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三軍陣前,提到了她的名字◎

見此陳子惠是此種情形, 在山坡底下站著的楚王的軍隊當中的人都有些震驚,甚至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不知陳子惠做此形式, 可是又有什麽計謀,又要去琢磨著怎麽耍他們。

得不到個確定的結果, 楚王軍隊當中一邊是罵聲,一邊是愈來愈大的質疑聲, 硬是往下壓,也是困難。

戰爭往往是以擊鼓來開始, 韓昭昭估摸著現在距離正式開始廝殺還有些時候, 那邊的喧囂實在太激烈,她也是好奇,叮囑了跟在後麵的幾個人一聲,沿著土坡上的小道往上攀爬。

哪怕她的腦袋隻在山坡頂上露出了一點兒, 因了這山坡的比較高聳,還是能俯瞰到陳子惠的軍隊以及楚王那裏雙方的全貌來。

楚王那邊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嘈雜,楚王也似控製不住一般,旌旗下勒了馬,揮了劍。

周翰站在他身邊,目光也未放在父親的身上, 反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打量著四周,目光還在她藏身的地方停留了下, 片刻後, 又望向天空中向北歸去的雁群, 視野寥廓。

有一刻, 韓昭昭的目光與周翰的目光撞上, 她隻瞟了他一眼,便將視線移開,投到了陳子惠的身上。

陳子惠背對著她,方才的功夫,已是穿上了一件鎧甲,陽光落到銀甲上,有些刺眼,也是襯托出這一片的光輝來。

似乎,是第一次細細地瞧他穿上鎧甲,指揮千軍萬馬的模樣,雖然這行為他已經做了無數次。

他的儀態與普通的武將不一樣,抬袖當中,自帶一股風流之態。

他似乎是笑了,清了清嗓子,俯視了一遍下麵的軍隊,問道:“罵完了?就是那麽幾句話來來回回地說?”

話一出口,有幾分睥睨天下的傲氣在,或許是兩軍對陣時,未見過這種場景,楚王軍隊中的士兵愣了片刻。

“也好,罵我的話,我一一給你們解釋回去,也不用費我的士兵的口舌了。”

強敵麵前,不見半分懼色,視山下井然有序的軍隊如螻蟻。

“我聽著,罵我最多的,是說我陰謀篡位,不顧天下人的死活,屢屢施兵戈?”

他的模樣很是淡然,再難聽的話被他聽到了,也不見一絲怒氣,韓昭昭倒是清楚因為什麽,上輩子,他還叫閆耀靈的時候,罵他的人便是這般,而他,聽完了麵無表情,轉而,輕而易舉地讓自己的親信把那些人的頭給砍了。

“那便從我陰謀篡位說起。我承認,我養兵、用兵,求的就是這個位置。”

底下一片嘩然,嘲笑聲比之前更為響亮。

楚王勒著戰馬的韁繩,有些迷惑地望著陳子惠,皺緊了眉頭。

倒是韓昭昭站在土坡上,看著這情景,有了一點兒猜測。

“既然是這樣,你他媽的跟我們裝個屁的高尚!”

下頭的一個軍官叫罵出了聲,身邊的一群人跟著他附和,怒氣越來越烈,也是越罵越難聽。

畢竟,在衛國,皇位在大多數人的眼裏是神聖的,是受命於天的,不可輕易玷汙。

見此亂狀,陳子惠反而笑開。

“天下浩**而富庶,有了能力,有觸碰到它的可能,有誰不想收入囊中?莫非楚王起兵,隻為心懷天下蒼生,匡扶正義,帶兵入了京城後,讓位於眾人眼中的賢者?”

這一番話流暢地說出來,不知道他從哪裏得了一把折扇,倏忽展開,搖在陣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下麵的人愣了片刻,忽然,又有一人站出來反駁。

“楚王是本朝太.祖的養子,合該繼承大統的,你算個什麽東西?”

“便是因為這個?”

陳子惠輕蔑地笑了,手中的扇子搖了搖,接著回答道:“太.祖皇帝的皇位又是如何得來的?”

“前朝的末代皇帝見太.祖賢良,禪讓過來的。”

“是嗎?”

陳子惠挑了挑眉,雖然人是笑著的,微微翹起了嘴角,但那一股壓製人的氣勢撲麵而來,不容懷疑。

片刻,才悠悠開口道:“在我的記憶中,可不是這樣的,我怎麽記得,前朝的皇帝,可是有一位死於當朝皇室的刀劍之下,天子有什麽大的過錯,便要被當街弑殺?”

底下頓時熙熙攘攘起來。

陳子惠見勢,又加了一句:“當時,楚王是見證者,發生了什麽事情,楚王最清楚。”

楚王捏緊馬鞭,牙將嘴唇咬得出了血,擠出來幾個字:“休得在這裏胡說,侮辱太.祖皇帝。”

“那侮辱不侮辱,事實不事實,也不是你說了算的,若是不信呢,你們啊,大可以問問自己在京城當中的長輩,真實的事情,就是封鎖了消息,也會有隻言片語流出來的。”

楚王這回帶來的人,大多數都是京城當中的禁軍,這些人當中的長輩大多都在京城當中擔任要職,這些事情,不可能半點都不知道,隻是礙於時局,死死地咬住,不同他們這些年輕的晚輩說罷了。

陳子惠揚了揚頭,問道:“楚王,你說公道自在人心,是不是?”

