了紫紅色。那些炮彈帶著一條長的尾巴,像有頭的掃帚星,向城區這兒飛來。霰榴彈在空中爆炸以後,無數條火星分開,像撒開了一麵火網。迫擊炮彈走得慢,在空中拋著個紅球運動,最後落地炸起。日軍第116師團的炮火力量全集中到了這一線,向長生橋、沙港這一片三角地帶猛轟。

駐守在長生橋的****部隊是第170團1營。

在打退了日軍第109聯隊的數次進攻後,營長張庭林和副營長李少軒,正坐在設在碉堡內的營指揮所裏嚼後方送來的冷飯團子。幾發炮彈在前後爆炸後,口子上隨著煙塵滾進一個像泥球似的人。他們一看,是營部傳令兵。

傳令兵說:“第2連在前麵熊家,隻剩了十幾個人,恐怕穩不住了。”

副營長李少軒咽下最後一口飯團,跳起來對營長張庭林說:“我上去穩住他們吧!”

張庭林說:“好!你帶一班人去,我在這裏死守,決不動一步!”

李少軒彎腰,把兩隻腳上的裹腿緊了緊,撈起身邊那支步槍,就跳出了營指揮所的掩蔽部。指揮所外的狹長塹壕裏有預備隊兩排人,全都枕戈待旦,各人抱著槍支坐在壕底上,頭靠著槍杆在休息。李少軒喝了聲:

“第1連第2排第1班集合!”

隨著喊聲,立刻躍出一班弟兄,他們握著槍,迅速成一字形排開站在壕外。李少軒站在前麵看了看,將手一舉,自己先在前麵,開步就跑。班長帶著這班弟兄,“沙嚓沙嚓”緊緊在後跟著。順著麵前的一條大路,約莫跑了一華裏,在槍彈“劈劈啪啪”的響聲中,大家搶上了一道河堤。恰好小河這邊的南岸堤身,比北岸的河要高出一尺多,由這邊堤上,望那邊堤下的水稻田平原,相當的清楚。李少軒首先跑到堤上,發現了那邊稻田地,日軍又在集合密集部隊,作波狀攻擊,他立刻向地下一伏,把手舉起連揮了兩次,後麵跟著來的弟兄,立刻也都伏了下來。敵人的衝鋒隊伍,第一個波已逼到隻有二三百碼,可是這班人,並不曾帶得機槍,他們預備是搶到前麵、利用前麵我方陣地的機槍的,那裏應該有4挺輕機槍,但現在與敵突然遭遇,得不到希望中的機槍火力支持了,隻有沉住氣,等敵人接近了再說。不僅是李少軒暗下了決心,全班士兵也都暗下了決心,沒有機槍,就給敵人來個突襲,雖然這是個自殺性的行動,但他們已視死如歸了。

李少軒伏在堤身後作了個手勢,回頭對旁邊伏著的班長說:“上刺刀,準備衝鋒!”

班長傳令下去,弟兄們很快伏在堤麵上了刺刀。

這時有6架敵機,自東北角飛來,開始在堤上盤旋,但究竟因這班人和日軍相隔得太近,他們隱躲在堤身下葦草叢生,沒有被敵機發現。李少軒睜眼望著敵人逐漸接近,有一隊人翻過對麵的那道堤,又走下來,踏進堤下一道河灘。這河上本有一座木橋,業已破壞,日軍要過這邊來,就不得不涉著這條連沙帶水的淺河。李少軒看得清楚,依然隱忍未發。直到敵人的腳步,已經踏到水裏,相距僅有三四十公尺,他突地跳起來,首先一個手榴彈,對準了敵人最密集的地方,拋了過去。弟兄們都跟著站起來,向淺河拋著手榴彈。無數叢火花爆發,煙焰和水花泥點濺起來,敵人一部分倒在水裏,一部分轉身就跑。已經沒有絲毫猶豫的時間,大家一聲喊殺,端了槍就衝下堤去。日軍不知這邊虛實,隻有跑。李少軒是拚了命的向前追,追到對麵堤角下,已迫近了落後的一個日軍士兵,他一槍刺去,敵人隨槍而倒。這班弟兄看到副營長得手,各自追著敵人劈刺,一直追上堤去。李少軒喊,“停!”他望下去,大約在200米左右,敵人的兩個波狀部隊,又跟著湧來。淺河這邊,沒有河那邊高堤好守,他便將手一招,帶著弟兄,又轉回到南邊的河岸上來了。

剛一駐腳,敵人的第2個密集隊,也就到了北堤。這次他們乖巧多了,先不下堤,也在堤身後藏著,用步槍對南邊堤上密集射擊,東西兩頭,再各加一挺機槍,交叉著側麵射擊。這樣射了一陣,日軍後麵的迫擊炮趕到了,就架在堤下對南堤作近距離的轟擊。

李少軒帶著弟兄藏在死角裏,依然不理睬他們。這樣對峙了半小時,敵人不能忍耐了,照前次一樣,又涉水衝過來。李少軒也是一樣,等敵人半渡,先擲手榴彈,然後跳下堤去肉搏。不過他知道敵人衝到河裏是一個波隊,堤那邊還有個波隊,對河裏這個波隊不能追擊,因而將敵人打死幾個,敵人退上了北堤,他帶士兵們也退回南堤。敵人吃了第二回虧,就改變了辦法,用擲彈筒擲彈,代替迫擊炮轟擊。擲了幾百發榴彈後,又衝鋒過來。李少軒又第3次跳下堤去追擊,不過弟兄們經過反複肉搏,已非常吃力,人數也傷亡了過半。受傷的弟兄,知道回不去了,全都反過槍頭,用刺刀自盡成仁。對於死亡,戰鬥中的人已變得麻木。

李少軒第3次回到南堤上,看見全班弟兄隻剩6個人,他挑了一個年紀較輕的士兵,對他說:“你快回去,報告營長,我在這裏成仁了!再有一二十分鍾,敵人必有第四次攻擊,我一定衝下去和敵人同歸於盡,你還跑得動,快走!”李少軒是斜靠了堤身站著的,人已虛弱得快支撐不住,這樣的數九寒天,他額頭上像雨一般的流著豆大的汗珠,說話不斷地喘著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