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大佐,將永遠載入常德會戰的史冊,隻不過在中國,他們被釘在恥辱柱上,而在日本,他們在靖國神社裏被後人敬為英烈。

中畑護一,日本山口縣人,1915年5月25日畢業於陸軍士官學校後,同年12月25日被授予步兵下士官軍銜,開始了他的軍事生涯。1940年12月2日,他任熊本教導學校學生隊隊長,狂熱地向日本青年灌輸當時日本的五大主義:競爭主義、世界第一主義、軍國主義、皇家中心主義、政治主義。

幾十年後,中畑護一的孫子、日本作家中畑玉回憶他的祖父,在著作裏寫道:“……日本人具有共同的特征,但在我祖父生長的那個年代,明治皇和裕仁皇前期,日本人受天皇家族的影響非常大。

“我祖父向我的父親經常講述這樣的故事:明治天皇把裕仁寄養在海軍中將川村代義家,8歲的時候就送到一所特殊的學院,院長為陸軍大將乃木希典伯爵,是個熱戀武士道的人物。一次裕仁回皇宮,乃木送到門口,裕仁舉手敬禮,乃木還軍禮,但他發現裕仁的敬禮姿勢有漏洞,於是就不把手放下來,待到裕仁糾正了動作才罷休,以此養成裕仁一絲不苟的軍人性格。

“裕仁天皇12歲時即成為海軍少尉,他不僅從早到晚身穿軍服,而且思想及性格也都軍人化了。那時日本的報紙、雜誌幾乎每天都登天皇、佐子的戎裝照,以便在國民的心理中留下天皇是大元帥,軍隊是天皇的軍隊,是皇軍的印象。使天皇日常生活軍事化了,也就使日本全事化了。以至於戰後,裕仁天皇身穿西裝出現在國民麵前,都使眾人非常吃驚和陌生。

“我的祖父第一次見到裕仁天皇時,是他在浦和高中念書,裕仁從午後2時起,曆時一個半小時未穿外套,冒著寒雨在皇宮前的二重橋臨時搭設的檢閱台上,檢閱武裝學生隊伍。我祖父在通過主席台的隊伍裏流下了熱淚,從那時起,他就決心做一個神聖的日本軍人。

“滿洲事變發生前不久,當時為陸軍省軍務局長的小磯國昭(原朝鮮總督,太平洋戰爭末期首相,在遠東軍事審判中被判終身監禁)曾說過,日本人喜歡戰爭,隻要一開槍便會跟上來。我不同意那種說法:軍部唆使愚昧無知的國民抱著進入大陸的幻想,高喊聽起來冠冕堂皇的王道樂土、新秩序的口號,齊心盡力支持戰爭,結果被拉上不可挽回的毀滅道路。

“對於國內資源缺少、人口過剩,並被當時發生的經濟恐慌、農業歉收、就業困難等問題折磨的我國來說,當時軍部要在亞洲大陸新地區獲取資源、移居過剩人口,與日本人急於謀求利益的心理是不謀而合的,政府也是讚成的,而實現其政策的突破口則是戰爭。

“日本人不愚昧,他們接受戰爭這一選擇,很大程度是因為這個民族的特征所決定的。她長期處於鎖國狀態,四周被大海包圍,加以在國際環境中又很少受到磨煉,從而養成的隻要自己的國家好並且好下去就可以的孤立的獨善主義性格,至今仍然存在。受這種傾向的影響,由單一民族、單一文化、單一語言形成的這個國家,一旦有事就極容易團結、凝聚在一起走向集團主義。

“能否說,我祖父在中國流盡的最後一滴血,是體現了這種日本民族普遍的戰爭意誌的精神呢……”

中畑玉在戰後作出這些回憶與分析的時間,正好是常德會戰20年祭的日子。

中畑護一的亡魂沒想到20年後,自己的孫子會如此精辟地解剖他的行為:將時光倒溯到20年前,他正在與布上照一喝桂花酒。

布上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得他那張瘦臉紅成一段燒透的鐵棍似的,但他一點沒有酒後吐真言的失態,這倒讓中畑十分奇怪。

“布上君,你真好酒量,你怎麽不醉呢?”

