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程萬擺擺手,道:“全師人誰不是太辛苦?這任務重大,別人去不妥,你準備吧。”說罷,他命令諜報員在外休息等候,自己立即就在煤油燈下寫了一封致周慶祥師長的親筆信。他把信交給周義重,並指定周調參謀副官、諜報員、勤務兵8名,一同前往。

周義重接到信,立正道:“師長,我去了,你還有什麽交代的嗎?”

“祝你成功!”餘程萬寄予厚望地拍了拍他的肩。

周義重走後,餘程萬即將迎援之事,具報方先覺軍長,大意是:1.周師攻占德山,已取聯絡,懇立飭以一團於本晚星夜在常德南站渡口入城,共策勝利,其餘部隊分由德山芮家河、夾街寺附近渡河,以收夾擊之功效;2.常德正麵之敵,傷亡甚重,本師已準備船隻,南岸民眾藏船尚多,可盡量征用。

餘程萬和第57師官兵對第10軍入城解圍抱的希望極大,但結果還是水中撈月一場空。

殺到師部門口

戰至12月1日晚,第57師守軍已不滿一千人,陣地一塊塊失陷,城區內沅清街、常青街、大慶街、大小高山巷、府坪街、法院正街、皇經台、關廟街、漢壽街、雞鵝巷、衛門口、臨沅大街等各街各巷各據點,相繼被敵人占領,僅剩城內西南隅五大據點,即興街口的中央銀行(師指揮部)、雙忠街的老四海(孫進賢第170團部)、鐵家橋的府文廟(杜鼎第171團部)、百街口的亞洲旅社(柴意新第169團部)、大興街的華晶玻璃廠(第169團防守點)未被日軍突破。

餘程萬為確保這5大據點,下令各部將據點周圍的民房各拆到15公尺至20公尺以外,以使敵人的炮火無法延及要點內部的建築物。同時,餘程萬又組織人員在5個據點周圍,用石頭、沙包、土袋壘成大小掩體,各用一個班的兵力控製,隻要發現敵人接近,就立即開槍攔阻。他本還想下第三道命令,即每個據點準備敢死隊,敵人蜂擁而上時,就衝出去拉響手榴彈以一換十,但擁有的士兵已屈指可數,沒有力量來實施他的作戰設想了。

12月2日天剛露白,城內敵軍的攻勢越來越猛。興街口****核心陣地麵前,日軍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在強大炮火的掩護下,不斷地在廢墟上推進。****追擊炮營營長孔溢虞率169團第3營殘部不足50人,拚死抗擊,他們遭受煙熏火燒和敵彈襲擊,處境極度危困,但因陣地就在師指揮部門前,不允許他們有任何退步,所以全體官兵如鐵鑄一般,堅守覆廊兩側,使敵人屢屢碰壁。

日軍見正麵推不動,便將小西門的部隊,分成兩路,一路向大西門伸展,一路向東北街道包抄,企圖迂回圍擊中央銀行。守衛在文昌廟至北門相接防地的是第169團整編1營,該營既要擋住正北麵敵人的火燒、炮擊,又要防止小西門竄來的敵人抄襲,在兩麵夾擊中,全營剩餘弟兄隻得主動衝出陣地反襲,終因眾寡懸殊,全部壯烈犧牲。

撲向大西門的日軍約300人,他們向守軍炮擊、火燒、輪番進攻。這時大西門的****171團既要遏製這股敵人的竄擾,又要應付城外敵人的攻擊,傷亡甚重,然而,大西門此時關係到全部守軍的存亡,如大西門被破,中央銀行便不攻自潰。負責這一線指揮作戰的第3營代營長盧孔文,率士兵們持白刃吼叫著向身後這股敵人反襲,敵見勢不可擋,便暫作退避。士兵得勝而歸,但察覺盧代營長不見了,他們馬上再折返戰場尋找,結果看到盧孔文中彈躺在一堵殘牆下,心髒已停止了跳動。

由文昌廟向西北包抄的日軍,打通文昌廟至北門相接的防地後,即與箭道巷、舊營署之敵會合,猛攻中央銀行第57師指揮部的後牆。通過一場激戰,日軍已迫近牆腳,並開始鑿壁穿牆,情勢萬分危急!孟繼冬營長率部及時趕到,他親自抱著機槍衝鋒掃射,鑿牆之敵紛紛飲彈倒斃,險情才有所緩解。

