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姐的父親老紳士對女兒的愛情並不讚同。他雖然感激馬寶珍,但並不認為女兒就要嫁給他。做父親的考慮其實也很實際,兵荒馬亂,做軍人的老婆得隨時準備當寡婦呀。

小姐卻偏不,她死心塌地了,生要作馬寶珍的人,死要做馬寶珍的鬼。小姐在父親麵前哭,哭得像個淚人兒,哭得昏天黑地,悲傷欲絕。無奈,老紳士終於答應了。

眼看立下“不驅倭寇、誓不為婚”誓言的馬寶珍連長就要抵擋不住多情湘女的進攻,這時,部隊開拔的軍號,聲聲斷腸地吹響了!

馬寶珍去向小姐辭別,想最後說一句人世間最美妙動聽的語言,“再見了,親愛的”。可他沒有說出來,因為小姐正沉睡在夢鄉之中,單純無邪的臉上掛著一抹姣好的笑容。他輕輕地站在她床頭,沒敢驚醒她。讓她睡吧,讓她做個美夢吧,也許她正夢見她和馬寶珍在清波粼粼的沅江畔散步、擁抱、親吻……

夢幻的翅翼被無情的戰火折斷了。這個名叫馬寶珍的中官,在15天後就與常德城一齊從這個姑娘望斷秋水的視線裏消失了。

指向常德的太陽旗

龐大的戰爭機器根本無視像馬寶珍這樣的微小生命。它是國家政治的、交易,對版圖的謀算、瓜分。戰爭雖是人挑起的,然而人在戰爭中卻像螻蟻一般無足輕重。

也許,在日本國土上也有這麽一位馬寶珍在與自己的情人告別。情意綿綿的分手後,卻死在異國的一次攻擊一座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的城市的戰鬥中。

1943年,是日本帝國陰雲籠罩的一年。在巍峨的陸軍部大廈內,大本營陸軍部參謀總長杉山元帥蹙著眉頭,不停地在地球儀前踱步,猶如困獸一般。自珍珠港事件爆發後,日軍宣稱美國西太平洋艦隊全部被殲,日本報紙更是鼓吹美國海軍的主力已被全部消滅,日本國民歡欣若狂。但實際上,在珍珠港被日本轟炸機群損害的艦艇,僅是美國太平洋艦隊120艘中的15艘,港內還有40艘安然無恙,還有65艘停泊在珍珠港以外的軍港,而且事件發生後,受損害的那部分艦隻也修複了,開始參戰。

緊接著,美日在1942年6月5日進行了規模宏大的中途島海戰。美軍大獲全勝,日方被擊沉主力航空母艦4艘,重創戰艦1艘,巡洋艦1艘被擊沉、1艘受重創,驅逐艦2艘受到極大損傷,海軍將士被消滅3200名。

日本軍方未敢公布戰況,企圖用下一步的戰績來掩蓋、衝淡。

但實際上在太平洋,日軍接下來的戰役敗得更慘。1943年8月,美軍在所羅門群島開始****,而日本海陸軍節節敗退。日本政府的報道部部長穀荻廣播阿圖島山峙部隊的臨終情況,泣不成聲,每一句都像鋼刀在紮日本人的心。

“有光輝傳統的皇軍,自大東亞戰爭以來出現了很多軍神。但我從未聽說過像這樣多的勇士全部從容獻身的悲壯事跡。2000多名官兵激戰兩旬,僅剩100餘人,最後,重傷者全部自盡,其餘的人遙拜皇宮,高呼天皇萬歲之後,挺身衝向敵陣,全部壯烈犧牲。湊川之戰也是如此,堪稱軍神部隊,令人悲憤至極。隻要我們一息尚存,隻要還有一個日本人活在世上,就決不能忘記在波濤環抱的孤島上玉碎烈士的忠節。”

莫斯科紅場上,列隊的蘇軍儀仗隊威武地向中美英外長致敬。1943年10月,中、美、英、蘇四國外長會議結束,發表了《美英蘇中關於普遍安全的宣言》,提出同盟國要聯合起來,消滅日本帝國主義。這使日本政府深感危機,天皇憂心如焚,寢食不安。

為了挽回這一係列失敗造成的影響,日本軍方迫切要在他們自認為把握最大的中國戰場,發動一場攻勢,用勝利來告慰國民,重振士氣。杉山元帥對中國派遣軍總司令畑俊六大將叮囑:“勝仗,一定要是場讓世界矚目的勝仗。懂嗎?”沉重的聲音在大理石的殿堂裏發出持久的回響。

