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在他們的後麵跑道上,有一架DC-3型軍用老貨機壞了,飛行員和一個機械師想把飛機推回機庫裏去,但頂著驕陽推了半天,推得非常吃力,顯然是人手太少,力氣還不夠。隔得遠遠的,大鼻子美國人看不清這兒站的一群是什麽身份的人,就不顧禮儀地“哇啦哇啦”喊起來,意思是請他們過去幾個人幫忙。但將官們都裝聾作啞,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他們不願掉這個價。

忽然有一個人大步走了過去,邊走邊甩了甩手,意思是“我來了”。他就是餘程萬。幾個人齊心合力,“哎唷哎唷”把飛機一直推到機庫門口,剛要加把勁再把龐然大物推進門去,一輛美式吉普車疾駛而過,“嘎”的一聲在他們旁邊急刹車停住了。車上跳下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美國將軍,飛行員和機械師忙不迭地跑過去立正敬禮,這正是陳納德。陳納德問這是怎麽回事?飛行員大概地報告了一番,沒等報告完,陳納德便生氣地訓斥:“你們太沒有禮貌了,你們知道犯了什麽錯誤嗎?你們把一個中將在當人力夫使用!”陳納德認識****的軍銜標誌,在車上他就一眼看到餘程萬是個中將。他走到餘程萬麵前,表示謙意地說:“將軍閣下,對不起,部下無禮,讓您受委屈了。”餘程萬滿頭大汗,不在意地笑起來,連連擺手道:“是我自願的,自願的嘛!”說罷他招呼飛行員和機械師:“來,我們把活兒幹完,再用力推一把!”陳納德不禁也受了感動,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一齊推飛機進庫到位。

事畢,陳納德握著餘程萬沾滿油泥的手問:“請問將軍尊姓大名?”

“餘程萬。****第57師師長。您呢?”餘程萬猜到他是誰,但還想證實一下。

“陳納德。”

兩人僅此一麵之交,但彼此的印象都不錯。尤其是陳納德對餘程萬,覺得這個年輕、沒有架子的將軍非常夠“哥們”!

第57師困守常德後,在處於極度危難的時候,餘程萬並沒有想到要陳納德來幫助,而是陳納德先在戰情簡報上發現了餘程萬的名字,他覺得這個名字很熟,隨即立刻想起那個推飛機的動人場麵。戰情簡報一份份地傳來,上麵顯示出餘程萬師長的處境一天天惡化,陳納德可以想象,在日軍的重重包圍中,第57師最終可能會到達糧盡彈絕的境地。他和中隊不僅是盟軍的關係,而且他簡直就是中隊的一員,再加上早先和餘程萬一麵之交後產生的那番好感和友情,他認為自己有責任提供力所能及的救援。

但當時中美空軍的主要力量全部投放在緬甸戰場和“駝峰”運輸線上,重慶軍委會沒有要求空援常德,所以陳納德就直接向史迪威將軍報告,史迪威勸告他,常德上空的製空權目前還在日本人手裏,沒有足夠的戰鬥機護航,運輸機千萬別去冒險空投。這倒也是。就在陳納德幾乎無奈地要打消派機去常德的念頭時,陳香梅鼓動他去。陳香梅說,你不是說要和餘將軍交朋友嗎?咱們中國人交朋友有句古話,叫做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餘將軍雖然對你並沒什麽恩情,但人家在該為你出力的時候出力了,你呢?能夠出力的時候卻猶豫了,來而不往非禮也,去吧!在陳香梅的支持下,陳納德特意飛到了衡陽中美空軍機場,然後再專程趕赴長沙,向薛嶽將軍作了報告,最終征得了同意,於是他下令航空機動大隊派出飛機向常德空投救援物品。

第一次截得了日軍通訊密碼,鑽了個空檔,沒有由戰鬥機護航,第二次開始,每次都有4架P-40C戰鬥機保駕。

11月30日,中美空軍5架飛機來到常德城西南隅盤旋幾周後,向第57師守軍投下步機槍子彈4000發。剛要返回,即與趕到的日軍戰鬥機相遇,爆發激烈空戰,結果日機4架被擊落,中美空軍無一傷亡。

在陳納德的進一步提議下,重慶軍委會和第六、九兩戰區終於把空軍列入常德會戰作戰計劃。在戰機非常緊缺的情況下,陳還是努力抽調出一批生力軍來,放到了沅水澧水一線。

那些天,新聞媒介對空軍加入戰鬥感到歡欣鼓舞,紛紛轉發消息以振奮人心。

消息一:史迪威在華總部29日發表148號公報稱,第14航空隊之戰鬥機及轟炸機26、27日在洞庭湖區域協助中國陸上部隊作戰,極為活躍。毀敵登陸駁船多艘,日軍步兵及騎兵均有傷亡。‘密徹爾’式中型轟炸機空襲嶽陽,所投炸彈,有百分之九十均擊中,目標區域發生爆炸大火與濃煙。敵方略有高射炮火抵抗,然我機均安返。

