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綰綰一個人偷偷生悶氣麽◎

謝青綰迷迷糊糊“唔”了一聲, 大約是很認同的意思。

他連日來格外忙碌一些,難得此刻能有一點溫.存。

謝青綰嗅著他懷中氣息,睡意惺忪地問:“殿下明日仍要入宮麽?”

悶聲悶氣的。

顧宴容縱容她全無章法地纏上來,慵倦時嗓音很冷, 眸色漆黑:“嗯。”

沉寂又冷淡。

謝青綰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她好像……是有些太過於纏人了。

顧宴容每日五更未至便要起身入宮, 直忙到宮門下鑰,還要策馬趕回來伴她一同入眠, 確是很辛苦的。

正是懶倦困乏的時候,自然不喜有人在旁側絮絮多語。

謝青綰再後知後覺地記起來, 些個世家大族似乎都有“食不言, 寢不語”的規矩。

他出身皇族, 也會講究這些的罷。

謝青綰深切反思過, 乖乖鬆開了他, 一個人往靠近牆壁的那側縮了縮。

裏側餘出來的一截衾被很涼,冰得她眉尖微蹙。

才挪開一點距離, 原本慵懶倦怠的顧宴容在有所感知的刹那張開了眼,昏暗中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動作。

實在很涼。

謝青綰才伸腳探了探, 忽然被一隻強悍的手臂鎖住腰肢, 近乎是拖行著拽回了他懷裏。

顧宴容像是一瞬間剝開了那層散漫慵怠的表象, 那隻手臂圈得她腰側隱隱生疼。

熱息和死寂中卷如風雪的嗓音一同在她耳中炸開:“去哪?”

另一隻手隨之盤繞上來。

謝青綰被他密密實實禁錮在懷裏,聽他哄睡一樣碾在她耳廓上:“綰綰能到哪裏去。”

她開口想要說話,男人帶著溫度的指腹忽然重重揉過她的唇瓣。

薄繭粗礫,擦得她霎時泛起淚光。

顧宴容似乎察覺到她有話想說, 卻隻自顧把玩著這雙水瑩柔軟的唇。

他瞳仁漆黑, 像是潭低不見光的一塊寒珀, 眉眼壓低時連熠熠燭火都難以映入。

“綰綰病好了?”

嗓音微沙, 仿佛關懷之外還帶著旁的意味。

謝青綰茫然抬起眼睛,一時不知還如何回答。

她不答,顧宴容便探過她頸溫,兀自替她做出了決斷:“是好了。”

他傾身:“不困?”

謝青綰懵懵懂懂地搖頭,便被他鋪天蓋地地吻下來。

小皇帝這一遭變故似乎鬧得不可休止一樣,顧宴容接連幾日披星戴月,忙起來同她連話都難以說上幾句,更遑論其他。

謝青綰便乖乖仰著頭給他親,透不過氣時才嗚著推他。

她小口換著氣,氣息不穩地靠在他肩上,以為便算就此結束:“明日又要摸黑起早,快……”

才起一個話頭,謝青綰忽然低低驚了聲。

她安置時穿得衣裳最是親柔軟和,下擺寬鬆輕易便能推上去。

這樣的衣裳料子金貴,又因著她體質孱弱之至,稍有一些藏垢便能累得她成片地起紅疹,寢服小衣之類幹脆全由素蕊親自來洗。

晾幹熨平,熏香收櫃,無一處不細致講究。

因著闌陽城地處江南常年陰雨,洗好的衣裳有時久晾不幹,便還要支起暖爐來熏幹。

堆到頸間的衣擺蒙住謝青綰大半張臉,她從料上嗅出炭火的木香,連同熏焚椒蘭趨避蟲蟻後的一點餘味。

似乎是素蕊前幾日所洗。

她腦袋發空,心如擂鼓,有關書房的某段記憶紛至遝來。

他說這些東西不該分開,喜歡,想要,理所當然。

他在耳邊很鄭重地誓諾:說“隻有你,綰綰”。

明明都教給她了。

謝青綰緊張得呼吸都亂,手指在雪錦質地的褥上攥了攥複又鬆開。

她緩緩張開雙臂,回抱住了他。

窗外又斷斷續續下起了雨,打落在木質的窗沿上,聲響遲遲。

謝青綰在衾被間躺得歪七扭八,將要睡熟的時候手心裏攥著的衣料正被一點點剝離。

模糊間睜開眼,隻捕捉到一抹顧宴容披衣起身的背影。

她困極,迷迷糊糊揪住他衣衫下擺。

顧宴容動作一遲,轉過身來摘下她的手,捏一捏掌心便放回衾被。

謝青綰半抬著眼,又看到他頸間浮現出分明的筋骨,薄汗被蠟燭的光火一照,顯出細碎的浮光來,薄唇較平日裏更紅一些。

嗓音又低又啞,粗礫如他覆著薄繭的掌心:“聽話,綰綰。”

謝青綰便又困極地睡過去。

第二日晨起果然又不見人,身側的衾褥早已沒了溫度。

素蕊進來伺候,回稟時仍舊是她近來每日都會聽到的那句:“王爺今晨五更未至便動身入宮去了。”

