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畑護一大佐,生前曾獲金鴟三級勳章一枚,死後被追晉為陸軍少將。

中畑的死,因為和布上的死,間隔的時間太短,所以不僅驚動了派遣軍司令畑俊六大將,而且驚動了日本東京的軍部、陸軍部的幾位元帥。一道訓誡的電文立刻傳下來,而中畑的死又在岩永旺就任總指揮之後,所以訓誡的對象自然主要是岩永旺。也許中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他的死,為他本人出了一口本來想出而未能出得了的惡氣。但不完滿的是,岩永旺又怎麽知道中畑護一的這些內心不平呢?所以他當即問了一句,中畑聯隊長為什麽在總攻時間未到,就要去渡沅江呢?沒有人回答。

24點到了。

一架日軍戰鬥機,飛臨常德上空。它繞著城廓轉了個圈子,然後在市中心連續投下了十幾個照明彈。照明彈的化學**在空中燃燒起來,遠遠望去像一盞盞的汽油燈,亮得耀眼,亮得發白,把整座城市都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對於照明彈,士兵曾贈它個雅號,叫“人造小月亮”。可以想象,十幾個“人造小月亮”的亮度聚合在一起,會亮到如何程度。平時日軍進攻前,都是投一至兩個照明彈作為信號,然而今天卻是增加了十幾倍。這些照明彈無疑都像一個個的驚歎號,喚起日軍士兵對進攻的昂揚**和奮不顧身的勇氣。

頓時,常德四麵的日軍部隊,山炮、迫擊炮、輕重機槍、步槍,各對準了他們麵臨的****陣地,一齊發射,無限量地拋出他們的火藥與鋼鐵,那一條條的熾熱火光,在地麵綿延牽連成萬道光芒,閃爍著紅焰的火霧,無數種爆炸的聲響,把宇宙裏所有爆烈噴發的響動來比擬都不足以來形容,這爆烈的聲浪已喧騰著漸漸脫離了它本來的麵目,而變成了形象性的狂奔怒吼的野獸,這些遍地翻滾的野獸群,無遮無攔地直向****陣地撲過來、咬過來、衝過來!

與此相對照,****的陣地反倒是寂然無聲。並不是中國士兵都被這聲色俱厲的場麵駭暈了,而是第57師各個部隊的彈藥,均已囊中羞澀。他們知道在日軍炮火準備時,你還擊也沒用,隻有等敵人衝鋒上來,再用寶貴的子彈來回敬。

最先出現險情的是東門。由代號“鯨”的第40師團調來的日軍戶田支隊,是一支特別凶悍的部隊,從淩晨起,他們就集中了四十多門炮,六七千兵力,向城基猛攻猛衝。第169團柴意新團長在炮火連天中,親率一連人奔上城基抵抗。日軍用密集隊伍衝鋒,從拂曉到天亮時分,就已衝擊了十幾次,終於,在炮火槍彈的齧咬下,東門口被打開了一道缺口。缺口的城牆基被鏟得精光,像一條大馬路,而且這缺口的外麵,也沒有護城河,原來堆的鹿砦,早已被炮火燒毀,鐵絲網也被炮彈打得稀爛。日軍要從這裏衝進來,可以說是暢通無阻。

柴意新急紅了眼,青筋在額頭和脖子上疾速地跳動著,他揮手大喊,命令兩挺重機槍,左右分頭把守著這個致命的缺口,不能讓一個敵人衝過來。

但這時,有一支日軍300人左右的突擊隊,已衝到離缺口僅有100公尺的地方。民房牆角,和幾個散兵坑裏都掩藏著伺機撲上來的敵人,再有日軍炮兵的一個轟擊波次,他們就馬上可以乘機湧進來。

機槍連長來汝謙跑上城牆,對柴意新報告說:“團長,用機槍在裏麵頂,是頂不住的呀!”情急之中,來連長用了句粗俗的比喻:“東門這個**口子,日本鬼子要日進來,你能頂住不讓他日嗎?”

柴意新估計他有主意,就問,“你說怎麽辦哩?”

“衝出去打!咱們才能變被動為主動。”

“好!給你一個排,把敵人給我打到500公尺以外去!”柴意新命令道。

來汝謙連長的臉上掛著視死如歸的燦爛笑容,他把手榴彈吊滿了全身,帶了一排人,爬出塹壕,衝到東門的缺口外,幾乎就要與日軍麵碰麵的地方,一個個拉開了手榴彈保險蓋。士兵們以為日軍見到這種自殺的戰法會落荒而逃,但他們沒有,日本士兵不僅不逃,而且也端著歪把子機槍,邊“突突”地掃射,邊迎著冒煙的手榴彈逼過來。

“轟!轟!”幾乎每一顆手榴彈都在兩國士兵就要撕扭在一起的時候爆炸了。中國兵以為日本鬼子一定會懼怕,就想趁他們跑的時候甩出去,既保全了自己,又擊退了敵人的進攻,而日本兵也是這樣想的,他們不被嚇跑,中國人就會被自己手裏的炸彈嚇得亂成一團,要是中國人自己把自己炸倒了,即他們豈不就可以踏著中國士兵的屍體衝進城去!這是場心理較量,而雙方都低估了對方的勇氣,所以結局隻能是悲壯地同歸於盡。

