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娜有珍寶進獻陛下◎

謝青綰被他目光灼得一顫,倏然撒開了手。

她深陷在綿軟的美人榻間,春衫微散,半露半掩的鎖骨瑩若脂玉,一時驚怯不定地往深處縮了縮,囁喏道:“殿,殿下恕罪……”

顧宴容在她水色微漾的眸光裏巋然不動,冷若一尊沉寂石像:“今夜賜宴盛待南疆使臣,晚些時候讓飛霄送你入宮。”

謝青綰動作頓住,隻是仍望一眼被她抓皺的那小塊布料,欲言又止。

素蕊同芸杏恭送顧宴容出了含輝堂,回來時她已乖覺地飲盡了那盞參茶,正陷在雲軟的美人榻裏落落寡歡。

芸杏忍俊:“殿下本以為您睡下了,特地免去了通傳,原是預備吩咐奴婢們的。”

謝青綰幽幽往枕榻深處埋了埋,憂鬱地拿袖子遮住了臉。

素蕊細致地整理著冠服,含笑:“原是為王妃入宮謝恩預備的,這下反倒陰差陽錯了。”

攝政王府的車輿明珠華蓋奢靡至極,角上琅鈴錯彩鏤金,一應製式盡皆是照著親王最高等設,倒與這位操持權柄一手遮天的人臣很是相稱。

今夜昏晦不見月色,似乎隱有一場雨。

飛霄已候在馬側,恭敬將她送入車輿,仆從掌燈照透前路。

車行轆轆。

顧宴容攝政監國,苗疆朝見還需他主理,此程便隻謝青綰獨身一人。

“王妃,仔細腳下。”

長耀門外,謝青綰借著燈火,由芸杏攙扶著平穩下了車輿。

宮道昏晦不見星火,攝政王府一眾仆從掌起明燈。

飛霄道:“還未到宮裏上燈的時辰,委屈王妃暫且將就一段。”

謝青綰步履極緩,鬢間珠華曳動幾不可察:“不妨事。”

話音才落,忽聞身後一道高揚的女聲:“康樂長公主駕臨,速速避退。”

謝青綰止步,借著燈火遙遙回望,見身後浩浩****一行人簇擁著位少女,明燈耀目,聲勢浩大。

長耀門內輿轎禁行,這位康樂長公主高調如斯,亦得提著裙擺徒步而行。

謝青綰眨了眨眼,被這行人衝天的燈火晃得要掉眼淚,芸杏忙用袖子替她擋了擋。

飛霄取了腰牌奉至她麵前,鎏金腰牌上鏤刻著古老繁複的攝政王府四字,昭顯身份。

康樂長公主顧菱華乃平帝長女,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姐姐,論起輩分,還需同小皇帝一樣喚她一句皇嬸。

謝青綰卻不欲多糾扯,隻淡淡搖頭道:“長公主性子急,腳程快些,讓一讓無妨。”

飛霄便恭敬收了腰牌。

謝青綰率王府眾人略朝一側靠了靠,為身後人避出一半宮道,仍舊慢條斯理地前行。

身後一行人聲勢浩大地逼近,將要擦肩而過時,為首的康樂長公主忽然毫無預兆地頓住了腳步。

顧菱華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是哪家女眷,本宮從未見過你。”

她身份尊崇,性格嬌縱,闌陽城中世家貴女哪個對她不是極盡恭維。

今日之事倘若換了旁人,早該緊貼牆根讓出整條宮道來,候在原地低眉順目地恭送她過路。

顧菱華負手而立,借著輝明的燈火瞧見她緩緩轉過身。

她似乎隱有病疾,眼尾的濕紅在燭火的映照下更羸弱三分。

顧菱華一時怔住,甚至忘了分辨她冠服的製式。

謝青綰正被這位長公主身後亮如白晝的燈火晃得眼睛發酸,卻聽得罪魁禍首語氣遲疑:“你……你哭甚麽?”

謝青綰:?

她總不好說是被這位長公主身後誇張的燈龍晃了眼,隻得含糊道:“一時風迷了眼。”

顧菱華還要開口,身後的嬤嬤低聲提醒道:“殿下,懷淑大長公主還在前頭等您呢。”

一語點醒夢中人,顧菱華再顧不上追問她的身份,帶著一眾宮人複又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謝青綰有些失笑:“這位康樂長公主似乎年歲不大。”

芸杏適時回道:“是,長公主正值豆蔻之年。”

華燈初上,臨華殿內宗眷誥命已紛紛入席,殿中女眷往來不絕,四下卻近乎靜可聞針。

內侍接過腰牌,被攝政王府四字震得一顫,險些將腰牌丟回她手裏去。

謝青綰隨著內侍戰戰兢兢的指引入了殿內,徑直朝上首而去,身側忽然有人牽住她的衣袖。

“再往上可是大不敬之罪,”顧菱華轉頭看向接引的內侍,威儀隱怒,“你怎麽做的事?”

內侍在謝青綰身側將腰折得極低:“王妃娘娘,請上座。”

顧菱華神色一滯。

闌陽城中親王屈指可數,諸王妃她兒時便一一認過了。

顧菱華打量過她通身冠服製式,凝噎道:“你是那瘋……”

謝青綰按住她的手。

顧菱華自知失言,回握住這位病弱且幽靜的攝政王妃微冷的手,仍有些恍惚:“康樂……見過皇嬸?”