畑俊六受命返回南京沒幾天,任日本陸相的東條英機便接到可靠情報,中國第六戰區司令長官陳誠讓孫連仲代理他的職務,而這位驍勇的三星上將則秘赴昆明集結了24個師,超負荷演練,準備反攻緬甸。另外,約有25萬國民黨精銳部隊,正在從湖南往雲貴方向調動,肯定也是與策劃中的對緬攻勢有關。

日本人十分清楚,1942年中隊入緬作戰失利後,中國唯一的一條對外交通線滇緬公路被日軍切斷。因此,中國戰區統帥蔣介石曾數次向英美建議反攻緬甸北部,打通滇緬通道。1943年8月19日,美國總統羅斯福、英國首相邱吉爾在魁北克舉行會議,決定在1944年2月發動對緬北****,並以蒙巴頓為統帥,設立東南亞戰區。蔣介石喘了口氣說:“這下好了,終於搬動大鼻子啦。”

秋陽下,一架軍用運輸機呼嘯而下,降落在重慶機場,蒙巴頓叼著煙鬥,帶著自信的微笑跨下飛機。這位英國元帥來華的目的是召開軍事會議,議定攻緬戰略,他當時提出的設想是“以海空軍為主,陸軍為輔,先攻緬甸作為基地,然後逐次向馬來亞及泰越南洋進擊,與西南太平洋及中國戰區盟軍互相策應,以徹底消滅日軍”。重慶國民黨軍委會根據《魁北克會議決定》和《東南亞戰區進攻計劃》,準備先由中國駐印軍主力以及英集一部向緬北進攻。為了不惜一切代價打通大陸交通線,除空運三個師加強駐印軍與遠征軍力量外,還將美國援助的新式武器和彈藥主要用來裝備印緬部隊,兵員、器材的補充亦讓這些部隊占先。

“無論如何,也要拖住中隊跨向緬甸的腿!”東條英機和杉山都毫不遲疑地向畑俊六下達指令。日本軍部一方麵急調第15師團、第33師團入緬以增強緬甸方麵軍的實力,一方麵催促中國派遣軍盡快在正麵戰場向****發動局部的有效攻擊,以牽製緬甸戰局。

選擇什麽方向?攻擊哪座城市?實現何種程度的作戰意圖?對中國戰局深思熟慮的畑俊六在巨幅中國地圖前反複醞釀方案。最後,他那對滴溜溜轉個不停的老鼠眼,轉到濱湖地區沅江邊的常德城固定了。

常德。對,就是常德!畑俊六在向日本大本營報告他的戰役構想時詳細闡述了他對進攻常德的考慮。隨著日軍在太平洋戰場優勢的喪失,海空控製權已基本為同盟國掌握,同盟國的飛機、潛艇日益活躍,使日本在海上的船隻損失愈來愈大,海上運輸日感困難。為了確保對南洋作戰部隊的供給,隻有賴於打通粵漢鐵路,完成縱貫大東亞鐵道計劃來解決。如果該計劃實現後,它不僅能增援南洋方麵部隊,防止同盟國****,同時還可以奪取南洋的戰略物資,以解決國內財政枯竭的困難。常德地理位置因此就顯得極為重要,武漢被日軍占領後,常德便成為沅陵、貴陽、長沙、衡陽之前衛。如果攻下常德,日軍西可指沅陵以入黔東,南可下益陽、衡陽以孤立長沙,粵漢、湘桂兩大動脈即掌握於手,足可以影響整個中國戰區的態勢。

還有,畑俊六在報告中陳述,常德是川黔咽喉,是拱衛重慶的屏障,是中國後方的關鍵補給線。國民黨軍委會在1942年製定的《第六戰區拱衛陪都計劃》中將常德列在確保首位。《拱衛陪都計劃》裏說:“戰區以拱衛陪都之目的,應確保常德、恩施、巴東、興山各要點。”在以後的修正案中,第六戰區更進一步強調要保衛常德,代理司令長官孫連仲在修正案裏寫道:“戰區以拱衛陪都之目的,應確保常德、石門……”重慶國民黨軍委會對常德的重視極為具體,在軍委會的計劃中指出,如果常德方麵發生戰爭,將命令“第九戰區至少應以3個軍的兵力轉向湘西,使第六戰區作戰容易”。可見武漢失守後,國民黨政府是決心死守常德的,以確保這個軍事上至關重要的“陪都屏障”,否則,常德一失,將會對重慶帶來直接威脅。既然常德如此重要,那麽畑俊六就認為不攻常德,便不達此次戰役的戰略目的。

