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提刑見應伯爵招供了,便宣布暫時休堂,請李知縣、周守備後堂商議結案。三人進了後堂,西門慶早一步在那裏等候,四人一拱手,西門慶便笑道:“龍溪兄今日打得好痛快,卻是幫兄弟出足了一口醃臢惡氣!”

夏提刑笑道:“些須微勞,四泉兄不用放在心上,那樣反倒顯得你我不爺們兒了!”

周秀恨恨地道:“隻可惜走了一個雲離守!”

西門慶便勸解道:“山不轉水轉,總有一天,讓他狹路相逢無回避!那時新老舊賬外帶利息加起來,才讓他知道我西門慶的厲害!南軒兄不必耿耿於懷。”

李知縣笑道:“今日已替四泉兄報了仇,明日卻要到四泉泉府上,好生討南軒兄一杯喜酒喝!”

夏提刑大笑著拍手:“正是如此!我這便出去,發落了那一幹小人,咱們好去準備喜事!四泉兄,你意如何?若要從嚴,我便將這幹小人收監,待上司詳文回日定案;若不想費那麻煩,這便當庭宣判了,抄他們個家產盡絕便是!”

西門慶點頭道:“這點小事,若發公文到府裏,驚動了知府大人,豈不是罪過?還是就這樣了事算毬了吧!這幾個狗才的家私,龍溪兄盡管都抄了來,提刑衙門和守備府今日出力的弟兄們,大家均分一下,大概每人也有幾貫錢。今日晚間,我再放翻一頭黃牛,拉上一車好酒,讓孩兒們好好吃一頓,也是他們替我西門慶出氣一場。”

李知縣點頭:“善!”

夏提刑笑道:“便是如此!”

商議已定,夏提刑、李知縣、周守備便再次升堂,一幹小人輕傷的跪,重任的爬,都俯伏在案下,西門慶的家人來保也在旁邊跪了湊數。當著眾百姓的麵,賀提刑便審判道:“原告西門大官人仁義,念著平時的情份,再加上這些小人又訛詐未成,因此不再追案,可以從輕發落。”

指著一幹小人,賀提刑喝道:“既然西門大官人心慈麵軟,今日就便宜了你們!按理說,每人還該領一頓結案的板子才對,但西門大官人有慈悲,本官豈可沒有善意?這一頓板子,且寄在這裏,若日後還敢興風作浪,那時二罪並罰,打死勿論!”

當下又喝令著眾排軍押解了這幹小人,去各家追贓去,這一去事關眾排軍分錢多寡,誰肯輕放過這些小人?一個個刮地三尺,草裏擠奶,石頭裏榨油,將這些小人家中裏裏外外涮得盆幹碗淨。有那實在拿不出來的,便被逼著賣房子賣地,甚至賣兒賣女,弄得一家子雞飛蛋打,骨肉分離,那一口慘痛之氣驅使之下,哀聲震天。旁邊有百姓看了,都忍不住歎一聲:“唉!”,卻又忍不住唾一口:“該!”

更有那窮酸丁便念起嘲歌來:“為人切莫把心欺,公理昭彰自有時。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

經過這一番發落,孫寡嘴、謝希大一幹人都成了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聽見“西門”二字,都犯頭疼。隻有那應伯爵深深銜恨,暗中思忖道:“西門慶!便算你是天星轉世,天星也有破敗的時候!有朝一日,且教你犯在我的手裏,那時才讓你知道應二的厲害!”

世上多有這種小人,他傷了人,天經地義;人犯了他,豈有此理!應伯爵便是這種小人中的狀元,奸佞中的魁首,自以為折腿之仇不共戴天,從此暗中對西門慶咬牙切齒,伺機報複不提。

西門慶將這幹小人打了個痛快,心中暢美,暗想:“月娘她那日受夠了這幹小人淩逼,今日聽到他們遭了報應,必然心中歡喜。”因此隻推要回家措辦明日周秀下聘之事,和李、夏、周三人告辭,帶著來保笑回家去了。

回家一看,卻有來旺、生藥鋪中主事的夥計傅二叔、賁四早已等候多時。原來來旺這兩天專責在縣衙門前拍賣地廚星炊餅,不但清河縣的人趨之若鶩,甚至連附近府縣軍州裏的有錢人聽了,也派了家人騎著騾馬來競買,兩天下來,輕輕鬆鬆就掙了一千貫錢有餘。

雖然風刮日曬的,來旺人都黑瘦了,但還是滿臉喜色,這種掄著木榔頭給別人拍板定案的日子,他已經深深地著迷了。最後來旺說,因為采取了限購戰略,所以富貴人家都頗有微詞,希望兩位星主能體貼民情,可以接受他們的預訂。

西門慶聽了,靈機一動,便命玳安拿筆墨紙硯來。

取到後,西門慶便在一張大紙上,居中寫下四個大字——“遠期合同”,然後分左右寫下相同內容規範的文本——買賣物品:功德炊餅;數量:五個;價格:每個功德炊餅製錢一貫,共五貫;交易日期:日後預計的某年某月某日。

待書寫完畢,西門慶拿出自己的印章,往紙中間一蓋,再一折,便成了名副其實的騎縫章,然後他向一頭霧水的來旺、傅二叔、賁四笑道:“你們來看,隻要將這張紙左右撕開,便是一式兩份的交易合約。左聯留在西門家手中,立此存照;右聯可讓來人交保證金後持走,以作憑證。待到了炊餅交貨日期時,買主便可持右聯前來我西門府上交割,當場一對,若騎縫章無誤,交足錢款,拿了功德炊餅就走,我們是認章不認人!如此一來,豈不方便?對了!武道兄也須刻一印章,蓋於此紙中間,這樣一可防偽,二又增進了炊餅的功德之力,正是一箭雙雕,兩全其美!”

這新奇的交易製度衝擊之下,來旺、傅二叔、賁四無不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那傅二叔是個老成的,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官人,你說取右聯者須交保證金,卻不知這保證金又是何物?”

西門慶解釋道:“所謂保證金,就是我們西門家所收的手續費,否則這些筆墨紙硯的開銷,都讓我西門慶貼出來不成?當然,這合約上不能這麽寫,就寫這保證金是為履約而特設,若到期我們交不出功德炊餅來,百倍賠償!”

傅二叔打破砂鍋問(紋)到底:“那這保證金,該收取幾何?”

西門慶抓抓頭:“這個……暫且擱下,咱們商議著辦吧!”

一轉頭,卻見來旺麵露沮喪之色,西門慶奇道:“為何如此垂頭喪氣?”

來旺苦著臉道:“若有了這個‘遠期合同’,我這拍賣的營生,也就幹不下去了!大家手上都拿了這張紙,到時直接來拿炊餅就是,何等輕鬆?誰還來擠一身臭汗,隻為了拍賣一兩個炊餅?”

西門慶悠然搖頭:“錯!那時拍賣的不是炊餅,而是這張合約!”

“啊?!”來旺等人對望一眼,這才如夢初醒。

西門慶沒想到,自己隻是臨時起意的一張粗糙合約,居然奠定了北宋日後期貨交易的基礎。他的這紙合約流傳到北宋商場上之後,影響不斷加深,效仿者日眾。隨著各式各樣遠期合同的標準化,加上不斷完善的保證金製度,標準化合約在持有者之間的不斷轉手而衍生出來的對衝機製,最後為了規範管理而成立的統一結算製度,都不斷地將北宋的期貨市場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到了最後,西門慶居然被後人公推為“北宋期貨之父”,這殊榮卻是他始料不及的了。這正是:

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