謝青綰承了她的禮,微挽著裙擺在交雜的目光中步上金殿高階,從容不迫地入了席。

靜候不多時,便聽得殿外有內官尖著嗓子通傳道:“太後娘娘駕到——”

昭帝在時三征苗疆,強軍將其全境收為附庸,餘威深重。

苗疆連年來朝,若因循舊例,本是由皇帝率群臣設宴相迎。

隻是今年來使,多了一位苗疆公主在列。

南楚新帝年幼,後位懸空,便隻得由燕太後攜皇室宗眷在紫光園設宴。

謝青綰跟著眾人起身,落落大方地行了禮。

燕太後居上首右側,空出主座:“免禮,都且入席罷。”

她神色威嚴:“今日設宴,是為接見苗疆來使沁娜公主,座中女眷無不是誥命加身,或儀比列侯,當拿出大朝氣度,盡地主之誼。”

席中齊聲應道:“妾身謹記。”

眾人坐定,內侍宣沁娜公主入了臨華殿。

謝青綰高坐殿上,瞧見一位宮裝端束的少女緩步而來,在階下五步之遙站定,禮數周全:“沁娜見過太後娘娘,娘娘金安。”

依南楚古製,初次覲見時獻過貢品與書匣,皇帝會賜下南楚服飾,以供宴日穿著①。

這位沁娜公主便一襲南楚宮裝,官話字正腔圓。

燕太後顯然對她的禮數頗為滿意,溫聲免了她的禮:“我朝禮製講男女之別,公主不宜與前朝諸臣同席,便由哀家攜眾女眷鋪此筵席。”

“沁娜感念娘娘惠意。”

她不大習慣地正了正衣領:“陛下可會出席此宴?沁娜還有一樣珍寶要獻給陛下。”

珍寶。

謝青綰悄然支起耳朵,儀態端方坐於高殿之上,饒有興味地望了她一眼。

燕太後賜下一道茶,緩緩道:“陛下安置好群臣,自會前來。”

席間奏起禮樂,又一一盡了禮數,才終於呈上第一道菜肴。

攝政王府的席位與燕太後齊平,近乎要直逼主座,無人膽敢直視,謝青綰倒落得自在。

無話片刻,身側的燕太後忽然開口道:“攝政王妃。”

平帝英年早逝,燕太後更是年盛,隻眉宇間藏著淡淡的倦痕。

她語氣既不親熱,也不冷傲,倒像是不雜星點偽裝。

謝青綰朝她頷首致禮,報以同樣的坦誠:“青綰還未見過太後娘娘。”

燕太後賜了她一碟軟酥,還欲開口說些甚麽,殿外忽然響起內侍尖細的嗓音:“皇上駕到——”

殿中歌舞驟停,一眾人跪於正殿兩側,讓出中心一道極寬敞的路。

謝青綰隨著眾人起身見禮,聽到皇帝略顯稚嫩的音色:“免。”

身側有漆黑的長袍緩緩壓近,微冷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扶她直起身。

攝政王也入席了。

他神色諱莫,身上沾著極淡的龍涎香,一眼瞧起來便很有謀大逆的潛質。

上首還未抽條的小皇帝與之相較,尤顯弱勢。

謝青綰隨坐於男人身側,隱隱能察小皇帝探究的目光。

顧宴容冷白修長的手指忽然在案上輕叩兩聲。

謝青綰尚未及反應,主座上小皇帝已霎時間收回了亂瞟的目光,腰杆筆直,顯然訓練有素。

歌舞還未複起,沁娜公主忽然出席跪稟:“陛下,沁娜有一珍寶,願進獻於陛下。”

小皇帝語氣微揚:“是何珍寶不肯在見日奉上,要留到今時。”

他音色稚嫩,應付起這樣的場麵倒也遊刃有餘。

沁娜莞爾:“陛下一觀便知。”

話音才落,忽有細風送來幽微異香,有一少女輕巧地躍入殿中。

她一襲藍水紗衣因風而舞,足尖輕點緩慢而流暢地旋轉,腰肢纖妙,媚眼送波。

一舞罷,掌聲雷動。

原來這位沁娜公主所言之珍寶,是位稀世美人。

“阿思弋拜見陛下。”

她的官話比起沁娜公主相差甚遠,隻是勉強能辨的程度。

沁娜道:“聞說一月之後便是陛下誕辰,沁娜特獻此禮以賀。”

謝青綰皺著鼻尖嗅了嗅這異香,瞥見顧宴容隱隱有些冷意的神色。

這殺胚自入臨華殿便一語未發,隻不經意掃過一眼她手中熱茶,便慵倦垂下了眼。

隨侍的宮人適時為他添了茶盞,卻未被他動過半分。

出神間,燕太後已開口道:“陛下年幼,後宮之事為時尚早。”

南楚民風開放,風雅自由,世族中十二三歲便收通房的大有人在。

小皇帝不足一月便滿十歲,後宮空虛,有人惦記再正常不過。

席中有宗婦道:“太後娘娘所言極是,不過苗疆公主千裏而來情意深重,若要推拒隻恐不妥罷。”

燕太後意味深長地抬起眼:“不知懷淑大長公主有何見解?”

作者有話說:

①參考《宋史·禮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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