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西南,渾河河畔。

一隊人馬順著渾河而下,隊伍前後都是荷槍實彈的關東軍士兵,散了開來,將正中間的十幾人嚴嚴實實地護衛起來。一眾士兵都繃著臉,眼珠子亂轉,四下掃視著可疑之處。行進之中,每每占據著製高點。正當中除了一身軍服的何紹明,其餘人等有穿長袍馬褂的,更有穿著西式禮服一副紳士打扮模樣的人。

日到中天,一行人等有說有笑,轉眼上了一處山坡。打眼往下一瞧,稀溜溜的吸氣聲已經不絕於耳。就連神色一直淡定,據說是關東軍裏頭養氣功夫最好的張佩綸,這會兒都張大了嘴巴,瞪大了雙眼,整個人已經被徹底驚呆了!

順著眾人的目光往下看去,率先入眼的是一條筆直的柏油馬路,道路兩側布滿了齊腰高的小樹,還有每隔十米便有一個的路燈;而後便是青磚綠瓦,四下林立的樓房。一水兒的紅磚結構,寬敞透亮的窗子,玻璃上反射過來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再往後,各型各樣鋼筋混凝土結構的高樓大廈正拔地而起!挖地基、打樁子,和泥沙、碼磚頭,這頭七八層高的大廈剛剛封頂,周身布滿了腳手架,數不清的建築工上下穿梭修整著;那頭一群人喊著號子,奮力將一塊鋼筋混凝土的樓板吊裝上去。

後頭就是一處大工地!而前麵,則與之完全格格不入!或是穿著馬褂,或是一身西裝的學子,捧著書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高談闊論著什麽。每每經過一名教師模樣的學者,立刻便被一群人呼啦啦圍了上去。

立在山坡上的何紹明,這會兒已經滿臉的迷醉之色。如果用個應景的話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絕對堪比六月天吃上一塊冰鎮的西瓜,從裏到外都透著舒坦!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總督關外伊始,何紹明旁的執政計劃還沒出台,這興辦教育便被列上了日程。十九世紀末的中國缺的是什麽?不是錢財,而是掌握各種新式知識的人才!

一場國戰,雖說賠了四千萬的銀子,更是割了半個朝鮮,可比之曆史上,這也算逆天改命了。起碼麵子上國朝是與日本握手言和,而不是投降。就是這樣,也是何紹明拚上老命搏出來的。戰場上流血犧牲多少大好男兒不說,單單是為了這場戰爭,幾年儲備的老本幾乎揮霍一空。

曾經何紹明站在山海關前,之所以沒有即刻入關,後繼無力也是其主要原因之一。之所以如此,還是差在一個人字上!千萬平方公裏的土地,四萬萬的人口,這時候的國朝用地大物博來形容一點兒不為過。可偏偏就沒有多少懂得操弄機械的工人,更沒有多少懂得管理的人才,至於什麽法律、醫療之類的,更是鳳毛麟角。沒了人才,自然就無法進一步發展。

何紹明苦心經營,除了自個兒生產,外加上大筆的外購,積攢數年才攢下足夠在甲午揮霍的物資。這一步步走下來,可謂如履薄冰。

現如今甲午完結,又占了關外廣袤之地,這麽老大一張畫布展現在眼前,想要大展拳腳,可偏偏心有餘而力不足。為什麽?還是缺人才!

為此,何紹明發動了幾乎所有的力量,北美、南洋,用著愛國救國的名號,外加上金元政策,很是收攏了一大批華僑知識青年。可這頂多算解了燃眉之急,若想持續發展,就得自個兒培養各種人才。

於是乎,眼前的這所東北大學便應運而生了。不僅如此,各州縣都設立了蒙學,中學。就在東北大學草創之極,三所職業技術學院也相繼成立。當初何紹明布局菲律賓,如今算是收到了回報。無數從事教育的華僑青年教師,紛紛踏上了這片熱土。

這關外本就是未經開發之地,學識氛圍頗為淡薄,出個舉人都困難。儒家在這兒的根基實在是淺,大批受過西式文化熏陶的華僑甫一加入,整個關外的風氣立刻為之一新。

朝廷想把何紹明扔在這關外不毛之地,想著將其困死,殊不知何紹明此刻卻頗有些如魚得水的感覺!

眯著眼瞧了半天,何紹明深吸一口氣,笑容滿麵,馬鞭前指:“諸位,你們看到了什麽?”

張佩綸這會兒已經驚呆了,聞言轉頭讚歎道:“大帥,這哪兒是學堂啊,分明就是一座城啊!”

“是啊,的確是一座城。”唐紹儀說話有些酸溜溜的,整個財政預算,最少有百分之四十投在了教育之上。若是沒有移民這麽一檔子事兒,恐怕能占到總預算的百分之六十以上。

何紹明臉上掛滿了微笑:“我看到卻是種子,在這兒生根發芽,有朝一日,定然形成一股席卷天下的風潮!看著吧!”