日軍300多人的突擊隊被炸死了一大半,其餘的見占不到什麽便宜,也都退了下去。

被來汝謙稱為“**口子”的東門缺口,讓中國士兵的血肉堵住了。但傷亡也慘重:一個排幾乎無一生還,來汝謙連長被炸得血肉橫飛,壯烈殉國。

自日軍發起總攻擊以後,日機20餘架,輪番低飛對常德城內不分目標地狂轟濫炸,並投擲大量燃燒彈,尤其是4道城門燒炸最烈,整個城區的大街小巷連成了一片火海。

中央銀行的第57師指揮部也落下了幾顆重磅炸彈,幸好地下室比較堅固,尚能承受得住。望著塵土“嘩嘩”地直往下傾瀉,餘程萬師長依然能保持住鎮定的神色,但他心裏也愈來愈感到危機在日益逼近。他剛要傳喚報務員來,給戰區和軍部發電告急,這時報務員卻先急匆匆奔了進來,遞給他一紙電文,是孫連仲代司令長官發來的。電文說:

“我第10軍於26日準可抵達德山或常德。”

26日?也就是接到電報的今天?方先覺的第10軍就要趕到了!餘程萬不禁有些意外的驚喜,他立即將電報傳達給全師的各級軍官,令他們歡欣鼓舞,振奮士氣。同時,為了固守待援,他即令各部於26日下午2時前,調整作戰部署:

“1.第169團(欠第3營)為東門城垣守備隊;2.第171團為北門迄大西門間城垣守備隊;3.第170團為上下南門城垣守備隊,對沅江南岸嚴密警備,阻敵強渡;4.軍炮團(欠孫營)的服行原防務,協助城垣各守備隊之戰鬥;5.迫擊炮營、工兵營、示範隊擔任城內街巷堡壘的占領,歸迫擊炮營長孔溢虞統一指揮;6.第169團第3營(欠兩個連)為師預備隊,控製於興街口、文昌廟附近,通訊連仍以中央銀行為基點,完成各部隊的通訊聯絡。”

但命令剛下達沒多久,孫連仲代司令長官又來了封電報,說:“德山附近敵寇,數日來有一千餘名開往太子廟,七百餘開桃源,望密切注意之。”

“什麽意思?是不是說日軍去攔截我援軍了,我援軍今天來不了啦?”一臉困惑的副師長陳嘯雲,望著電文問。

餘程萬果斷地幾把將電文撕碎,他何嚐不明白這電文的意思,但在這四麵戰鬥越打越凶的時刻,對部隊隻能傳達好消息而不能泄露壞消息。他把龍出雲喊來,命令道:

“你趕緊向各團營派出督戰官,向全師傳達我的指令,望我57師虎賁官兵百折不撓,艱苦支撐,再接再厲,殲滅敵虜,發揚革命軍人之精神,光大本軍輝煌之戰績,如有作戰不力,決予嚴懲!”

“是!”龍出雲銜命而去。

最後5發炮彈

根據餘程萬師長26日上午的兵力部署調整,經過日軍炮火兩日兩夜轟擊、戰鬥減員已達四分之三的孫進賢第170團,退回城內整編,由杜鼎第171團接防西門。

西城的城門口,交第3營第9連堅守。這個第9連的連長宋維鈞,就是在江邊扮作假日軍的那個懂國術的連長,3營張照普營長犧牲後,就提升他擔任了代理營長,而9連的實際連長是1排長李少興。

這個李少興也非等閑之輩。他是57師的老弟兄,老弟兄即一入伍便在該部隊,或該部隊一成立就有他在的兩層意思,部隊稱之謂老底子,他是山東人,高大的身材,平時喜歡打籃球,是57師師籃球隊的主力隊員,他與宋維鈞一樣,也是國術高手,從他粗壯有力的體魄就可以看出,他的身手不凡。

“營長,您就放心吧,這西門給俺,他小日本就甭想進來,除非俺死了。”李少興拍著胸脯對宋維鈞說。山東人雖然說話都大大咧咧,但很少吹牛。事實上在李少興還活著的時候,日本兵是沒有攻進西門半步,城破失陷是在他壯烈殉國之後的事情。他實現了他的諾言。

李少興帶了一排人把陣地設在鼎新電燈公司。從黃昏起,日軍第120聯隊7000多人,聚集在西北城角外邊,排開40多門大小火炮對城門和城牆猛轟。炸了一個多小時,盤旋在城門上空的日軍偵察機,發現****170團已轉進城內,估計守軍正在換防,就把這一情報傳達給了地麵日軍步兵。和爾聯隊長認為是個好機會,就抽調了400多人,由小西門外順著護城河外堤,撲向大西門。

