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告別過去

飯廳裏的電子掛鍾上顯示的時間是:XX年8月8日10點47分。穀宇看著那個電子掛鍾,愣了半晌,他清晰地記得,自己出任務的時間是5月16日,一夜之間,時間跨越了兩個多月,誰來告訴他這是怎麽回事。

他機械地扒著飯,一個決定慢慢在心裏形成。吃完飯,他回房間收拾了一點東西,背了個小背包,想了想,在桌上留了個字條,說是出去旅遊。出門的時候,飛龍跟了上來,亦步亦趨的,討好地搖著尾巴。穀宇想了想,找了根繩子,係在飛龍脖子上:“我帶你出門,你要乖一點,不能亂叫,也不能亂咬人。”

飛龍舔了一下他的手心,表示答應了。穀宇拍拍它的腦袋,然後起身出門。到了火車站,想買一張去Z省的車票,沒想到暑假旅遊高峰期,當天的票並不好買,最快也得後天了。穀宇猶豫了,要不還是晚兩天再去吧。抬頭一看牆上的電子顯示屏,出現一個J省的地名,他心中一動,湊到窗口去問:“有沒有去白城的票?”

沒想到還真有,不過是趟普快,要十好幾個小時,穀宇買了張臥鋪票,票是下午的,離發車還有四個多小時。穀宇想了想,找了家寵物店,買了點寵物用品:狗糧,項圈,還有一個托運的籠子。到時候隻能讓飛龍坐貨運車廂了。買完這些,又去超市買了點禮物。

折騰了一圈,終於上了車。穀宇躺在臥鋪上,將手擋在眼前,透過指縫看窗外的陽光,心裏想的卻是命運真是奇怪,昨天他還在雲南的邊境叢林中,今天居然就在去白城的火車上了,多麽戲劇性。

為什麽會決定去白城呢?因為那是羅建飛的家鄉,一個聽起來很美麗的城市,白城,白色的城市,他第一次聽說,就記住了。他曾經偷偷想過,跟他去他的家鄉看看,據說到了冬天,那兒白雪皚皚,一望無垠,可以溜冰,可以打雪仗,可以冰釣。隻是沒想到有一天,他自己會悄悄地過去,去看他的家鄉,生他養他的地方。

北方的夏天,白晝非常漫長,到了夜裏七八點天還沒黑,穀宇激動得睡不著覺,倚在窗戶邊上看夕陽下的風景,廣袤無垠的東北平原,綠油油、坦****,充滿了生機,令人雀躍,又不由自主地沉醉。

夜色籠上來,窗外變得一片漆黑,除了火車的輪子磕碰車軌,發出有節奏的哢嚓聲,四周的一切都靜了下來。穀宇睡著了,他做了個夢,夢裏羅建飛站在一片雪地裏,手上拿著一塊自製的滑雪板,微笑著向他伸出手來,要帶他去滑雪。穀宇心中激動難耐,拚命朝羅建飛跑過去,但是腳下的積雪太厚,他跑不動,盡管離得很近,他也始終夠不到羅建飛的手,他又急又慌,最後被積雪一絆,往前一撲,摔了個狗啃泥。穀宇一驚,醒了。

天還沒亮,車廂內的空調開著,鋪蓋在他腳下纏成一團,估計剛才就是被被子纏住了。穀宇抹了一下脖子,居然都是汗,他將手蓋在臉上,想起剛才的夢,甜蜜又悵惘,長歎了口氣:羅建飛,羅建飛,我們還能見麵嗎?你還會認得我嗎?

後半夜再也沒法入睡了,蜷在黑暗中,將自己與羅建飛認識相處的點滴都細細回味了一遍,甜蜜又苦澀,但此時卻成了滋養生命的甘露,也許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要依靠這個來支撐了。

天亮之後,火車到了白城,一個北方的小城。即便是一年中最炎熱的八月,最高溫度也不過二十幾度,早上更是涼爽,人們不緊不慢地悠閑過活。穀宇聽著當地人的口音,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們說話跟羅建飛真像,但是都沒有他的聲音好聽。

