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冬觸碰著晏遲的唇, 有了藥汁滋潤,像挨上一片棉花,既軟又滑,她心裏似有漣漪一圈圈**漾開。

豈料下一刻, 躺在床榻上的人忽然揭開那雙沉黑如墨的桃花眼。

沈融冬被嚇了一大跳, 當即要逃開, 晏遲眼疾手快扶住她, 眼底裏的擔憂毋庸置疑。

“我, 我是在給你喂藥。”沈融冬慌忙解釋道。

晏遲起身,端來放在一旁的清水, 輕聲說道:“吐出來。”

沈融冬略有迷茫不解:“什麽?”

“你現在不能亂喝藥。”晏遲再道。

沈融冬乖乖聽他的話, 用清水漱口,將嘴裏的藥汁洗漱幹淨。

之後偷偷看他, 晏遲的臉色依舊不見好轉, 薄唇唇畔還殘留著她喂進去的藥汁,他像是絲毫察覺不到苦澀。

他原本在穿衣裳,興許是她盯過去的眼光過於直白,穿衣裳的舉動頓住, 傾過身來,烏黑濃稠的眼睫近在咫尺,輕言緩語道:“你說起謊來時,臉上的破綻很明顯。”

沈融冬的眼光停留在他未來得及擦拭的薄唇, 瑩潤而有光澤,她忽然想到,自己麵對他醒來時猝不及防編出的蹩腳謊言, 晏遲哪裏會不知道最後一次根本不是喂藥?

“佛祖會不會怪罪我?”

“佛祖哪有那麽閑, ”晏遲笑道, “再說,有我替你擔著。”

沈融冬摁著手掌,不準自己再去想那些七七八八,見晏遲重新穿起衣裳,許久過後,她遲疑問他:“你為何要將這封信留在身邊?”

晏遲挑著眉頭看了眼身旁,那封信被她看過後,倒也沒有想要遮掩,就那麽置放在床頭。

“可能是覺得,你那時候頗為有趣。”

沈融冬咳嗽了一聲:“莫要說笑。”

“當真,”晏遲抬起眼眸,笑意從容,“這上麵有你的字跡。”

所以他是時常看著,以借此思念她嗎?

沈融冬不敢再去深入揣度,小聲說道:“我之前想著到了邊疆之後,就和你分開,可是方才看見這封信,忽然改變了主意。”

晏遲不敢置信問:“當真?”

沈融冬笑得眉眼彎彎,同他如出一轍道:“當真。”

晏遲病容未褪,唇色蒼白道:“冬兒,我有件事要告知你。”

沈融冬問:“什麽?”

晏遲道:“記得在崇恩寺裏嗎?那件事,是我管教下屬不嚴。”

他沒明說,可他們在崇恩寺裏,還有什麽事值得現下這般神秘兮兮?

沈融冬的喉嚨間似被灼燒般滾燙,艱難問道:“為何?莫非覺得我們之間若是產生了糾葛,能對於你日後的形勢有利?”

晏遲有沒有想過當天子,她竟然從未往這方麵想過。

他若是在暗地裏有籌劃,他的下屬因此忠心耿耿呢?

晏遲沒給出答案,她的腦子裏亂成一片,端起藥碗,腳步匆忙向外:“你先歇息,我出去送碗。”

晏遲想扶住她,不料沈融冬動作快,眨眼間逃離到門口。

守在門外的心腹看進來,晏遲投去眼色,心腹頓時跟在那道身影後照看:“姑娘,不如換我來?”

房間裏,晏遲撿起那封信件,捏住它時,力道之大,連指骨處的肌膚都泛成了蒼白。

-

之後再繼續北上時,沈融冬時刻都在躲避晏遲,兩人幾乎沒再見過幾麵。

臨近雍州地界,這裏的景象不同於之前那般淒慘,沈融冬行在街道上,原本同晏遲隔著遠遠一段距離,興許看出她的疑惑,他湊上來解釋道:“人生存在本就惡劣的環境裏,久而久之都會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生存之道,這裏接近關外,百姓們早養成了同胡商們去做生意的習慣,自然要富饒一些,何況黃河的水患,也影響不到這裏。”

沈融冬方若有所思,抬頭看見他的臉,往前走幾步:“我又沒在問你。”

晏遲無言,侍從見到這幕,一臉費解道:“王爺,這便是女人心,海底針嗎?”

他隻知道從王爺感染了那場溫病開始,他同沈姑娘之間的相處變了味,王爺從未露出過那般被人拋棄的可憐神情。

現下,王爺又在盯著沈姑娘的背影,沉吟道:“你何時愛管起閑事?”

侍從自賞了兩個不輕不重的嘴巴子。

臨近雍州城門,原本尚有十裏地,沈融冬坐在軟轎裏,發覺整支隊伍停下,便問起侍從:“是發生了何事?”

侍從回稟:“沈姑娘,是側妃聽說王爺歸來,特地出城十裏來迎接。”

沈融冬怔住,眼前的十裏土地都是貧瘠幹涸的沙地,不說沒有什麽景致可賞,更有黃沙時刻無孔不入。

她應當也不知道具體的歸來時辰,就苦苦等在這,直到他們出現。

沈融冬不禁問:“你們的側妃一定很仰慕端王吧?”

