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疼◎

韓昭昭捏在他肩膀上的手一顫, 指尖略用了些力氣,指尖由粉嫩色變得有些發白。

“與夢有關?與我有關?”

“是啊。”

望向她的眼神幽深浩遠。

“以前,我便夢到過你, 那是很久了,是在父母雙亡之後, 我踏上去京城的路的時候。”

“這麽早?”

那時候,她的父親與陳子惠還是不識得的, 更別提她與陳子惠之間,這大概是他為了哄她, 編造出來的謊話, 反正,這麽多年來,他撒過的慌,數也數不盡。

陳子惠點頭, 又將思緒拉到了無盡的回憶當中:“往京城走,是一條看似無盡的道路,晚上無處可宿,便倚在黃土坡上,望著星星與岔路,不知該往何處去。那是我第一次在夢裏見你。”

“我?”

“或者說, 是一個長得與你一模一樣的人,我想,那個人就是你。”

一句一句, 如同謎題, 讓她有些聽不懂起來, 一邊聽著他說的話, 一邊捕捉著窗外的動靜。

還沒有動作, 那便是要再等些時候。

“那個人對你做了什麽?”

思緒回轉,問了這句話。

“她告訴我往京城,要走上那條岔路。我猶豫了片刻,後來隨著她走,走對了。我還記得她說過的話,她說,這條路,走了這麽多年,這麽多次,怎麽反倒不記得了。”

“後來,我在京城,我也是一次次地夢見她,記住了她的模樣,同你一模一樣,眉心有一點紅痣。”

接著,韓昭昭的眉心感受到了點點溫熱,是他的指尖點了上去,恰恰落到紅痣之上。

手輕輕地滑過她的紗衣,一隻手纏繞在係帶之上。

“後來,我還夢到了更多的事情,夢到大亂之世,夢到金戈鐵馬,夢到輝煌宮殿,還夢到一次次在大雪夜,抱著牌位淚如雨下……”

說到這裏,他喘了口氣,專注地望著韓昭昭的眼睛,輕.薄的係帶在他的手上繞了幾匝,越繞越緊。

聲音也是急促起來:“還有啊,寢宮裏有一副畫,畫的是一個女子手執梅花,我把它掛在牆上,日日與它相見,十年了,依然如新;在夢裏,我在京城外修築佛像,一個一個皆是她的模樣,在洛水邊,邙山下,便有一座。”

他的身子幾乎要挨到韓昭昭的身上,一雙眼睛明亮有神,一點一點兒掃過她的臉頰,似要將她的模樣刻在腦海中,再不忘記。

韓昭昭身子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手摸索著,握住了他貼在係帶的手上。

他話說出來的瞬間,韓昭昭便是清楚了他話語當中的人是誰,前朝開國皇帝閆耀靈,女子便是她的發妻。

思緒又一次飄回了那一刻,她在洛陽郊外,見到了坐落在山崖下,染上了灰塵的塑像,塑像上的女子溫婉,相貌與她一模一樣。

一個生在一百多年前的人,相貌與她這麽相似,名還與她重合,她早就該懷疑的。

單純地用緣分來解釋,未免太為單薄。

還有,這多年來,浩**的曆史長河裏這麽多人浮浮沉沉,而她,卻偏偏對閆耀靈青眼,還是在無數汙名中,罵他殺戮過重的情況下。

一切在匯聚,在重合

陳子惠的手下一緊,係帶扯了一下,半解開,裏衣的邊緣露出來,如河裏初初露出的荷葉的尖角。

她的手輕輕搭上,蹭過他的手背,卻是有些顫抖,用眼睛的餘光瞟了一眼更漏。

時候不早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準備何時動手,她還要同陳子惠耗到什麽時候。

“你還記得有什麽嗎?就在那場夢裏。”

在不知不覺中,她也想去探索,想知道這場夢之後所蘊含的意義與過去。

“印象最深的幾個場景之一,還是一個陰沉的冬日,我站在一副畫前,那畫,便是我之前和你提過的,畫的是發妻年輕時的模樣,女子手捧一枝梅花。那時候是盛和七八年了吧,身體越來越差,時常昏昏沉沉的。”

“那時,感覺自己時日無多了,恰逢了梅花盛開的季節,我讓人摘了還沾了露水的梅花,放到畫下的花瓶中。手撫過花瓣,又撫過畫紙,撫過她的臉頰,撫過她的唇瓣。”

與此同時,他的手由肩膀緩緩向上,慢慢地撫上了韓昭昭的臉頰,手指摩挲過她的肌膚。

指腹的繭子擦過,癢的感覺似乎是穿透她的身體,裙子在空中搖曳了幾下。

“就如同現在這樣,麵對著我的結發之妻。”

足足隔了一百五十八年,才又一次觸摸到了,這一別,又不知是多久,是否會再隔一世。

忽地,將她摟緊,拉入自己的懷中,拉得勁,不願鬆開。

一滴淚墜下來,落到她的衣襟上,濕了一小片,接著,一點溫熱落到她的手上。

如一顆玲瓏剔透的珍珠,鑒照出她光潔的肌膚,片刻,珍珠滾落。

他竟是哭了!