穀宇花了點錢,將托運箱子寄放在一家小店裏,用牽引套了飛龍,帶著它去了長途汽車站,買了一張下縣城的車票,羅建飛家的地址他記得滾瓜爛熟,因為他常看他將自己的津貼寄回家去。羅建飛父母早亡,家裏親戚不願意領養這個拖油瓶,靠著年邁的奶奶拉扯他長大。

到了縣城,穀宇又買了點時下的水果,叫了一輛出租車,報上羅建飛家的地址,徑直開過去。鬆嫩平原地勢平坦,偶有小山包,起伏也不大,此地肥沃無垠,放眼是綠油油的稻田,大片大片的棉花地、甜菜地、草甸,藍天白雲綠草地,清幽的河流和水窪,令人見而忘俗,心曠神怡。最主要的,這些都是養育羅建飛的水土,怎能不令人親切!

出租車司機有著東北人特有的豪爽和健談,嗓門很大,性情開朗,一路問了穀宇許多問題,聽說他從北京來訪友,不由得露出了曖昧的笑容:“小夥子來看你對象的吧?”

穀宇愣了一下,旋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對象這個詞真好,囊括男女,不分性別,不由得紅著臉說:“還沒有確定呢。”

司機大叔哈哈笑:“小夥子長得俊,丈母娘一見就喜歡,保準能拿下。”

穀宇笑了笑,丈母娘麽,早就不在了。

地勢平坦,路也好走,很快便到了地頭,穀宇揮手作別司機大叔,帶著飛龍進了莊子,尋了個老大爺問路:“大爺,我跟您打聽一下,你們莊有個叫羅建飛的吧,您知道他家在哪兒嗎?”一邊說,一邊給老大爺遞了一把荔枝。

老人愣了一下,將穀宇打量了幾眼,拿人手短,又不好不說:“你找建飛啊?他在外頭當兵呢,沒在家。”

“嗯,我知道,聽說他還有個奶奶,我來看看奶奶。”

老人的臉色黯然下去:“小夥子,你來晚了。建飛他奶已經去了倆月了,建飛那陣子還回來過,你要是早來倆月,就能碰上他了。”

穀宇如遭雷擊,半晌都沒說出話來,沒想到自己一覺醒來,就發生了這麽多的變故。羅建飛——他能撐過來吧?

最後在老人的指點下,穀宇找到了羅建飛大伯家。羅大伯不在家,羅大娘在,她見到穀宇時麵無表情,後來看見穀宇將自己拎的大包小包往她家炕桌上放,便高興起來了:“你太客氣了,來看看我們就算了,怎麽還帶這麽多東西來呢?這怎麽好意思。建飛這孩子真有福氣,有你這樣的好朋友,可惜他現在在部隊,不在家。”話是這麽說,卻毫不客氣地將穀宇帶來的荔枝、桂圓抓出來,往孫子懷裏放。

穀宇從未聽羅建飛提起過奶奶以外的親人,剛才那位老人也說起過,這大伯一家狠著呢,羅建飛父母去世後,接管了他家的責任田,扒了他家原來的房子修新房,把羅建飛和奶奶趕到老屋裏去住。

穀宇說:“大娘,我想去看看建飛和奶奶住的地方。”

羅大娘連忙點頭:“哦,哦,好。柱子,拿著老屋的鑰匙,帶這個叔叔去老奶奶住的屋去看看。”

柱子是個六七歲的孩子,正吸溜著鼻涕啃荔枝,孩子有東西吃,心裏高興,忙不迭答應了。

穀宇牽著飛龍跟著柱子,拐了好幾拐,終於到了一個破敗的小院,院牆早已頹塌,柴門半掩,兩間頗有點曆史的小屋失去了人氣,隻有門頭上貼著的白色挽聯還沒有完全褪色。

柱子開了門,自己並不進去,站在門外等。屋裏有點陰暗,穀宇過了好一陣才適應了室內的光線,裏麵空****的,隻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收拾得倒還是很工整,隻是長時間沒人住,已經落滿了塵灰。

穀宇進了另一間屋,屋裏有一張床和一張櫃子,石灰牆上貼滿了褪色的獎狀,穀宇走過去仔細瞧了瞧,全是羅建飛的,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中二年級,一張不落,再往後就沒有了。穀宇知道,羅建飛是高二的時候應征當兵的,應該是奶奶年紀大了,無力再負擔他的學費,他選擇了另一條人生路。