消息二:美新聞社29日訊,陳納德第14航空隊前方作戰P-40C戰鬥機,昨日連續襲擊洞庭湖區域,極為成功。在常德沅江上空突襲企圖渡河之敵,並予以低飛掃射,敵人員損失頗重。

消息三:中央社空軍某基地電,卅日我中美空軍繼續出動在湘北常德前線協助我地麵部隊作戰,嚴密監視並阻止敵軍增援,對敵行進之隊伍猛烈掃射,敵兵紛紛倒地,死傷甚重。我機達成任務後,全部安返。

消息四:空軍某地電,28、29兩日,我空軍冒惡劣天候,不斷飛湘北前線作戰,對常德外圍之敵,分批痛剿。29日晨9時30分,當我機四架執行任務時,在常德東北湖沿上空,與敵機轟炸機15架,驅逐機6架遭遇,我機奮勇戰敵機,敵轟炸機驅逐機各一架,當場被我擊落,分墜於漢壽安鄉兩縣城內。28日我空軍以彈藥自空中接濟常德守軍時,投送牛肉豬肉各二千斤,借示慰問。當時城內守軍在苦戰兼旬之餘,收到此稀有禮品,群趨揮帽致謝雲。

對57師官兵來說,中美空軍空援給他們的物資固然是雪中送炭,但絕境中的人們,似乎在精神上更需要慰藉和送去幾束光明。陳納德頗懂得戰爭心理學,及時地在降落傘包裏裹夾了大量報刊,讓圍困中的****官兵們閱讀,從中汲取力量。

在幽暗、潮濕、冰冷的塹壕裏,掩體裏,碉堡裏,一張張揉皺的《中央日報》、《大公報》從一雙雙沾滿泥塵、火藥、血跡的手中傳遍了整個部隊。他們知道遼闊的大後方,乃至全世界都在關注著常德這場守城戰,他們被最壯烈的詞語形容著,他們被最真誠的話語祝願著,他們被最激動的詩詞歌頌著。這些樸素的官兵本來就沒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很貴重,現在為國守土的戰鬥已經宣傳得如此熱烈,既英名長存又光宗耀祖,他們還圖什麽?所以他們都感動得哭了。哭完後都決心和日軍拚到底,拚到生命流盡最後一滴血。

在師指揮部裏,有一條消息使指揮官們也激動得熱血沸騰起來。消息透露,11月27日至30日,正是常德會戰最慘烈的時候,蔣介石赴埃及首都開羅參加世界三巨頭會議,與美國總統羅斯福,英國首相邱吉爾會晤。常德會戰是此次巨頭會上的熱門話題,並且第57師非常給中國人爭氣,接連打勝了幾次漂亮的防守戰,使日軍未能攻進城池半步,消息傳來,會場上舉座歡慶,羅斯福蹺起了大拇指誇讚中隊的英勇頑強,並詢問蔣介石守城部隊的番號及主要將校的姓名,聽到蔣介石的介紹後,羅氏就把餘程萬的名字記在了備忘手冊上。這無異是項巨大的殊榮,羅斯福記的雖然是餘程萬一人的名字,但餘程萬不就代表了整個57師嗎?所以也就是整個“虎賁”的光榮!

槍彈和“精神原子彈”,陳納德的中美空軍給第57師送去了兩樣珍貴的東西。

獨立營長李晉忻

當我在羅家衝的山坳裏,費盡周折找到抗日老人李晉忻的時候,正好重新發現的“最可愛的人”李玉安,隱名埋姓在黑龍江一個小鎮上幹了幾十年倉庫保管員的事跡拍成了電視劇,正在全國播放。我認為這兩個曆史人物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一個打日本鬼子,一個打美國鬼子,同為保家衛國、打擊侵略者的英雄。但他們所不同的是,李玉安終於能夠被再發現,而李晉忻則永遠不可能再被發現了。