其實布上有滿腹心思,但他不願向中畑傾訴,因為說出來恐怕會有損於他大日本皇軍軍官的尊嚴,惹得中畑這樣的朋友也鄙視他。

一個軍人,應該把生命和心思全部投放在戰場上,這才是光榮和體麵的。對此,他一直是堅信不疑的。他的經曆與中畑不同,他從士官學校一畢業,就在戰鬥部隊度過了他這一生最美好的歲月。1939年8月任獨立守備第21大隊大隊長,1941年8月任第56師團司令部部附,後任第146聯隊補充隊長,接著又調任109聯隊聯隊長,這就是他直線條的簡單履曆。幾十年來,他的興趣、愛好、,以及所有的目光觸及,全是戰火紛飛的槍炮廝殺,刀光劍影,充斥了冷酷的血腥味。以至於長期如此枯燥、緊張、興奮、恐懼的生活使他變得感情極其平定、麻木。嚴重到他偶爾回到國內平靜的生活中表現出非常怪誕的行為,而他本人竟還絲毫未加察覺。

他妻子所在的村子僅剩了100多名婦女在家種田、撫養孩子,男人們都充軍上前線了。幾年的陰陽不協調,女人們的性饑渴可想而知。村裏唯一的男人是斷腿殘廢,性能力非常有限。但盡管如此,他的家裏每天夜晚都鬧翻了天,川流不息的女人們喘著粗氣,直到把他萎縮的****扯得鮮血淋漓才罷休離去。

就在此時,布上照一回到家裏度兩天半的假期。妻子和村裏的女人們達成協議:一旦她滿足了,便將男人讓給她們享用。

夜晚,妻子用香草浸了浴水,洗完澡躺到榻榻米上,等待丈夫來掀她的被子,並粗暴地占有她、折磨她,反複地將她置於興奮的周期之中。

然而,布上卻呆滯地坐在門口一動不動地抽煙。喊他,他仿佛沒聽見。妻子索性著,走到丈夫身邊,捏住他的手按在她豐滿的上。這雙握慣了槍炮、還殘留著硝煙味的粗手,不拒絕,也沒感覺,就像撫摩在塹壕上的沙袋一樣。

妻子失望了,撕心裂肺地哭起來,哭得整個村子的女人都妒忌地罵她:“真把她痛快死了呢!”

惶惑的布上瞪著妻子,他沒意識到自己失常的行為,反而覺得麵前的這個女人仿佛是怪物。他抽回手,掄起巴掌便使勁抽妻子的耳光,抽得妻子昏厥過去,他便獨自躺到被窩裏呼呼大睡起來。

日軍中像他這樣被戰爭扭曲了人性的軍官並不鮮見,布上默默地隨著這龐大的武裝機器轉動著。直到前不久的一天,他才發覺自己像從渾渾噩噩的夢中醒過來一般。

隨著日軍在太平洋戰場與美軍較量的節節敗退,部隊大幅度減員,因此軍部急需補充兵源,並計劃從中國正麵戰場的精銳師團中,抽調部分軍官前往日本本土及太平洋島嶼充實骨幹。鑒於布上照一大佐豐富的統兵及作戰經驗,又長期在國外奔波沙場,辛苦疲勞,既是太平洋部隊重新組建的需要,也是出於照顧的考慮,派遣軍司令部決定調他返回國內任職。

“回家了,要我回家啦?”起初,這消息對他來說並未產生震動,就如同一次正常的調動一樣。可他畢竟是人,有人的共同情感,回家、團圓、妻子兒女、熟悉的語言、熟悉的味道……這一切一切溫馨的感覺符號變成一瓢瓢沸騰的熱水,往他冰冷、麻木的周身頑強地潑灑著、滋潤著、蔓延著。

終於,他恢複了正常人的情感、記憶、知覺,領悟到了這一消息對他產生的深刻意義,他喜悅地躲到駐地外的樹林裏大喊起來:

“我要回家啦!我要回家啦!”

但派遣軍司令部又通知他,他還要站完最後一班崗才能返回國內,常德作戰麵臨爆發,他所屬的第116師團配屬11軍作戰,他必須打完這一仗,而後啟程。

“還有最後一仗,還有這最後的一仗。”

突然,這個在槍林彈雨裏滾爬了數十年,槍前刀下殘殺了成百上千的無辜生靈的劊子手,莫名地害怕起來。

多少次絕處逢生,多少次柳暗花明,多少次死神已經揪住了他的脖子,但又輕輕地把他放跑。在他身邊倒下去的日軍官兵如麻點地,可他奇跡般地安然無恙。他慶幸有神明保佑,保佑他軍人之魂永不消散。

不過這一次他失去了往日的鎮靜和自信,他仿佛看見了一個陰森森的幽靈在肅穆地審視他,在牢牢地跟隨他,並使他從內心產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雖然是最後一仗,但也許就是這最後一仗,讓我無法逃脫。”他暗暗地自語。

但這不祥的預感,布上照一不敢對任何人說,包括麵前這位最知心的朋友中畑護一。他深知日本人視怯懦、貪生為仇敵,哪怕是自己的生父或是親兄弟,如果臨陣畏懼,都會毫不遲疑地拔刀砍去。

再說,長久培植於他心裏的日本皇軍至尊至上的榮譽感,也使他鄙夷自己的陰暗私念。為天皇而戰死在戰場上是日本人的無尚光榮,勇敢地麵臨死亡,才算是真正的日本軍人!

