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太子河畔,東京城。

北風獵獵,烏雲滾滾,陰沉沉的,眼看著就要飄下雪花。整個太子河已經完全結冰,河道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南方幾百裏外的戰事,絲毫沒有影響到此處的景致。麻雀紛飛,到處尋找著遺落地麵的植物種子。一隻鬆鼠在雪地裏蹦來蹦去,尋找著昔日藏起來的鬆子。

驟然,鬆鼠挺直了身子,豎起了耳朵,眼睛定定地朝著不遠處的河道看著。而後,掉頭就跑,瞬間便鑽到了自個兒的樹洞裏頭。

‘卡茲’一聲,先是一隻馬蹄率先踏入了河道,而後‘卡茲’之聲不絕於耳,數百騎戰馬載著騎士,嘩啦啦地踏上了冰麵。而後滾滾朝對岸開去。最前方的一名騎士,單手擎著一杆關東軍軍旗,任憑北風呼嘯,依舊不用另一支手輔助。直直地樹著旗杆,一手掌旗,一手控弦,麵色就如同這關外的天氣一般,冷酷異常。

騎兵剛剛過去,須臾之後,便是成千上萬隻高腰皮靴,緊跟著踏入了冰麵。從天空中斜斜俯視下去,隻見小橋兩側的河道上,到處是墨綠色扛著步槍的士兵,那條並不怎麽寬闊的小橋之上,一輛接一輛的馬車,拖拽著大炮的戰馬,接踵而過。先頭的馬隊已經上了對岸,而後頭還不斷地有士兵繼續踏入冰麵。

再往後瞧,數百麵招展的紅旗之下,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墨綠色海洋。軍官就算沒有下令,士兵們依舊保持著平日的習慣,自覺地踏著整齊的步伐。一個個步兵方陣中間,間或有四人抬著的馬克沁,肩扛的迫擊炮、火箭筒,軍官走在隊列前頭,一身筆挺的墨綠色呢子軍裝,褲線都是筆直筆直的。千軍萬馬前行,除了‘踏踏’的腳步聲,就是偶爾傳來的戰馬嘶鳴之聲,數萬人的隊伍,除此之外竟然是鴉雀無聲。

何紹明依舊保持著這幾年養成的習慣,騎在馬上,就跟在隊伍中間。而在他身後不遠處,就是專門給佩頓安排的馬車。當日過了鴨綠江,在九連城見過了驚嚇未定的佩頓之後,何紹明根本就沒休整,而是堅持跟著大軍前行。他心裏頭琢磨的很透亮,軍隊就是這麽個地方,上行下效,他整天在部隊裏頭跟著一幫大頭兵摸爬滾打,誰會在關鍵口上給他賣命?

所以,無論這會兒何紹明心裏到底怎麽想,表麵上,他都得裝出一副與士兵同甘共苦的架勢。

瞧著何紹明雖然騎在馬上,可心思明顯飛到了後頭的馬車裏,小舅子額魯忍不住嘟囔道:“姐夫……大帥,眼下又沒有戰事,隻是趕路,您犯不著跟我們一起受苦。我瞧著洋夫人這幾天舟車勞頓,還總挑起簾子瞧您,要不,您上後頭陪陪?”

也沒等何紹明回話,旁邊兒的凱泰已經是一鞭子輕輕砸了下來:“哪兒那麽多廢話?大帥這叫跟咱們同甘共苦,學著點兒,不知道別瞎說。”

何紹明微微撇嘴一笑:“我倒是想啊……你們什麽時候把小鬼子趕回姥姥家,老子就見天什麽都不幹,專門陪老婆。”

一句話說完,周遭一片哄笑。無論是周圍一圈兒的官佐,還是陸續從身邊走過的士兵,都投來善意而尊敬的目光。何紹明就是這支鐵軍的主心骨,就是關東軍的魂兒!隻要何紹明在一天,這支部隊就是打不垮拖不死的鐵軍!反過來,何紹明毫不懷疑,就算現在他振臂一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關東軍上下依舊會毫不猶豫地殺奔北京城。“這是老子的軍隊!”每次心裏一想起這句話,何紹明便覺得渾身血氣激**,湧不盡的豪情萬丈。

坐擁雄兵,享天下之人望,還有三個如花似玉風情各不相同的嬌妻,此生如此,夫複何求?大丈夫世上輪回一遭,有此境遇,無愧天地!