1943年派往常德的援軍中,大部隊多數受到日軍的圍截阻攔,被殲滅或重創。相反,一些在敵後擔任騷擾、斷敵補給線任務的小部隊、遊擊隊,仗卻打得極其漂亮。

****第92師274團獨立加強營,奉命經鴨子港橫截流範口、進出牛鼻灘,在日軍背後**一刀,這一刀,可能至今都在那些戰後幸存的日本人心裏留有餘悸。該營營長,就是50年後坐在鄉間的竹椅上,和筆者麵對麵娓娓而談的李晉忻先生。

像許多在抗日戰爭爆發時投筆從戎的年輕學生一樣,李晉忻未等北平燕京大學化學係的學業完成,就毅然離開了校園。加入了國民黨正規軍的行列。

滄桑歲月,他已記不清楚最初接納他的部隊是什麽番號了,但他刻骨銘心地記得第一次參加的戰鬥:台兒莊大戰。

為了截斷當麵之敵的退路,團長要派一支騎兵隊去迂回衝擊,誰去呢?團長的眼光在幾個富有經驗的連、排長身上打轉轉,沒料到初出茅廬的李晉忻站起來主動請纓:“讓我去吧!”戰爭的場麵瞬息萬變,果敢的決心似乎比什麽都重要,團長沒多加考慮,就決定下來:“行,就你!”

李晉忻帶著一個騎兵連猛虎般衝上去了。一場拚殺,隻生還6人。他自我感覺良好,策馬奔回來,跑到團長麵前報告。

團長驚詫地指著他的肩膀問:“你這是怎麽啦?”

“喲!”一陣鑽心的劇疼,他這才知道自己負傷了,鮮血染紅了半邊衣裳。他以前很少看見自己流血,愣愣地看到這麽多血從身上汩汩地淌出來,登時嚇暈了,差點沒昏倒在地。

但大凡是負過傷的軍人,就知道了戰爭的滋味,他就會變得剛強起來。李晉忻正是這樣,他很快地脫掉了身上的學生氣,漸漸地成長為一個具有剛強意誌的年輕指揮官。他勇敢又不失機智,果斷又不失熟慮,由於有這些優良的品質,再加上他喜歡獨往獨來,帶一支部隊自由作戰,所以他成為了師裏唯一的一個獨立營的營長。

獨立營仗打得多,也打得野,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不過突然有一天,野馬也擺出了收韁的模樣。他所在的第92師有個話劇團(不知道是什麽習慣,的部隊和國民黨的部隊,都喜歡設文工團),團裏有個漂亮的湖南妹子,既當節目主持人,又當話劇女主角。自從看過一場她的演出後,李晉忻就對話劇團的演出特別關心起來,幾乎是逢場必到。這個湖南妹子演《人約黃昏後》裏的日本女特務川島芳子、《魔窟》裏的農村姑娘,演得活靈活現,充滿韻味。其實李晉忻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對話劇並無太大的興趣,他關心的是台上俊俏的女主角。不久,他就知道這個湖南妹子叫萬玄華。

師政治部主任看破了李晉忻的心思,他樂意給這個打仗勇猛的小夥子做媒。按現在的眼光來看,要萬玄華和李晉忻好幾乎是不可能的,一個當演員的大美人,怎麽會瞧得上成天在戰場上滾一身泥巴的土大兵呢。但當時卻不,當時的軍官地位相當高,按一個連長的銅板可以養活幾個老婆的傳說來推測,李晉忻的經濟狀況是相當可觀的,並且他還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盡管沒畢業,但這段曆史證實了他的才華,是無法抹掉了,所以說不是李晉忻不敢娶萬玄華,而是李晉忻完全有資格向萬玄華表示他的愛情。

萬玄華紅著臉問主任這個人是誰?主任說他是獨立營的營長,萬說我怎麽不認識?主任便回答那好辦,我讓他來見你。可沒等主任安排,他們就已先認識上了。

那晚話劇演出完畢,萬玄華在後台卸妝,隻見一個瘦高個、雙眼炯炯有神的青年軍官跑上來,激動地對她說,你今晚的演出出了點差錯,你把幾句台詞念錯了,那句話應該是這樣說的,而你卻說成了那樣了。青年軍官邊糾正,邊把萬玄華的台詞滾瓜爛熟地背了一長串。是的,是的,你說得很對。萬玄華非常驚訝,難道他已把她演的角色全背下來了不成?這得要看多少遍呀。你叫什麽名字?萬玄華不禁感動地問。我叫李晉忻,青年軍官搓著手回答,這時反倒有些局促了。

他們就這樣相識了。

他們就這樣相愛了。

李晉忻接到要去常德的敵後打遊擊戰的命令時,萬玄華正好趕到獨立營來要與他結婚。說起來就像一場戲,戲裏的命運巧合,生離死別,欲語又止,魂斷夢牽,生活裏全都發生了。到底萬玄華也沒能收住李晉忻這匹野馬,正如幾十年後一首歌裏唱的,“軍號已吹響,鋼槍已擦亮,行裝已整好,部隊要出發,你不要悄悄地流淚……”

李晉忻走了,去打常德會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