謝青綰身上寢服揉皺得有些不成樣子。

她複又合攏帳幔,有些溫吞地將玉扣從上散開兩三枚。

不知是不是多病的緣故,她肌膚格外薄些,平日裏稍有磕碰便容易積下駭人的青紫來。

借著將亮的天光與殘燭燈影,謝青綰果然瞧見鎖骨往下的連片疊紅。

雪堆更甚。

謝青綰擦著上回餘剩的藥膏,冰得輕嘶,蹙著眉忖度他為何偏就如此鍾情這裏。

早膳間飛霄忽然來稟,說攝政王留了話,早膳之後啟程入宮,大約是要小住四五日。

謝青綰捧著藥碗,眼睛亮了亮。

外頭雨還在下,素蕊撐傘送她矮身鑽進車輿裏,趁眾人忙碌間立在窗牗旁叮囑道:“王妃,宮裏規矩重,奴婢同芸杏用不能貼身照拂,您要好自珍重才是。”

她已將她衣食住行諸多講究列了單子,攝政王權勢盛極,想來宮人也不敢輕待了這位王妃。

見她鄭重點頭,才算放心一些:“王妃新近還未看完的書都在隨行的箱篋裏,看書傷身,選一個識字的宮人讀給您聽。”

謝青綰一一記下。

素蕊隨行至長耀門,同守候已久的宮人交接了箱篋行禮,目送她在一眾內侍的簇擁下走遠。

謝青綰不緊不慢地跟著引路的宮人往前走。

她步子輕緩而平穩,透出一點懨懨幽浮的病弱之感。

還未開口,身側替她撐傘的宮人已稟道:“王妃娘娘,王爺吩咐先領您到臨山殿暫作休整……”

話還未說完卻忽然噤了聲。

謝青綰似有所覺地停下腳步,瞧見不遠處步履極沉的攝政王。

周身一眾宮人伏地叩拜,連替她撐傘的都深深埋下頭,不敢直視。

他走近,先將謝青綰鬥篷上綴連的帽子戴好。

帽圍有些大,霎時間將她視線遮得嚴嚴實實,要努力仰起臉,才能勉強看到一點他骨相清峻的下頜。

謝青綰暗地裏扯一扯他的衣袖,小聲說:“殿下,這於禮不合。”

帽簷旋即被挑起來一點,露出她水瑩瑩的雙眼與秀氣鼻尖。

她肌膚勝雪,是白而通透的模樣,在微雨間不知緣何更透出單薄脆弱的美感。

唇瓣仍舊淺淡沒有血色。

顧宴容指尖挑著她一點帽簷,忽然俯身吻過她鼻尖。

原來還有更於禮不合的。

周身侍奉的宮人無不斂聲屏氣,垂眸不敢直視,自然也不曉得這二位主子如何親昵。

她掩在帽下的耳尖又燒起來。

初初入夏時節的第一場雨終於接近尾聲,顧宴容沒有撐傘,蒙蒙微雨沾濕眉眼與鬢發。

謝青綰拿手帕替他擦去眼睫上細蒙的霧珠,冷峻的鼻梁連同整張寒霧之下攝人的臉都被她柔軟地一一擦過。

她從宮人手中取過傘,很自然地指了另一名隨侍:“你去同她共用一把,莫要淋了雨。”

宮人一愣,手中傘已被接了過去。

她披著寬寬大大的帽,從鬥篷中伸出手來將傘舉過顧宴容發頂。

皓白的一截手臂很快沾染了斜斜寒雨。

顧宴容手掌握住她單薄的腕骨輕輕摩挲過,方才接了她手中的傘。

謝青綰攥著他衣袖躲在傘下與他的臂彎裏,先行在臨山殿中休整。

宮人接過她沾了寒雨的錦緞鬥篷,平置在架上那熏爐小心又細致地烘著。

內殿陳設未變,謝青綰提著裙擺入座,手指隨性地撥了撥軟枕上墜著的小小流穗。

顧宴容接了人,卻竟沒有再去忙公事,反倒跟著坐在她身旁。

謝青綰下意識便要貼上去,攥上人家衣袖時卻忽然頓住,規規矩矩坐在他身側:“殿下不忙了麽?”

顧宴容低眸瞧了眼攥著他袖口的那隻手,審視的目光掃過二人之間格外明顯的空隙。

他終於開口:“綰綰,過來。”

謝青綰不願顯得黏人,很小地挪了一寸。

旋即被他拎起來塞進懷抱。

她聽到顧宴容嗓音冷寂:“忙?留綰綰一個人偷偷生悶氣麽?”

語氣很淡,卻透著點並不風平浪靜的意味。

謝青綰一時有點慌神,被他禁錮著沒辦法比劃,隻能在他頸窩裏鄭重其事地為自己闡清:“我沒有生悶氣。”

她聲音小下去:“太黏人了,會惹人煩的。”

顧宴容忽然捏住她下頜,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壓下眼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