穀宇找了一圈,想找點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回去,沒有找到,東西應該都被羅建飛收走了。穀宇失望而歸,不過在大伯家的相框裏,穀宇看到了羅建飛小時候的照片,和好幾個大點的孩子一起照的舊彩照,羅建飛最小,他站在最邊上,抿著嘴笑著,十分靦腆可愛。

穀宇費了很大的勁,最後還拿了二百塊錢,才說服羅大娘同意他把照片帶走。因為和羅建飛一起照相的,是她家的孩子,這照片對他們來說也很有紀念意義。穀宇承諾說,回北京之後,一定找照相館將照片複印衝洗出來,給他們寄回來,羅大娘這才同意的。

這一趟白城之行,可以說是一無所獲,也可以說收獲頗豐。穀宇將那張陳舊的照片放進錢包的最裏層,不管怎麽樣,還算是聊以慰藉吧。

穀宇直接從白城買了去Z省的火車票,一路從北向南,途中又去北京轉了車,輾轉了兩三天,終於到了那個他熟悉的地方。

他曾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卻也難找到歸屬感。從小,他就在父母的吵鬧和打罵聲中長大,那兩位稍有不順,就拿他當出氣筒,吃盡了苦頭,後來他大了些,哀求這兩口子離婚。但是這兩口子卻不願意離,他們暴力成癮,深知沒有誰比對方更能讓自己紓解內心的暴力因子。

從小穀宇身上就經常青青紫紫的,全都是被掐捏出來的痕跡,他沒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遠在千裏之外的四川,連個庇護的人都沒有,小朋友也看不起他,唯一的安慰就是從外麵撿回來的流浪狗。別人不要的,他偷偷撿回來養著,從自己的口糧中省出來給小狗吃。

小狗比人好,你花錢花精力去討好別人,第二天人家照樣給你兩個鼻孔眼,理都不理你;喂了一次小狗,第二次它就會跟著你回家,你難過的時候時候它會陪著你,無聊的時候會和你一起玩,比誰都懂得知恩圖報。這是小穀宇的人生經曆給予他的結論。

穀宇沒有進家門,他站在自家樓下,聽見二樓的窗口裏傳來劈裏啪啦的摔東西的聲音,緊接著是父母的吵架聲,歇斯底裏的尖叫和咆哮。樓上有個壯漢探出頭來,大喝一聲:“又找打是不是,你們再吵,我又拿斧頭去劈你家的門去。”

屋裏突然噤了聲。穀宇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壯漢他不認識,應該是他離開後搬過來的。不多時,便聽見他媽連哭帶唱的聲音:“我的兒啊,你個短命鬼,你怎麽就犧牲了呢?你看看你媽是怎麽被人欺負的,我這個烈士家屬當得這麽窩囊,別人不同情我還算了,還天天欺負我,誰把你放在眼裏了,你就是白犧牲了啊……”

樓上那戶人家嘭一聲將窗戶關上了。穀宇一臉鬱悶,這都哪跟哪啊。

這時過來兩個老太太,都是穀宇認識的,但是他記著自己現在的身份,隻是禮貌性地點頭笑了笑。兩個老太太拿著大蒲扇,一邊搖一邊說:“老穀家的婆娘又在嚎了,當初小宇多麽好的孩子啊,他們哪天不揍個兩三頓,現在人沒了,每天倒是要哭上好幾回,在生的時候怎麽不對他好點?哎!”

“就是啊,作孽啊,攤上這樣的父母,自己的命也不好,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吧。”另一個老太太無奈地搖搖頭。

穀宇眼眶有些澀,站在那發了許久的呆,最後看了眼二樓的窗口,準備離開。這時樓梯口出來了兩個人,定睛一看,可不是他爸和他媽,兩個人收拾得光光爽爽的,手拉著手,絲毫看不出剛才還在出演全武行的樣子。

穀宇站在那兒,目送他們離開,他爸發現一個年輕男孩牽著一條狗站在那兒看他們,回頭來瞅了一眼,麵無表情。他媽拉了一把丈夫:“看什麽呢?趕緊走吧。”

穀宇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抹了一把臉,拉了一下趴在腳邊的飛龍:“走吧,飛龍。”他已經祭奠了自己的過去,接下來,就得全力以赴新生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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