現如今,唯一所欠缺者,就是要將這天下變個顏色!

京城種種風聞,一早就讓駐紮在京城的裴緯整理成了電報,電告了何紹明。遼南蓋平大敗,日寇一追上百裏,已經拿下了耀州城(今鐵嶺),諸軍談日人色變,無一敢戰;威海也是緊急,日本第三軍在小鬆親王的親自督戰之下,連連發起攻擊,已經掃清了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直逼威海衛。一時間,南北兩個門戶大開,隨時都有危及京師的可能。

朝野上下風潮湧動,求和之聲,已經隱隱占據了主導。就連半吊子智囊裴緯都敢下定論,威海一失,老佛爺必定重新執掌權柄,而後派出特使赴日乞和。

穿越而來的何紹明,早就知道會有今天。而且,潛意識裏,他一直認為這是一個大好的時機。清廷乞和,自己跳出圈外,獨善其身,必匯聚天下人望。隻待清室失德,簽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便可振臂高呼,揭竿而起。那時候,大勢所趨之下,揮師南下,一舉可定天下!穿越以來一直要推翻滿清的夙願,便可提前得償。

這個想法,一直如同毒品一般,時刻在他腦子裏頭轉著。**力太大了!

可是他不能,不但不能,還得做一回滿清忠良,用自己最大的氣力,用盡關東軍上下的能量,拚盡全力地去打這場戰爭。因為他知道,日本正是源於此,得了兩塊富饒的殖民地,得了兩億三千萬兩銀子,變成暴發戶之後,徹底完成了工業、軍事、經濟的轉變,從而一直欺壓了國朝五十多年。

早晚有一天,老子拎著大錘把這個朝廷砸個稀巴爛!何紹明憤恨地想到,臉色不自覺地表現了出來。

一直偷眼看他的魏國濤沉吟了一下,仿佛猜到何紹明心思一般,開口道:“大帥,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又何必想太多呢?”關東軍雙壁,一個笑麵虎,一個冷麵王。秦俊生雖然中日掛著戲謔的笑意,可這位參謀長大人越來越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功利主義者。他始終對何紹明放棄這個天大的機會,耿耿於懷。與之相反,魏國濤一張死人臉的背後,是一顆**澎湃的心。何紹明絲毫不懷疑,為了這個國家、民族,魏國濤絕對會搭上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

所以,從一開始何紹明便把秦俊生放到了參謀長的位置上,而下放魏國濤統領部隊。

轉過頭,何紹明施施然一笑:“國濤,別琢磨了,既然早就定下了調子,就斷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我是在琢磨啊,這姓愛新覺羅的都不要他們家的祖墳了,老子還得上杆子不是買賣地幫著他們家保住,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這話一出,額魯已經瞬間變了臉色。他的身份實在特殊,何紹明一直將其留在警衛營,根本就沒讓他接觸過多關東軍的隱秘。這樣的話語,尚且是第一次聽聞。他立馬轉了頭,卻瞧見身旁的凱泰一臉的坦然,仿佛根本就沒聽到一般。這不由得讓他有些驚奇。要知道,凱泰可就是姓愛新覺羅。

仿佛刻意要打擊額魯一般,凱泰嗤笑一聲,嘴角上挑,帶動了那條長長的疤痕,看似猙獰地微笑道:“皇上也許是真想好好整頓整頓這個江山社稷,可惜誌大才疏,性子不定。瞧瞧他身邊的那些人物,翁同龢、文廷式……除了書生就是清流,一張嘴能把死人說活,一動手辦事兒卻準保辦砸咯。……真正的大權,可都在西邊兒那位手裏頭攥著呢。兩邊兒鬥了有些年頭了,我瞧著,皇上這次八成又要輸。”

這話說的,調侃意味十足,半分尊敬都欠奉。很難想象,這位何紹明的親兵頭子,竟然是位姓愛新覺羅的貝子。

話鋒一轉,凱泰笑道:“大帥,眼看著就到遼陽了,掐指一算,咱們一去大半年,如今重回故地,有何感想啊?”

何紹明深吸一口,冰冷的冷空氣衝入胸腔,整個身子不禁打了個冷顫:“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啊……”

黃鏞雖然在美國出生,可從小就學了國學,聽聞何紹明詠詞,當即笑道:“大帥頗有興致,這是首詞吧?不知可有全文?”

