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照進幹清宮, 太監揚著拂塵急急進殿稟報,眼光初望向龍**,卻是空無一人。

“陛下,趙大人在外求見。”太監低眉斂眼道。

“讓他進來。”陛下的聲音從殿中的另外一側傳來, 他定睛看去, 發覺陛下竟是在凝望窗欞外那一輪方升起的金烏。

陛下的衣裳齊整, 卻並非是一早穿戴好的, 大概是昨夜裏未曾合過眼。

太監退出殿內, 晏君懷停留在原地,神色輾轉。

一夜過去, 趙準這時才來見他, 定是沒有尋到晏遲的下落。

罷了,他原本就不指望這個廢物能派上什麽用場。

晏遲在龍椅之下質問他的話, 他想了一宿。

陛下自秋獮歸來, 身子每況愈下,後來更是到了離不開龍床的地步。

他早在秋獮歸來那日,就聽見趙準仿佛是早有準備那般道:“殿下,左右先皇現下身子不佳, 之後倘若出現任何意外,都極其有可能……”

“大膽!”他想也不想朝著趙準麵上來了一巴掌,“膽敢生出弑君的想法,你脖子上到底長了幾個腦袋?”

趙準捂著臉, 卻並未放棄:“殿下,若是您不心狠,那麽等到時, 對您心狠的就是他人!”

晏君懷何嚐不知道, 早在幾月前, 陛下就打算撤換掉太子,教他將太子之位拱手讓給七弟。

他無意中聽見,跌跌撞撞離開,一路魂不守舍,之後,更是聽聞端王要回京的動靜。

他本想裝作渾然不知,對父皇的偏心睜隻眼閉隻眼,隻是得知晏遲將歸,不能再無動於衷。

倘若父皇薨逝,為了防止他覬覦七弟的皇位,大概會讓晏遲從旁輔佐。

他在暗中布下天羅地網,為的隻是不讓晏遲順利歸京。

再將先行回京的沈溫陷害進詔獄,以沈府作為要挾,從他口中妄圖探得一絲半點,隻是沈溫嘴硬,直到晏遲帶傷進到城中,始終也未曾透露出任何。

晏遲在重九那日,從父皇那裏討賞,將沈溫放了出來。

之後他在假山裏瞧見晏遲與冬兒,渾身如墜冰窟。說到底,一切是他咎由自取嗎?

可是父皇始終沒將他為何要撤換太子的緣由告知,他捧有的幾絲期望,在父皇留下晏遲徹夜長談過後,徹底化為烏有。

說到頭來,父皇不過打著愛他的幌子,想要看他成為眾矢之的,給七弟做踏腳石,他真的有將他當成過親生孩子嗎?

大概在他眼裏,他從頭到尾都是不起眼的賤婢所生的下等人,從他呱呱墜地那刻,他的角色便注定好了。

事到如今,更要將他坐了十幾年的太子之位,毫不留情剝奪過去。

晏君懷當初經由趙準的話提點,回憶得長了些,抬眼間那抹清淺月色,被雲霧遮去大半。

他想到冬兒喜歡看月亮,他許久都未曾陪她看過月亮,倘若他沒了太子之位,冬兒要跟著他受苦,他們哪裏還會有這般閑情逸致?

“陛下身子不振,想是撤換太子一事,現今事不宜遲,”晏君懷勾了下唇,笑得溫潤無害,“倘若你能做到天.衣無.縫,那就試試,做不到,也就不用再出現。”

……

先皇薨逝那晚,月光黯淡,烏雲層層堆疊。

他端著趙準煎熬的補藥,抬起湯匙,親手喂到父皇唇邊,甚至仔細。

這方補藥的藥性看似溫和,一連補上幾日,太醫院裏的那幫廢物們也查不出當中究竟,隻是這晚加上宮女無心替換掉的熏香,藥性連續幾日堆在體內,陛下薨逝,全在他一念之間。

他踏出幹清宮,一路行至東宮,在棲霜宮等到了視他如同陌路人的冬兒。

他勾起唇,幾絲嘲諷,心想,或許這是報應。

他弑君,亦弑父。

他大可以看見父皇長命百歲,隻是念及太子之位會消失,便生出了自己做主的打算,既如此,他不再需要冠有父皇這名頭的人。

他要將這江山,以及在意的人,盡數掌握在自己手中。

-

趙準進殿後,見到陛下神色不豫。

他手中捧著奏疏,懶散坐在書案後,趙準唯唯諾諾,唯恐陛下一個抬手,將奏疏砸到他臉上。

“如何了?”陛下的聲音猶如催命鈴。

趙準低下眼道:“陛下,端王逃了,但是依據他身上傷勢,應該逃不遠,現下已命人封鎖了城中各處醫館,若是得不到救治,那麽他唯有等死,若是膽敢出現,第一時間就會被擒。”

“廢物!”