師部告急後,餘程萬師長身旁既無陳副師長,又無周義重指揮官,感到極其吃力,就想到要把龍出雲調回來。

龍接到電話後就離開大西門往師部趕,因為已經沒有路可走,就隻好東繞西繞地迂回前進。約莫走到樂王宮(或稱藥王宮)附近,十幾幢民房燃著熊熊烈火,攔住了去路,無法前進,而且在這火堆左右,都是敵人的槍聲,實在沒有繞道的可能,龍出雲無奈,就又再走回去。他摸索著向東再向南,在民房廢墟裏轉來轉去,轉了兩小時之久,才轉到上南門。從上南門再經過文昌廟十字路口的時候,燃燒的大火把街上照得紅如夢境,紅光下,龍出雲兩次碰到行走的日軍。第一次,他伏在磚堆下躲過去了。第二次正走在街邊,日軍的皮靴腳步聲已從街口響過來,龍出雲見地麵有七八具死屍,他便向死屍堆裏一撲,裝成了死人。

這地方日軍不斷地來往,看樣子已成了前麵進攻部隊的補給線,所以一波敵人走過去了,龍出雲恐怕接著就有第二波過來,他不敢起身,而是就地一陣翻滾,滾到一個牆角下,才貓腰起來鑽進一座廢墟裏去。

從這裏向西,已是****的陣地,在火光的飛煙下,他看到對麵一跳一閃過來兩個人,瞧模樣像是自己人,他就先問口令:

“援軍!”

“早到!”正是自己弟兄!

走近了一看,原來是師部的一個傳令兵、一個勤務兵,都是自己的部下。

“主任,你受傷啦?”勤務兵有些吃驚。

“啊?”龍出雲自己都不知道,他低頭一看,才發現右膀子上不知什麽時候被流彈擦破了,血淌出來把衣袖凝成了硬塊。

“咱們把主任扶回師部吧。”傳令兵說。

“好。”勤務兵邊答,邊就上前來攙龍出雲。

龍出雲在煙火裏艱難地走進師部,知道餘師長還泰然地坐在地下室裏,便進去謁見。

“啊,你回來啦!”餘程萬見到龍出雲,臉上露出喜色,“快坐下,快坐下。”

龍出雲在陳副師長的位子上坐下後,就報告自己督戰的經過。

餘程萬抽的廣東煙絲,早就斷檔了,煙卷也在前兩天告罄,現在他唯一的刺激品,就是桌上一隻小玻璃杯裏盛著的半杯冷水,他時不時地端起來抿上一小口。聽龍出雲報告完畢,他關心地吩咐:“我看你臉色慘白,大概是傷口的血流多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龍出雲執意不肯,表示要替師長分擔些工作。餘安慰他說:“你立了不少戰功,我都知道,現在沒有任務,你還是去找個地方躺一躺吧。”

說實在的,龍出雲已經渾身軟得沒有一點力氣,他怕自己眼一黑,倒在指揮室裏,幹擾了師長的注意力,就答應了,答應到外麵去歇一歇。出了地下室,勤務兵馬上跑過來,低聲道:“主任,你走路晃晃****的,吃力得很吧?來,我替你找個安全的地方,你睡一會。”

勤務兵扶著龍出雲來到一處兩牆相交的夾縫裏,叫他坐在地上。龍出雲實在無法堅持了,馬上垂著頭合上眼進入迷蒙狀態。

蒙朧中,身體突然向前一栽,龍出雲驚醒了。他看到旁邊窗戶外,一陣白光閃動,濃濁的硫磺味,隨著一陣濃煙衝進來,搖撼房屋的猛烈爆炸,在前後左右衝天而起,震耳欲聾。他知道是天亮了,日軍的飛機又來作早晨進攻前的轟炸。這一個星期以來,他已消除了對死亡的恐懼,心裏存著一個隨時死了的念頭,所以任何槍彈火焰,都無所謂了。他在原地坐著,看到房子裏,全被彈煙充塞,兩尺外的物件睜眼不見,隻覺得一陣陣飛沙,向身上撲來,這帶沙的風,熱得有點燙臉,可以想象炸彈落得已十分逼近,他泰然地端坐了,靜等死神的呼喚。但忽地,他聽到指揮部裏的發報機“滴滴嗒嗒”的聲音,他繼而突然想到了師長!“師長怎麽樣了?”他猛地被一個恐懼的擔憂撞擊得跳起來。

當他氣喘籲籲地跑進師長呆的地下室時,他見餘程萬還坐在原先的位子上,隻是手裏多了顆手榴彈。

“師長,你?”他倒提口氣,問到一半,刹住了。

“啊,你來了。你去大門口察看一下吧。”餘程萬的口氣依然還是十分鎮靜。

“可是你……”龍出雲不放心地問。

“你去執行你的任務,不必管我。我這兒備一顆手榴彈,足以自了的。”

餘程萬說這話的時候並不緊張,他似乎在提醒龍出雲,作為一個軍人,走到這一步是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是,師長!”龍出雲抬起受傷的胳膊,努力地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回答攻心戰

傳單

照著師長的榜樣,龍出雲也找了顆手榴彈掖在腰裏,向門外跑去。剛好,參謀長皮宣猷滿頭是汗,從門外走了進來。

皮參謀長不等問話自己先說道:“不要緊了,街北頭的敵人,已垮下去,孔營長打得真棒!”

