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紅雪

時七月初五,拔高合,俘城守嶽牙,殺之。

時八月二十,占秦陽,舉城歸降。

時十一月初九,攻棉城,兵至京郊。

時元月十三,駐兵卞梁城外。

付顏站在天牢門口,隔著厚重的鐵欄念給那獄中的囚徒聽:“你侄兒倒真是厲害,我派去殺他的人都無果而終,東安、南玄兩位王爺一齊討伐,也隻是節節敗退,如今他已經攻到了京都,各方蠻夷依舊未平,你大靖的日子恐怕還是要就此終結了。”

一扇門後披頭散發的喪國皇帝洛懷遠此刻正瞪著一雙血瞳,咬著牙喊道:“付顏狗賊,你該死,該千刀萬剮!朕才是皇帝,你們不論是誰,也奪不走朕的天下!”

“你的天下?”付顏一抖龍袍,冷笑道:“那你說說,現在穿這衣裳的怎麽不是你?”

“稟皇上,洛紫華讓把這東西給您。”

付顏長長地看了一眼那闖進來的老太監,接過他遞上的布包,一層層拆開,那綢布包著的是一隻手,食指上還戴著一顆翠玉戒指。

“上官……洛紫華,你真是本事。”兀自念叨了兩句,付顏轉身到:“追封,把這東西送到南玄王府上,風光大葬了。”

“是。”年邁了老公公剛走了兩步,便一頭栽倒在地,七竅都在汩汩往外冒血,騰騰的熱氣飄了起來,讓人看著膽寒。

付顏將裝著毒散的青瓷瓶放回袖子,冷冷地瞥了那具屍體一眼:“洛紫華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天牢不暖和,金鑾殿更是冷的刺骨。

滿宮的梅花也驅不走那份寒意,付顏折了支宮粉梅插在金碧輝煌的大殿門上,不知是哪個笨奴才忘了關窗,冷風卷起紗簾,吹得滿地寂寥。

偌大的金鑾殿內此時就隻有他一人,這宮中還真如臣子們暗地裏說的那樣,是世上最冷清的地方。

“皇上並不寂寞。”

付顏意識到方才失神竟說出了心事,不由一驚,轉身向殿內望去,龍椅上坐著一個人,黃袍加身,華帶重冠,若不是斜躺在龍椅上滿臉自由散漫,倒真有副君臨天下的派頭。

“你這死不了的倀鬼,居然還敢闖皇宮?不怕死嗎?”

白銀跳下座來,笑容妖冶如鬼魅:“你可以試著喊喊,要是有一個人趕來,我馬上自盡給你看。”

“你把守殿的全殺了?怪不得這麽冷清。”付顏淺淺一歎,“也好,一時半會兒沒人趕來,也省的朕心煩。”

白銀驟然瞳孔一縮,轉手奪過付顏袖中盛毒散的瓶子:“我百毒不侵,皇上還是不要做徒勞之舉了。”說著他抬臂將付顏甩了出去,正撞在殿內柱子上,一口鮮血從他嘴裏噴了出來,染得地麵一片猩紅。

“你……咳咳……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囚禁在天牢裏的洛皇上已經被我暗殺了,現在再沒人能與洛紫華爭這天下。”白銀走上前去扼住他喉嚨,一點點向上提起:“你也該有自知之明,現在民心並不向著大靖,滿街盡是《傾靖》的調子,你拾來的江山,也該還給洛紫華了。而你——我問你,你是想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死去,還是拉洛紫華共赴黃泉,在地下做對快活鴛鴦?”

“月汝楓雖死,但還有‘忘’能解‘月下’,洛紫華不會死。”

“他會,千刀萬剮,黎民唾棄,再到地下尋你。”白銀眼底凝著不化的寒冰,一字一頓道:“‘忘’在我身上。”

寒風掀起紗簾隔在兩人之間,片刻又落了下來,付顏有些失神的看著他,那豔殺挑花的笑容如同匕首般刺進他心髒,讓他心跳慢了半拍。

“哈,哈哈哈哈……”尖銳的慘笑聲回**在金鑾殿內,付顏掙脫白銀的手,踉踉蹌蹌向前走了兩步,扶住朱紅的窗棱,聲音顫抖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世上怎麽會有人下賤到如此地步,被滅門被利用被**卻還癡心一片,楚灩川你好算計,你殺了月汝楓,又四處找‘忘’,為的竟然是讓同你休戚與共的洛王爺去見閻王!我算明白了,你在乎的根本就不是封候封王——你想做皇帝?”

“君主一言,天下莫敢不從,到那時我再提我爹平反昭雪,還有誰敢辯駁半句?”

“你對洛紫華真的……就一點感情也沒有?”

“他殺我全家,毀我清白,害我改名換姓顛沛流離,什麽都付出過什麽都做過,每一次經受身心之苦,我便多恨他一分,要說有感情,那隻可能是恨,牽骨連髓的深仇大恨!”白銀眼中那一碴寒冰刹那燃成了烈火,嘴角卻依然在笑,幾乎是咬著牙說道:“我若為君,定四海征兵連年攻伐,殺盡九州,讓那些折磨過我的人,侮辱我的人統統生不如死!然後一把火焚了這天下,讓萬民枯骨與我同眠。”

“你就不怕報應?”

“報應?哈哈,我要是怕報應,就死在那場火裏,和我大哥一起灰飛煙滅。”白銀倚在窗邊,雙眼微瞑,忽又淡了下來,聲音如風渺遠:“你什麽都不用做,不用發兵不用暗殺,找他敘敘舊吧,在藏經閣,在日月之樽前……”

風將眼前這種種繁華吹散,重組起另一副麵容,蒼白清秀的少年,笑吟吟的一雙眼,蔥白的纖指上還係著一縷青絲。

瀲灩瀲灩,瀲已逝,灩何往。

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滿城宮粉梅淒豔如血,映著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如他傾世容顏之上一顆朱砂淚痣,當真豔絕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