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想好了嗎◎

陳子惠的手輕撫過她的臉頰, 因失血過多而略顯蒼白的臉上綻放出笑容來,是極輕極輕的笑容。

韓昭昭的心尖一顫,又手撫上了陳子惠的手。

明顯地, 那隻手的動作一停,而為陳子惠包紮傷口的人動作也是一頓, 片刻,看到韓昭昭巡視的目光後, 又低下頭,安心做事。

之前, 明明說是要趁機除掉忘恩負義的陳子惠的, 怎麽現在卻是如此親密,不過他們都是謹慎的人,受了韓德元的囑托,在這裏, 韓昭昭說什麽,他們便要聽什麽的,縱使有再多的疑問也壓到心裏頭。

不一會兒,傷口包紮好了。

韓昭昭扶起陳子惠來,攙著他往前走。

這條密道很長,基本是在東西方向貫穿了盧奴城, 這回走的出口便是在盧奴城的西城門外,離山近,也離顧鈞駐軍的地方不遠。

密道之上是城內四通八達的道路, 走在底下, 還能聽到來來往往的車馬聲, 甚至是人們大聲吵架的聲音。

通過密道裏的標記, 陳子惠大致能夠判斷出來自己走到了何種方位, 密道上麵的街道是盧奴城內的何處。

“不遠了,再走上小半個時辰就到西麵的出口了。”

韓昭昭攙著他,但他並未完韓昭昭的身上壓上一丁點兒重量,這一路,都是他自己走下來的。

忽地,一陣馬蹄聲踏過,甚為急促,震耳欲聾。

街上,周圍百姓紛紛回避,跌倒碰撞者不可勝數。

中山郡不在邊境,承平多年,哪怕是在改朝換代時,也沒見過這麽大的陣勢。

有人問道:“這是哪裏來的軍隊?”

一人回答道:“絕對不是咱們這裏的,咱們這裏的軍隊軍服哪裏有這麽氣派。”

“看這樣子,是朝廷的禁軍。”

禁軍,是直接被帝王管轄的軍隊,為護衛首都而設,是從各地、各場戰爭當中□□的精銳。

一時間,這些百姓呆住,幾乎是沒有人能想到,自己會在盧奴縣當中見到禁軍。

有些對朝廷的形勢了解些的人,是清楚現在朝廷的禁軍掌控在楚王的手中。

望著禁軍遠去的踏過的塵土,唉聲歎氣,皇帝病重,這裏又出現了禁軍,怕是要出事了。

正在歎氣的功夫,有一個賣糖人的青年扔下了自己賣的貨物,如一條泥鰍一樣在人群當中鑽入鑽出。

他的身上沾了一身的土,鑽入人群的時候,不免惹來人的厭惡,可他似是絲毫不覺的模樣,無謂人的謾罵,隻艱難地穿梭在人群中,一往無前。

出了密集的人群,轉入一條小巷後,見四周無人,拔腿飛奔起來。

之後,拿了鑰匙,推開在一處破舊的茅屋的門,衝入臥房,移開了壓在牆角的椅子。

趴在地上,隨手找了一個小棍子,戳了兩下,地板上的一塊赫然打開,擦了火,點了一個蠟燭,試了試,便順著梯子下了去,拉上了那塊鬆動的地板,又把椅子拉回了原位。

這一處便是密道的出口之一。

他在密道當中行走,走上幾步便去叩幾下牆壁,很快,便傳來了回應的聲音,陳子惠那一批人就在附近。

循著聲音,他在密道裏奔跑,不多時,便找到了陳子惠一行人。

見到陳子惠,喘著氣,迫不及待地說出話:“陳大人,楚王派來的禁軍來了。”

“往哪個方向去了?”

“北麵。”

從這條街往北,正是他府邸的方向,現在這個時候,楚王的人還沒有得到陳子惠死去的消息,怕是急了,直接帶了重兵,先包圍了他的府邸再說。

“好,我知道了,你出去找你下一線的人,傳給並州刺史話,要他把兵調過來,駐紮在井陘口,告訴他,我一刻鍾後到西出口,挨著井陘最近的那個。”

井陘,為太行八陘之一,為中山郡到西邊臨近的晉陽的唯一通道,在群山環抱之中,地勢險要。

這條道的西邊,便是按照接近井陘的位置修的。

“是。”

這人得令,立馬便要走。

“等等,一會兒再上去。”

卻被陳子惠攔下,他不明所以,待要問出來自己的疑問,卻聽得密道之上,有一陣隆隆的馬蹄聲響起,比方才的那一陣更甚。

震天動地,甚至密道當中,一處有些鬆動的石頭都被震下來,摔到地上,狠狠地滾了幾下。

半天,這聲音才停,似有千軍萬馬飛馳而過。

“好了,你現在可以去了。”

陳子惠擺了擺手,那人立馬撒腿跑出去,卷起一陣風來。

出去之後,幾個人繼續往前走。

想到這般多的人馬,韓昭昭有些擔心。

“楚王帶來的人,數量可是不少。”