龍出雲說:“街口上那座碉堡,還在我們手裏嗎?”

皮宣猷道:“雙忠街到法院街,還在我們手裏,一直到大西門城門都在我們手裏。剛才是文昌廟的敵人向南衝,已被我們打得退回原地去了。”

說完,皮參謀長示意他要去向師長報告,就進地下室去了。

皮宣猷除了向餘程萬匯報了剛才的戰況,還帶來幾張日軍散發的傳單。“師長,你看。”他把一張白報紙油印的方塊傳單向餘程萬遞過去。

餘程萬接過來放在煤油燈下看,這比日軍11月28日散發的要簡單,上麵寫道:

告57師將兵

一、第10軍在黃土店以北被全部消滅,軍長方先覺及其師長陣亡。

二、援救汝等各路渝軍,完全絕望,57師將是殲滅在即。

三、無論渝軍或57師將兵,活捉餘程萬賞50萬元。

四、殺餘程萬將首級送來投降,賞30萬元。

大日本軍司令官

“大日本軍司令官?”餘程萬看完後盯在這署名上自語,“這大日本軍司令官我看可能不是橫山勇,大概是那個116師團長岩永旺。”

“對,我估計也是他,隻有他才這麽蠢,想到用如此下流的手段來對付我們。”皮宣猷輕蔑地望著傳單說道。

12月2日對於岩永旺而言,似乎一切都成全了他美好的心意。

這天天氣少有的晴朗,近半個月的陰霾,被一輪耀眼的冬日驅散得無影無蹤。日子也吉利,12月2日,翻譯官說,2就是雙,而雙字在中國是大吉大利的象征。岩永旺點著頭,表示很讚賞這種說法,因為就在剛才,他接到了橫山勇司令官轉來的由派遣軍總司令畑俊六大將簽署的嘉獎令,表揚他在常德城區戰中取得的成績。還有,也是最重要的,前沿各部隊紛紛向他口頭或電話報告,****已完全縮在西南隅頑抗,全部占領常德已唾手可得。

“哈哈哈哈哈!”

岩永旺笑得十分放肆,他覺得此刻唯一遺憾的就是身邊沒有一個支那美女做陪伴了,其他全都心滿意足。

“進城!把指揮所開進城去!”岩永旺命令。他覺得戰鬥打到今天,已經沒有什麽可顧忌的了。

第116師團指揮部也就是攻城指揮所,在警衛部隊的掩護下來到常德城的東門口,正要進城,不料岩永旺卻擺擺手叫隊伍停下。他騎在高頭洋馬上,頭東晃晃,西搖搖,有點不解地問:“這就是東門嗎?”

“是,這就是東門。”部下回答。

“啊,完全被摧毀啦。”他似乎有點感慨。

岩永旺在戰前見過常德六座城門的照片,都是日軍的間諜偷拍的,他記得這道東城門迎著黎明和朝陽,有種雄雞唱曉的氣概,建築照例是明代風格,古色古香、高大寬闊,既有軍事標準,又有觀賞價值,留給他的印象非常深刻。可眼下蹤跡全無,隻是一片廢墟。

他跳下馬背,足蹬大皮靴,爬到小山似的瓦礫堆上,用腳踢來踢去,尋找什麽。

周圍的日軍軍官不知道師團長閣下想的啥,又不敢問,於是都站在旁邊陪著他。

岩永旺終於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原來是東城門的牆基。“過來過來,統統過來!”他招呼將佐們,“我們在這裏拍張照片,留作紀念。”說著,他先戎裝筆挺地站在了牆基的正中。

將佐們紛紛遵令走過去,站在岩永旺的左右排成兩行。他們麵露勝利者的笑容,得意地望著爬到半天中的冬日。

隨軍攝影師湊到跟前,“哢嚓,哢嚓”摁了幾下快門。

“好,開路!”岩永旺盡興了,朝城裏揮了揮手。

日軍指揮所的隊伍正要繼續進城,這時從城裏,卻走出一支抬擔架的日軍小隊,擋住了他們的路。擔架跑得很急,邊上約有一個班的士兵荷槍實彈地護衛。

擔架經過岩永旺的身邊,他喊停,問是誰負傷了?

士兵回答,是第109聯隊的代理聯隊長鈴木少佐。

“鈴木君?”一聽說是自己師團的部屬負傷,岩永旺不由得再次跳下馬來。“鈴木君受了什麽傷?”他語氣沉重地問。

“鈴木少佐的腹部被敵人的槍彈貫穿了。”士兵立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