韓昭昭有幾分意外,之前,她根本沒有見過他哭過,從前朝的落敗的宗室到草民,再到隱姓埋名在朝堂當中起起伏伏。

她的腦中有些混亂,唇瓣微微張開,抬手拿出了一塊手帕,為他擦去流了兩行的淚水。

半明半暗中,她瞟見了帕子上的圖案,是一樹紅梅壓著石縫綻開,極豔麗。

這條手帕,她帶在身邊,也有了幾年了,這種風格,這種樣式,便是她所喜歡的。

手一抖,帕子掉下去一點兒,還好她眼疾手快,接住了。

一切被陳子惠收入眼底,可他望著她,隻是沉默無聞。

接著回憶起來:“那天,我對著天地許願,若是有下輩子,我的妻子不要太想起我來,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聽到後麵的一句話,她身子一激靈,想起幾日前的那場夢來,她的身子輕盈,飄**出了軀殼,飄**到了京城的大殿當中。

她見到閆耀靈對著發妻的畫像淚流滿麵,回過頭來,卻在瞬間見到了陳子惠的麵龐,身上穿著黃袍。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她暗暗地,念出這八個字來。

是第一次,夢到那個夢,知道那件事,也是第一次,從陳子惠的口中聽到這句話。

“是啊,果真如此。”

他用一輩子的經曆為這句話做了詮釋。

“日日祈禱,在京城內外修築塑像,求得是與我的妻子下一輩子的緣分,今生已矣,來世再續。這一次,但願還有今生。”

望向她的眼睛,目光清澈,卻是緊緊地盯著的,片刻也不願意離開。

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陳子惠已經知道了她的些許計劃。

可是他的手隻是纏繞到了她的頭發上,繞來繞去,似是將這一切纏繞在心上,永不忘斷。

不經意間,輕輕覆上她的唇,一聲低淺的嗚咽被她吞入喉嚨。

“你相信前世嗎?我願意相信,今生,我能與我的發妻相逢,隻是,不知道這份緣分能持續到何時。”

“上輩子,與她分別之日前的夜晚,她抱住我,非要在我留下痕跡,若是來生,但願還尋得到。”

出征前夜,他的妻子似乎就預料到了自己的命運,哪怕依依不舍,還是願他還天下一片太平。

“可是,她自己啊,是先忘了的那個,見了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他的手捧過韓昭昭的臉龐。

她看到他,淚流滿麵,這一次,是拿手帕擦,都擦不完的淚。

“這一次,在她的身上留下來,我會不會忘?”

這回,未來又是不定,從前,他習慣了冒險,習慣了孤注一擲,如今的一切,大部分便是他當初孤注一擲,認仇人為君主,拜倒在仇人腳下換來的。

手指悄悄地滑到她的肩頭上,修長的手指擺弄著,半褪下她的外衣,裏衣露出來。

一個纖細的係帶掛在她瘦削的肩頭,牙輕輕地咬上係帶,將它銜到一邊。

口勿上了她的肩頭,幾點紅痕,倒是不重。

“這麽輕?”

黑暗當中,人的身影是有些模糊了,韓昭昭對著那身影問道。

“這樣就好,我怕你疼。我想,看到你的模樣,就該認出你來了。”

韓昭昭的心裏,不知道什麽地方顫了一下。

“不過,我們之間若是沒有這麽多的糾葛,便好了。”

上輩子,相互扶持,從平民到開國的帝後,這輩子卻是誤會,是錯過。

隻是,有機會相遇,他便是滿足了。

唇流連在她的肩頭的肌膚上,一寸寸口勿過。

輕輕按著她的肩頭,讓她與自己貼得近些,綢緞的衣服相接,如此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體溫,他呼出來的氣息。

“同你說一件事,之前,我從未與你提起過的,我想,你總該知道的,要不然,該隨著我……”

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下,沒接著說下去。

可是,韓昭昭的心裏,大概已經猜出來了這是什麽,再不說,便可能要隨著他的離去帶入墳墓當中了。

這一生,艱難爬到高位,所求甚多,可是最後,在說著可能失去的時候,卻是如此地淡定,唯獨說起他的妻子時,落了淚。

“是什麽,你想告訴我什麽?”

“噓”,手指抵在唇邊,示意她壓低聲音。

唇是覆在她的耳邊,說出來後麵話來的:“我的父親是誰,你知道。而我的母親那一支裏,我的外祖父是前朝的桓帝,我的親舅舅是那個被殺死,被廢為庶人的帝王。”

他的母親是桓帝的女兒,入了皇家的族譜,因為她的父親覺得克自己的親人,一直養在民間,幾乎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衛國的皇室掌權之後,意圖殺掉前朝的皇室,一個不留,也派人找過這位在民間的公主的下落,尋了多次卻不見,後便放棄,修著前朝的曆史時,故意撇去這麽一個人,就當她不存在。

沒想到,她的後人便在當朝為官,還做到了如此高的位置。

這件事情,韓昭昭知道後,隻是覺得無盡的諷刺與戲弄。

“不止這個,還有兩件事要告訴你的。”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唇貼在韓昭昭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