“那當然——”侍從方道一半,意識到自己話太多,猛地捂住嘴唇,匆忙解釋道,“側妃同王爺之間是止乎禮的關係,王爺隻將她當做普通女子,還望沈姑娘莫要多想。”

他們本就是夫妻,她多想也不奇怪,何況她和晏遲現下的關係…

沈融冬歎了口氣,晏遲於那件事沒有任何錯處,要怪也隻能怪她勾引了他,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去麵對他。

沈融冬隔了一會兒,忍不住揭開垂紗,偷偷去望那位晏遲的側妃。

隻能看見她身段苗條,樣貌看不太清,晏遲正在同她說話。

又隔上須臾,晏遲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眼光,側臉看過來,沈融冬匆匆將腦袋縮回軟轎裏。

她拍著胸口:“好險…”

另一側,晏遲身前的女子眼眶還因為方才重逢的喜悅泛著紅,她悠悠道:“王爺,您終於歸來了,這段日子,府中上下無一不在想念您。”

聽他遲遲未回,順著他望過去的方向看,發覺他的眼光始終停留在那頂軟轎前。

王爺一向勤儉,舍不得鋪張浪費,那頂軟轎裏定是有什麽極為重要的人。

晏遲回眸道:“辛苦你了,何必遠遠出來相迎?”

側妃道:“知道王爺要回來,喜不自勝,原本想著到更近的地方迎接,隻是被他們生生攔下。”

“對了,”她微微笑問道,“王爺,那頂軟轎裏的人是誰?”

晏遲輕聲道:“一位貴客。”

“如此,定要好生招待。”

“不必,”晏遲低眸,自嘲笑道,“她可能不會留在府上。”

側妃胸膛倏地發悶,王爺同那頂軟轎裏的人,關係絕非隻有他說的這樣簡單。

-

東宮自從新帝登基,人去樓空,儼然一片蕭條。

晏君懷偏偏身著龍袍,在重建過的棲霜宮中處理政務,書案前驀地多了一道投影,他抬眼,見是孟歡端了湯藥前來獻殷勤。

他冷淡道:“放下吧。”

孟歡猶猶豫豫,將湯藥放置在書案一側,目光似被漿糊黏住了般:“陛下,您如此辛苦,需得早些飲用這碗補湯。”

“你若有空,便多去陪陪太妃,不用到我這裏來,”晏君懷手指在眉骨處按壓,言語裏頗有不耐煩的意味,像是急著趕人,“冬兒不喜歡你。”

孟歡麵麵相覷,還想說什麽,見他端起湯碗,薄唇微抿,眼看要挨到碗沿,便沒再言語,行過禮告退。

“臣妾求見陛下!”

不料殿外忽然傳來一聲大喝。

晏君懷修長指節裏捧著的藥碗因這一聲傾翻,瓷碗摔碎在地麵,裂成了數片。

玉丹走進來,似是鬆了口氣:“陛下,這棲霜宮裏固然有姐姐的影子在,可若是她知道陛下晝夜不分在操勞,根本不將身子當一回事,定然會傷心萬分。”

“冬兒沒死,不許胡說!”晏君懷忽的將手中毛筆丟擲出去,墨汁濺得地麵星星點點。

公主見他油鹽不進,朝孟歡投去眼色:“孟妃想必也是這樣覺得,對嗎?”

孟歡心驚膽寒,玉丹明顯話裏有話,她顫聲道:“是,陛下,您節哀。”

“滾出去!”晏君懷轉眼成了癲狂模樣,根本不似先前的雍容。

她們退出,公主眼看離了晏君懷目光所及之處,冷笑道:“孟妃,前幾日裏,你讓你的貼身侍女出宮買了幾味藥材?”

孟歡心裏本就膽寒,此刻唯有硬著頭皮道:“出宮買藥有何稀罕?公主前來質問,究竟是有何深意?”

“若不是為你買東西,她怎麽會有機會走出宮門?”公主笑道,“孟妃莫不是要告訴本宮,你宮中的宮女不服管教,若是這樣,不如將她們送到我宮裏來,本宮幫孟妃好好調.教。"

“買了又如何?”孟歡暗下決心,咬牙說道,“那幾味藥材用於治療頭痛和疲勞再好不過,我有些頭痛,玉丹公主連這也要多管嗎?”

“倘若你真是拿來治療頭痛,我便不會出現在這裏,”公主譏笑道,“可是你在補藥中加入了這幾味藥材,混合在一起,陛下一旦接連服用,有可能會再也無法令妃嬪們孕育皇嗣,你難道不知嗎?”

孟歡臉色唰白:“你,你休要胡說!”

公主凜然道:“若是我現在令人去傳喚太醫來,他們查看過地上的藥材殘渣,相信我是不是胡說,很快就能真相大白。”

孟歡駭得嘴唇顫抖,公主眼光驟然變淩厲:“若是下回你再打什麽歪心思,我不會再這樣好心提點,而是會如實告知陛下,望孟妃自重。”

棲霜宮內殿裏,晏君懷拾起地麵上的毛筆,眼裏恢複一絲清明,唇角漸漸彎出弧度:“來人。”

殿外候著的兩位太監進來,看見這幅景象,戰戰兢兢道:“奴才們這便收拾。”

比起往前陛下癲狂發作時的滿室狼藉,現下已經算好的了。

“小心些,”晏君懷雙眸陰鷙,唇角笑容不減,“這些殘渣要拾起來,送去太醫院檢查。”

太監們麵色轉為驚恐,尖細嗓音道:“是,陛下。”

過後隻待太監們收拾完出殿,晏君懷手握毛筆,隻在奏疏上寫了幾個字,再批閱不下去。

他抬起腰側間懸掛於宮絛上的那枚血玉,神色癡癡道:“冬兒,冬兒沒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3-22 22:30:10~2022-03-27 18:24: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加油妹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