趙準麵色微變,賠笑道:“陛下,勞煩您再給微臣一些時辰,或是…或是。”他猶猶豫豫,不敢再看晏君懷沾有戾色的臉,獻計道:“倘若能抓到晏遲的妻兒,用她們作為把柄,說不定能引蛇出洞。”

“居然要靠女人和孩子才能抓到晏遲,你自己說說……”

不等晏君懷的話說完,趙準惶恐道:“微臣是廢物,是個大廢物!”

晏君懷的戾色收了些。

隻是趙準仍然極力爭取:“陛下,晏遲的妻兒不在客棧裏,定然隻有一個地方可去,京城裏幾乎所有地方都已經被臣派各路人搜查完,隻剩下那一處地方,倘若…倘若陛下允準,那麽微臣當真能夠找到他的妻兒,再將他給引出來。”

那一處地方,隻能是沈府。

“不準去搜尋沈府,沈府裏肯定沒人,”晏君懷揉了揉眉心,“你自己看著辦,若是再找不到晏遲下落,那麽下回提頭來見。”

趙準大驚,這人明擺著就在沈府,最快的法子就是他所提議的,可是陛下幹脆否決。

正巧這時,孫妃端著補湯拜見,晏君懷抬抬袖子,點了點桌案,讓她放下便走。

孫妃不死心般:“臣妾聽聞城中進了十惡不赦之歹人,以至於陛下夜裏操勞,根本未曾睡好,陛下要多補補。”

晏君懷看見這補湯就頭疼,他不論看什麽補湯都杯弓蛇影,上回看見孟歡端來補湯,亦是如此,才第一時間得知了她的心思。

眼下孫恒的女兒什麽心思,他不是看不出來,擴充後宮,乃是為了應付母妃和太後,眼下哪裏來的這些旖旎情思?

“放著,之後朕自然會喝。”

過後蹙了下眉,心想他正在與趙準商議要事,孫妃也敢在這時來,未免過於恃寵而驕。

還是說之前那退出去的狗奴才提點她的?

晏君懷朝著補湯看了眼,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恐怕這補湯是隨手從膳房裏端過來的。

若是冬兒……

冬兒定然不會如此,想到在雍州城,她親手到藥鋪買藥材,他在別院裏第二次見到她,她那屋裏透出來的濃重補藥味。

晏君懷暗暗捏緊了手中奏疏,直至變形。

她不是給他的,是熬給晏遲。

趙準和孫妃看見了都在害怕,陛下喜怒無常,又不知道是觸到了他哪根筋。

孫妃正要再說些什麽,晏君懷冷冷道:“你知道規矩嗎?若是不懂,就去太後那裏,多討好她,順便再讓她教你些規矩。”

孫妃堪堪擠著笑:“陛下…陛下是嫌棄臣妾嗎?”

公公說了,陛下不喜歡一味奉承的,她麵對陛下時,最好有些脾性,這才教他注意。

她本來也不想進宮,心底裏惦記著其他女人的人,如何能夠用真心對待她?

隻是想到父親說的,要讓自己盡快懷上龍嗣,這樣才能讓孫府被看重,父親也能提拔到高位。

她再柔柔道:“陛下……”

“夠了,”晏君懷看起來暴躁不堪,隻是在極力克製,他揉了揉額穴,盡量放輕語氣道,“去太後那裏罷。”

孫妃哆哆嗦嗦,道了是,乘著輦車朝太後宮裏去。

待到她退出,晏君懷一腔的火,便隻能朝著剩下的人發泄。

他將方才的話冷言重複了一遍:“若是未找到晏遲,兩個時辰後,提頭來見。”

趙準麵如死灰,陛下明明知道能夠拿來當誘餌的人就在沈府,偏偏不讓他搜查,看來是存心要讓他的腦袋同身子分家。

他這枚棋子,終究是用到了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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