常德城大致是個三角形,如果把北門作為頂角,沿著沅江的城牆,那就是三角形的底邊,大西門是由北到西,和山西到東的兩線相交的對角。這對角的兩翼,還殘餘了些城牆基,約有丈把高。城外的護城河像一口大池塘,寬的地方達100多公尺,窄的地方也有三四十公尺,長度約有2華裏,它宛如一道天然屏障,緊護著這對角的西北線。應該說,西門的防守條件還是頗為理想的,怪不得李少興敢拍胸脯保證。

日軍似乎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們決意利用自己的炮火優勢來攻克西門。從傍晚起,第120聯隊在西大路正麵,西北角,西方正麵西南角,布置了3個炮兵陣地,對鼎新電燈公司一帶,交叉著作大麵積、大縱深的炮火轟擊。單是這3個陣地,就有50多門炮,再加上西北角對城牆轟擊的固定炮,起碼有百門以上。不說機槍步槍的子彈了,就是這百多門炮發射出來的炮彈,在空中的彈道已經足夠交織成一張天羅地網。煙霧彌漫中,那炮彈發射聲,刺激空氣聲,落地爆炸聲,讓人耳朵裏已分辨不出聲音是來自何方。也分辨不出聲音是炮還是槍的,這響音已造成了一片天傾地塌的聲勢。日軍步兵就在這般炮火的掩護下,開始了波狀密集隊伍的衝鋒。

李少興的陣地裏有兩座小碉堡,還有縱橫的幾道石頭工事,他和排裏的弟兄們就掩藏在這裏麵作拚死抵抗。他將兩挺機槍據守兩個碉堡,自己則親自持著步槍,帶了大部分弟兄在第一道散兵壕裏作近距離的逆襲。日軍的每一次攻勢都被他這兩個階段擊退:第一階段,碉堡裏的機槍交叉射擊,先射斃一批;第二階段,對付幸存衝過來的日軍士兵,就挺上刺刀迎上前去肉搏,將他們趕下去。

鏖戰兩小時,日軍遺在陣前的屍首,已達百餘具。和爾聯隊長分明知道西門口的中國守軍不多,但卻使他們蒙受如此大的損失,心裏不免有些寒戰,不僅是和爾,參加此次常德作戰的所有日軍指揮官,談起57師,都已到達無不色變的程度了。於是和爾停止了這種進攻方法,抽調來一批後援部隊,從鼎新電燈公司的西北麵漁父中學附近,側擊過來。這個方向雖也是水稻田,不易立腳,但還有些零星的農舍可以掩蔽。

這是第9連1排和2排之間的一個空隙。李少興發現了這個漏洞,趕緊從自己的排裏抽調一個班去堵截,這樣,他所防守的正麵就兵員銳減,從而受到了極大的威脅。

日軍又從後麵調了4門平射炮,逼近了李少興的碉堡輪流轟擊。這種平射炮,本來是日軍準備用來巷戰時發揮威力的,但見到西門口的守軍憑借碉堡抵抗得如此頑強,也就把所有的伎倆都使出來,在所不惜了。

這碉堡被平射炮轟了幾輪,也就坍了。李少興就帶著身邊的弟兄轉移到散兵壕內,然而散兵壕也讓日軍的山炮轟平了,他們隻能是趴在幾個比較深一點的彈坑裏。彈片和子彈在耳邊“嗖嗖”地嘶響,李少興數了數隨身的士兵,自己也有點驚訝,隻有6個人了!其中一個,還是營部的傳令兵。傳令兵本是代營長宋維鈞派來要李率第9連餘部撤退的,李少興一擰脖子,說:“撤退?俺李少興從山東打到湖南從來沒有在戰鬥中學會撤退。守下去,多守一刻是一刻!”他跑到碉堡的廢墟旁,把機槍硬是從磚石裏拖了出來,拍了拍槍身道:“還可以用,有它我更可以守下去了。”他向傳令兵說:“回去報告營長,我這裏算我是6條好漢,我和營長都是山東人,我沒給山東人丟臉!去吧。”

傳令兵敬了個禮,說:“報告排長,你們的人太少了,我願意留在這裏幫著幹!”

李少興愣了一下,流露出些許欣賞的意味,點頭道:“好的好的,多一個人就多一把勁啊!”他心裏想,反正傳令兵回去也沒啥好傳的了,我就釘在這兒橫豎不動了。

說話間,日軍的3個波狀部隊又呼喊著攻上來了。李少興親自掌著機槍,對著敵人使勁猛掃,邊上的弟兄也用手榴彈向敵人密集處砸去,邊打,他們邊發狂般地高聲咒罵:

“狗日本強盜!”

“小日本卵子!”

“見你的東洋老娘去吧!”

“炸死你個畜牲東西!”

“王八蛋,你送死來吧!”

打得正高興,突然日軍從側麵發來幾發迫擊炮彈,“嗵嗵!”正好在他們中間爆炸,升起幾股焦糊味的白煙,5名弟兄,頓時就在煙火中陣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