頤和園樂壽堂。

慈禧拿起一個小點心,對李鴻章道:“你再嚐嚐這個‘菜包鴿鬆’!”甲午之後,李鴻章一身罵名,一直就歸隱在賢良寺之內。慈禧這會兒與李鴻章見麵還是頭一遭。見昔日自個兒最大的依靠,背也彎了,須發花白,慈禧這心裏頭多少有些過意不去。誰都知道,老李這罵名可是替她老佛爺擔的。

李鴻章接過點心欲跪,“謝太後隆恩。”

慈禧虛扶一下,道:“算了算了,咱們兩個老的好好拉拉家常,吃吃小點心,謝什麽恩呀?”

她又轉對侍立在旁的榮祿:“你也坐下,要不你站在一旁看我們吃東西,多難受啊!”

“謝太後。”榮祿挨著李鴻章坐下了。

李鴻章慢慢嚼著點心:“這個‘菜包鴿鬆’好吃,鬆軟還有別樣的菜蔬清香。不知是如何做的?”

慈禧滿臉喜色道:“我就知道老年人喜歡吃這個!要說做法也不難,把麻豆腐用羊油黃醬炒熟,然後把二十餘樣時鮮各種菜心炒成碎末和炒熟的麻豆腐拌在一起,用洗淨的白菜心菜葉把拌好的料包好,連菜葉一塊兒吃。”

李鴻章:“這個季節,卻到哪裏去尋時鮮菜心?”八月天,白菜可還沒長成呢。

慈禧皺了皺眉:“這個我卻沒有想過。”她便把眼睛望著李蓮英。

李蓮英躬身道:“稟老佛爺,這都是內務府從廣東那邊弄來的。”

慈禧麵色不喜:“那也忒費事一點,不像洋人的東西,比如這奶油琪子吧!”

她拿起一塊西點,遞給李鴻章,自己也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裏,品味著,“做法就簡單得多,味道卻一樣的好!所以呀,很多事情,不要全以為就自己好,該向人家學的就得向人家學,該變的就得變……仲華,聽說你與康有頗有齷齪,可有緣由?”

榮祿連忙站起道:“稟太後,不是臣想那樣做,實在是因為康有為太狂妄了!譏諷時政,臧否人物,挾嫌妄議,瀆亂宸聽!罵奴才也就罷了,就連李中堂這樣的國之柱石也要臧否一二……老佛爺,這不是奴才危言聳聽,頭些日子強學會初立,李中堂好心送了三千兩銀子,卻被那康有為罵了出來。李中堂,是有這回事兒吧?”榮祿之所以毫無緣由地在老佛爺麵前搬弄是非,完全就是他靈敏的鼻子已經嗅到了危險的味道。變法的事兒,他們這些後黨摻和不上,說到底還得是帝黨來。可帝後二黨黨爭已久,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斷然沒有共處的道理。倘若他日帝黨掌權,他們這些後黨還有好日子過?往好了說,也就是李鴻章的下場——賦閑!

慈禧、榮祿齊齊將頭轉向李鴻章,可李鴻章似乎正一門心思品味著奶油琪子,似乎沒有聽見榮祿的話。

見此,慈禧便補一句:“又這麽回事兒麽?李中堂!”

李鴻章慌忙抬起頭來,“噢,這洋人的奶油琪子的確不錯,有機會的話,我真想親自向他們學學!”

慈禧愣了一下,隨即會意地笑了,“老中堂呀老中堂……好,我今兒個就遂了你的心願,讓你去西洋幾個國家考察,學些好玩意兒回來,如何?”

李鴻章趕忙叩下頭去,由衷謝道:“知老臣者,太後也!”

老李這番作為,插科打諢狀似置身事外,實則完全就是默認了此事,讓慈禧瞧著辦。康有為與李鴻章之間的齷齪,早就不是什麽秘聞了。京城這地方就這麽邪性,別說此等公開之事,就算些許秘聞也藏不住。當日康有為之舉,早就一字不落地進了慈禧的耳朵。此番叫李、榮二人前來,一是詢問這變法之事,二來也有為李鴻章做主的意圖。

又吃了一會兒茶,李鴻章便以年老力衰為托詞,告辭而去。樂壽堂內,隻餘下了慈禧、榮祿二人。

“老佛爺,那康有為……”

慈禧一擺手:“哀家心裏有數,李鴻章為朝廷賣命這麽多年,可以說我們娘倆能有今天,全靠著他支撐著門麵。”眉毛一立:“這主,哀家給李鴻章做定了。”

榮祿聞言頓時喜形於色。不料,慈禧接下來的話又把方才的喜悅一衝而散。

“這法肯定是要變的,皇上估摸著也得重用康有為……都說這康有為有大才,就是狂妄了一些。敲打敲打總是好的,玉不琢不成器,仲華你說可對?”沒等榮祿回話,慈禧繼續道:“楊崇伊昨個兒不是上了彈劾強學會的折子麽?就依著他的意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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