另外,選擇常德作為進攻目標,還有一個非常實惠的意圖,即奪取洞庭糧倉。洞庭湖濱是中國著名糧、棉產區,國民黨第六戰區在常德設立了“湘穀轉運處”,專門收集濱湖各縣田賦糧穀,儲存轉運供應西南。從常德到陬市的沅水西岸,倉庫儲備達90萬擔。畑俊六仿佛已看見白花花的大米在他手指縫裏“刷刷”地流下來。日本需要糧食,需要大米,甚至已超過了需要軍火。內閣開會總是討論糧食問題,各大城市的警察局長也為買米像辦案一樣四處奔波。在各地作戰的皇軍,就隻得動手搶劫,即所謂的“以戰養戰”。畑俊六更是被大米難題困擾得焦頭爛額,他在給大本營匯報情況時叫苦:“為了緩和華北糧荒,我認為有必要暫時削減一部分對日供給數量。”眼下正值秋收之後糧滿倉的時節,畑俊六張開垂涎三尺的血盆大口,不去咬“湖廣熟,天下足”的常德濱湖,還去咬哪?

報告用軍用專機直接送往東京。1943年8月28日,派遣軍總司令官畑俊六大將接到日軍陸軍部電令:報告批準。在年底抽調部分主力師團轉用於南方之前,以第11軍主力及第13軍之一部進攻常德,尋機打擊第六戰區的中央軍,務求達到阻止中隊入緬作戰之目的。

9月7日,畑俊六大將接到杉山參謀總長令派遣軍參謀富永弘帶回的親筆信:

“在不妨礙大本營全麵兵力運用之範圍內(即1943年底抽調一批精銳師團於南方作戰的計劃),極力加強對敵壓迫,牽製雲南方麵遠征軍的****,必須進行常德作戰。

“常德作戰務須嚴加注意,不要因此妨礙大本營計劃的全麵兵力運用,同時又須達到殲滅敵主力,牽製敵兵力的最有效目的。為此,總司令官對使用兵力及作戰期限等須嚴密計劃,認真指導。”

對俊六甚為賞識和器重的杉山元帥還私下交代,他估計同盟軍反攻緬甸的時間,可能在12月以後,並將持續到1944年的3、4月間,如果將常德作戰時間定在11月上旬,定將取得最佳效果。至於作戰後的撤退時間,可以視同盟軍反攻緬甸的情形而定。

9月27日,日本軍部正式下達了大陸作戰命令:“常德作戰可以實行之。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官為執行現任務,可在華中方麵臨時越過作戰地區進行作戰。”日駐中國派遣軍總部奉命後,即在9月28日向華中派遣軍下達命令:“1.第11軍司令官於11月上旬發起此次作戰,進攻常德附近,摧毀敵人的戰力;2.作戰目的一經完成,即恢複原態勢,關於其時機,另行下令;3.第3飛行師團應以偵察部隊為主力配合前線作戰。”

武漢。日駐中國派遣軍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中將接到命令後,撮起日本太陽旗的標簽,深深紮進地圖上“常德”二字的中間。

“按既定作戰方針辦”

皖水和長江匯合處的安慶,10月份正是毛竹和石榴的收獲季節。南門口的幾個集市,每天都是從早到晚人聲鼎沸,驢叫狗吠連成一片,滿地的垃圾臭氣熏天。

城門口站著兩個日本皇軍的哨兵,掛有太陽旗的“三八”大蓋步槍扛在細窄的肩上,一動不動。

中午時分,正是一天最喧鬧的時候。兩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悠閑地一步三晃,邁出城門。他們順著土路走到日本炮樓的視線之外,忽然閃到路旁的莊稼地,脫掉長褂子,露出精悍的短打扮,利索地越野而去。

他們是****潛伏在安慶的兩個間諜。他們來到一座秘密據點,搬出隱藏的發報機,向他們最直接的上級情報站報告:“安慶一帶日軍集中數千人由師團長岩永旺率領,乘船赴武漢。”

這條重要情報耗時近半天才被收到,然而輾轉幾個電台,傳到第六戰區司令長官部時已麵目全非。隻得再指示情報部門複核。在複核過程中,安慶的那兩個間諜不幸被日軍第13軍特高課擊斃一名,另一名逃脫。

國民黨軍隊缺乏訓練,在通訊方麵表現極為突出。無線電通訊人員由於缺乏培訓,技術生疏,收發電訊速度極慢,往往貽誤戰機。一道命令通過無線電傳遞,從集團軍總部到師、團一級,至少需要12個小時左右。如果天氣不好,或部隊行軍、或其他故障,其時間更難計算。無線電通訊不僅發報收報速度慢,而且電訊也不保密。幾次戰役後發現,我方部分在作戰過程中所發出的重要電報以及所在位置、部署等,都記載在所繳獲的日軍文件中。同時,無線電通訊器材和技術人員缺乏,“團以下因無線電通信器材及人員缺乏,一遇戰局恍惚,即無法掌握部隊;又因聯絡困難,更不敢放膽使用兵力,動失機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