楚王氣急,隻覺頭暈目眩,感覺到心髒在劇烈地跳動,要蹦出胸膛,手隔著厚重的鎧甲捂住了胸口。

“父親,你怎麽了?”

周翰察覺到父親的不對勁,低聲問道。

“無事,被他氣得,心跳得有些快。”

說是如此,但見他臉色煞白,壓根不像無事的模樣,也幸好,這一隊隊的人都是朝前站著的,難以察覺到他的異樣。

楚王這邊已經無暇回答,陳子惠便接著往下說:“我便是說了這麽一句話,楚王若不是心中有愧,何至於此?”

陳子惠身邊的士兵很是識趣,都在應和著,嘲笑了,鬧了根本沒有多久,就被陳子惠揮了揮手攔下。

“所以,要我說來,太.祖皇帝這個皇位,得來的也是不正,前朝基業因他,毀於一旦。那我,推翻了得位不正的人的位子,又有何陰謀篡位之嫌,何況,我奪得這天下,就是要光明正大。”

天上的白雲聚聚散散,變換出各種形狀來,光影落到他的一身銀甲上,分外惹眼。

陽光下,他笑開,從劍鞘中抽出一把劍來,刺向流雲與日光,明亮而耀眼。

韓昭昭的目光緊盯著他,片刻也沒有移開。

“知道這些事情我為什麽會這麽清楚嗎?”

他招了招手,身旁有士兵遞了一幅卷軸過來。

韓昭昭定睛細視,發現這張紙的長度、寬度以及顏色,她都是有些熟悉的,再一看,卻發現正是他裝在盒子當中的東西,是有關於他身世的秘密的。

今日,距離前朝亡去,已經有十多年了,他才終於敢將這個秘密揭露出來。

其實,哪怕是改朝換代了,當今的皇室極力詆毀前朝,但是在人們的心中對於前朝的印象,也並不算差。

集市上有賣話本子的,上麵有的故事,便是有關於前朝開國皇帝的,不然,她的家中又怎麽能積壓了那麽多與閆耀靈有關的東西。

這事情也是屢禁不止,一是因為他的故事實在是富有傳奇性,二也是他這個人,實在是亮眼。

在盛世,人們喜財富,喜權力,而在亂世,在乎的是保住性命,望太平,那時候,若是自己的族人當中出了一位能橫掃九州和北境的能人,必然是頂禮膜拜。

就如同從前以冷血弑殺而著稱的閆耀靈,到了這匈奴時常擾亂邊境的年代,便成了諸多百姓的救星,甚至被神化。

陳子惠的身上經曆了太多的苦難,可是這麽多的苦難,也是沒將他的背脊壓彎,反而如大雪之中的青鬆,壓在身上的雪越厚重,身子板反而越有力,將身子挺得越直。

韓昭昭看到他抖了抖手中的紙張,紙張徐徐展開,泛了黃的在不見天日的盒子中囚禁了十年,如今,才終於得見天日。

陳子惠照著上麵的話,念出來,一字一句如泣血,他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悲憤之情,將自己與其剝離開。

“衛國建立之時,大肆屠殺前朝舊臣,其中便有我的無數親人,那位被當街弑殺的皇帝,是我的親舅舅,就是如此,他還說這皇位是由前朝皇帝見他賢良禪讓而來,那位皇帝因了許多的罪惡,被廢為庶人。這樣的人,有何可信之處?諸位真的敢說永遠都會安然無虞,不會被他們安上罪名,置於死地,死後背了永世的罵名,殃及子孫。”

“前朝桓帝一脈,因周氏的屠殺,已經無嫡係,我為桓帝外孫,今日持此劍除逆賊。”

周圍一片歡呼聲,敵方的陣法卻是有些亂了。

經曆了方才這一件事情後,楚王緊緊地捂著胸口,心髒劇烈地跳動,難受得要命,更是無法吐出一個字來。

“前朝開國皇帝曾托夢於我,願我光複他的基業,平定四海。”

韓昭昭聽罷這一番話,一愣,陳子惠他忽然提起閆耀靈來做什麽,有些沒由頭的樣子,很快,也是悟到了,並非如此,就算是她這麽一個不大懂得兵法的人,也大概能在陳子惠帶兵的時候,感受到他排兵布陣時候用的陣法與思路,是和閆耀靈很相似的。

隨即,陳子惠也是提點了一句兵法、布陣當中二人的相似之處,這些懂得打仗的軍官立馬喧嘩一片。

崇拜英雄,是人的本能,曆數往來的曆史當中,對於衛國的士兵與將領,閆耀靈無疑是一個極其耀眼的存在。

“還有,他還要我安撫百姓,如他的發妻所言,莫要似他前世一般,給百姓施加太多的苦難。”

正在張望的韓昭昭又是愣住,大敵當前,為何又提起她來,偏還把她端到了那麽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