他把軟塌塌的頭抬起來,說:“中畑君,這次,我們是並肩作戰,為了天皇陛下,為了我們大日本帝國,要好好幹呀!”

“嗨依,一定要努力!”中畑也堅決地回答。

“我們大日本皇軍所向無敵,永遠第一!”布上伸出手去抓住中畑的肩,使勁地晃了晃。

“可不是嗎,布上君說得太對了。我們要為天皇而戰啊!”中畑瞪圓了布滿血絲的眼睛。

一名參謀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報告說,離軍部召開的常德作戰幹部演習會隻有3個小時了,第116師團參謀長山田卓爾大佐打來電話,提醒布上照一大佐要準時趕到,不要耽誤。

“什麽?現在是什麽時間?”他們都十分驚愕。不知不覺,已到天亮時分,他們整整暢敘了一宿。可不是嗎,他們站起來,推開窗戶,東方已經露出一絲魚肚白。

“兩位聯隊長,請休息一會吧,開會時好有精力啊!”參謀殷勤地勸道。

“不啦,跑步去!布上君,去不去?”中畑挑戰似的邀請布上。

布上欣然應允:“走啊,跑步去,這才是最有效的提神辦法呢!”

倆人迎著晨曦向田野裏跑去。

1943年10月6日早晨8時,第11軍作戰會議在漢口召開。

與會軍官全部坐齊後,橫山勇最後在左右侍從跟隨下步入會場,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他的聲音十分威嚴,開門見山地說:

“本次作戰稱為‘よ’號作戰。為什麽叫よ,你們估計得對,因為做為最高指揮官的我,姓氏的第一個平假名就是よ。”

對於橫山勇來說,派遣軍總司令部已經向他下達了作戰命令,他沒有任何退路,隻有麵對中國第九、六戰區,在半年不到的時間內再次發動大規模的進攻。

派遣軍9月28日下達了以下命令:

一、第11軍司令官於11月上旬發起此次作戰,進攻常德附近,摧毀敵人的戰力。

作戰目的一經完成即恢複原來態勢。關於其時機,另行下令。

二、第3飛行師團有偵察部隊主力配合前項作戰。

作戰要領:

一、作戰方針

進攻敵人政略、戰略要衝常德附近,追索敵中央軍,予以痛擊,以促使敵之繼續抗戰企圖逐步衰亡;同時牽製敵人向緬甸方麵調動兵力,以策應南方軍作戰。

二、作戰要領

1.第11軍主力(加上由其它方麵轉調來的部隊共35個步兵大隊)由盧市及石首附近向前推進,擊敗各地之敵,攻占常德附近。

2.繼而追索常德方向蝟集****之敵,予以殲滅。

3.作戰目的一經實現,即視當時敵在緬甸****等形勢,適時開始返還,剿殲來敵,恢複原來態勢。

三、增加兵力

由第13軍調動第116師團主力。

參加作戰的主要部隊:

第11軍司令官中將橫山勇

參謀長少將小圓江邦雄

第3師團(代號“幸”,司令部於應山)

師團長中將山本三男

參謀長大佐福 山寬邦

第13師團(代號“鏡”,司令部於沙市)

師團長中將赤鹿理

參謀長大佐依知川庸治

第39師團(代號“藤”,司令部於當陽)

師團長中將澄田睞四郎

參謀長大佐淺海喜久雄

第68師團(代號“檜”,司令部於九江)

師團長中將佐久間為人

參謀長大佐原田貞三郎

第116師團(代號“嵐”,司令部於安慶)

師團長中將岩永旺

參謀長大佐山田卓爾

佐佐木支隊〔由第34師團(師團代號“椿”,司令部於南昌)調出〕

支隊長,步兵第216聯隊長大佐佐佐木勘之亟

宮脅支隊〔由獨立混成第17旅團(旅團代號“峰”,司令部於鹹寧)調出〕

支隊長,獨立步兵第88大隊長中佐宮脅龜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