“怕是把他的家底都掏出來了,不把注壓到京城那裏,反是壓到我這裏,他的腦子還算是清醒。”

不想,陳子惠卻是說出這番話來,他望向前方曲曲折折通道的眼神,晦暗不明。

雙方兵力太過於懸殊,這場較量,勝負未知。

不過,無論如何,他都會想盡辦法,把韓昭昭送出中山郡,由井陘如晉陽便是一個方法,重新用了當年長公主保全他家的方法,偽造戶籍隱姓埋名,也未嚐不可,何況,這一切的做法,他是再熟悉不過的。

此時的街道上,人仰馬翻,比剛才更大規模的禁軍騎著馬,疾馳過街道,踢翻菜籃,撞飛架子,踩傷人,一片哀嚎之聲。

此時的人們,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亂世的到來,哭天搶地者,不可勝數。

甚至有人對著西南京城的方向拜了拜,望京城當中能盡快安定下來,盡快平定這裏的動亂。

興,百姓苦,亡,流離失所,刀劍無眼,百姓更苦。

殊不知,此時的京城當中,也是自顧不暇。

洛陽城的城門緊閉,城樓上一群群的士兵列隊其上,日日夜夜無休無止地佩著刀巡邏,街上空無一人,百姓都被禁閉在家中,家家戶戶都在恐懼著,又一次嗅到了動**的氣息,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個先到來。

一群烏鴉“哇哇”地叫著,盤旋過都城的上空,落在皇宮的宮殿上,洛陽城的最高點。

俯瞰皇宮,一片死寂。

這群烏鴉卻忽然興奮起來,無他,因嗅到了腐肉的氣息,而且,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下,它們也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是奄奄一息的皇帝。

皇帝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躺在**,艱難地伸出骨瘦如柴的胳膊,招了招手,空****的大殿當中隻有幾個侍從背著光,站在門口,看守著大殿,渾似看不見一般。

他艱難地開口,用盡力氣,拔高聲音,也隻是擠出幾個字來:“召太子過來。”

依舊是無人應和,皇帝在這裏幾天,他們已經習慣如此了。

幾個人聽到就跟沒聽到一般,各做各的事情,將門口把守得森嚴,烏鴉飛過,落在床沿上,“哇哇”地叫著,一股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

皇帝的那雙手,又垂了下來,耗盡了力氣似的。

唯有一雙眼睛滴流轉著,望向宮殿頂上的牆壁,沉默無言。

忽然,厚重的宮門被“吱呀”一聲推來,一線陽光照到了**,皇帝眯縫了眼睛,但很快,一具高大的身影便擋住了那陽光,視野又陷入一片黑暗當中。

來人是皇帝的另一子——周靈。

皇帝隻有兩個兒子養到了大,一個是先皇後所生的嫡長子,按理是說這個孩子是該順利繼承了皇位的,奈何小時候發了一場高燒,燒完之後,腦子不大好使了,但皇帝仍是執意立它為太子了。

還有另一個孩子,便是周靈,母親原為妃,但因家族黨派之爭,他的母親被一尺白綾賜死,母族被處死的刺死,被流放的流放的流放,而他,亦是被禁閉在一間逼仄的宮殿裏,不見外界,不見天日。

或許是因了不怎麽見陽光的緣故,周靈的皮膚很白,當今日一早開了門,陽光初初落到他的身上時,在陰暗當中呆了多日的皇帝看來,甚是刺眼。

周靈未及弱冠的年紀,人已經有了沉穩之態,見了躺在病**的皇帝,未行一禮,而是直直地與他對視。

倒是皇帝氣急了,瞪圓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來,指著他,拚勁全力罵出來一聲“逆子”。

奈何,人是在重病中的,縱是使了再大的力氣,轉而便被周靈的笑聲蓋過。

“我是逆子,那你是什麽?毒父嗎?我不過是要得到這個皇位而已,可你,殺了我的母親,還想要我的性命。”

他說出這些話時,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淡定自若地往皇帝跟前走。

又道:“當年的我,隻是一個小孩子,你要取我的性命,說錯在我母親,錯在我母族,那麽現在的你,也有了錯誤,你病重,你的病體拖上一天,便是阻礙我登上一天龍椅。”

“決斷時,當斷立斷,當年,我母親自縊時,是你將這句話送給我母親的,現在,我送還給你。”

站在皇帝的床前,定定地看著已經沒有多少精神氣的皇帝,笑了出來,是這麽多年來不苟言笑的他在臉上露出的少見地燦爛。

寬廣的袖子被從門縫悄然溜進的風卷起,他從袖子中抽出來一張黃色的紙張,是皇帝下詔書所用的。

上麵寫滿了字,已經是把下一任皇位的繼承人選好了,字跡是模仿皇帝的自字跡寫的,惟妙惟肖,第一眼看時,皇帝自己都沒有認出來。

名字那邊卻還是留了個空當。

“所以,你想好了嗎,要立誰為帝,我,還是楚王,亦或是楚王的兒子?”

皇帝指著他,目眥欲裂,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