何紹明哈哈一笑,隨即朗朗誦讀道:“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一口氣將太祖的詩詞詠誦完畢,何紹明隻覺得將胸中的鬱氣一掃而空。此刻,豪情萬丈的他,完全可以體會,當日太祖指點江山時的心情。雄兵在手,天下我有!

而現在,他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全力打好這一仗。

帶著滿麵的豪情,絲毫不理會周遭被震得有些發傻的手下,一催馬,急躥出去幾步,而後才傳來一嗓子:“快些走,趕到遼陽吃午飯。而後全軍休整一天,隔日,發起總攻……不想讓張成良那小子吃獨食的話,就趕緊的。哈哈哈……”

一嗓子過後,一眾手下這才緩過神來,一邊催馬跟上,一邊讚歎連連。

“此詞不輸古今,大帥好文采!”

“大帥好心胸!”

“職部就等著,追隨大帥,當一遭風流人物,哈哈……”

百步之後,始終挑了簾子盯看丈夫的佩頓,看得美目直閃。雖然她聽不明白何紹明說的是什麽意思,可她親眼瞧見丈夫躍馬橫川,豪氣衝天的架勢,依舊是迷醉異常。這才是的真男兒!

海城,塔山。

圍繞著塔山,三條六七裏長的鋸齒型防線已經修築完畢,陣地前沿幾百米,一條條鐵絲網,一出出鹿柴已經疊放齊整,戰壕相互連通,每隔一段便有一處半地下的掩體。除了留作觀察哨的士兵在堅守陣地,其餘人等都後撤到了後邊的兵營。

一行將星閃耀的軍官,慢慢地沿著戰壕巡視著。

秦俊生樂嗬嗬地走在前頭,貌似心情說不出的好。這也難怪,與老情人重逢,心裏的那點兒缺失全都找回來了,心情能不好麽?

而後頭追著的張成良臉色可就不怎麽樣了。

“參謀長,參謀長!你停一停,你別走,聽我把話說完……我們是第一師,第一師!不是第二,第三,更不是第四第五,是第一師!第一師成立至今,就沒打過防禦戰,我們從來就是進攻,進攻,再進攻!”大校師長張成良滿臉的焦急,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

眼見著秦俊生不搭理自己,他幾下跳上了戰壕之上,沿著滿是積雪的溝沿,走在了秦俊生的前頭。“參謀長,不是我矯情,你看,開戰以來,大帥把讓我們留守遼陽,我不也沒說什麽麽?好,第二師、第三師在朝鮮打的那叫熱鬧,我說什麽了?沒有,一句多餘的都沒有。”

“如今,總算是輪到第一師露臉了,結果您叫我防禦?這……你讓我怎麽跟弟兄們交代啊?全軍上下軍心浮動,就等著好好教訓下當麵的小日本呢。”

秦俊生總算停下了腳步,而後目測了一下眼前戰壕的寬度,隨即對身邊的參謀吩咐道:“這兒不合格,太窄了,而且相連的戰壕弧度太小,小日本大炮打過來,一炮就能炸飛一片……返工。”待參謀記下了,他這才轉身仰頭笑道:“多大的人了?上躥下跳,別當猴子了,趕緊下來。”

“成良,你說對麵有多少日本兵啊?”

“兩萬五千出頭……咱們第一師上下兩萬餘人,不比日本兵少多少,論戰鬥力,絕對超過他們。”張成良辯解道。

秦俊生點點頭,繼續道:“那你說,咱們身後有多少練軍啊?”

“練軍?退下來的總有個兩萬來號……其餘的都退往田台莊了,參謀長,你問這個幹嗎?”

秦俊生驟然收了臉色:“對麵兩萬五,後頭還有兩萬,咱們保不齊就要麵對五萬來號敵人。”頓了頓,又舒展了臉色:“你說,這種情況下還能進攻麽?”

說罷,依舊掛著笑臉繼續朝前巡視,隻留下目瞪口呆張成良,定定地立在那裏。

有些時候,自己人帶來的麻煩,遠比對手帶來的更讓人頭疼。有些人不搗亂,真的會死啊!

(二更送到,今兒暴雨傾盆,紅爵有幸,下班等車途中,玩兒了個雨中漫步,現如今噴嚏不止,已有感冒傾向~誒,就算如此,依舊筆耕不止,大家瞧著紅爵不容易,是不是再熱情點兒,驅驅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