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中南海西花廳裏的這個總理事務衙門,今日氣氛格外威嚴肅穆。大廳上首正中的案頭上,供著黃綾束著的聖旨。大廳西向一溜排開的五把太師椅上,坐著榮祿、翁同龢等五位大臣。他們個個麵色嚴肅,正襟危坐。

大廳東向的椅子上,隻坐著康有為一人。看得出,今天這個陣勢讓他很激動,這都是當今朝廷最有權勢的人物啊!他興奮中又有點兒緊張,眼神裏卻充滿迎接挑戰的意味。

一名內待從掛著厚厚門簾的裏間走出來,高聲道:“上喻:著兵部尚書、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榮祿,軍機大臣戶部尚書翁同龢,軍機大臣剛毅,禮部尚書懷塔布,大學士徐桐等,就變法事宜對戶部主事康有為進行詢問。”

大廳裏的人都跪拜下去,“遵旨。”

上喻宣畢,眾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五個大臣中,除翁同龢是與康有為有交往在先的,其餘都是頭一次見到他。他們各自用複雜的目光打量著麵前這個將京師擾得風生雲起的人物。康有為坦然地毫不畏懼地麵對著他們。

“祖宗之法不能變!”還沒等康有為開口陳詞,榮祿突然大聲說道。

所有的人都一驚,所有的人都沒有料到談話會這樣開場,因為榮祿這不像是“詢問”,而像當頭棒喝!

康聖人眉梢那麽輕輕跳動一下,便從容道:“祖宗之法,是用來治理祖宗之地的,今日祖宗之地已經不能守住了,還談什麽祖宗之法呢?比如說,我們現在所在的這中南海西花廳,現在成了辦外交的總理衙門,這不是祖宗之法所沒有的嗎?這都是因時製宜,時勢逼迫我們不得不這樣做啊!”

用總理衙門的設立來堵塞榮祿的祖宗成法,康有為一過招就把榮祿弄得無言以對。

禮部尚書懷塔布乜斜著眼說:“你也不要做出一副了不得的樣子,變法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像辦商務、開礦什麽的,朝廷早已實行多少年了!”

康有為一句話回了過去:“那叫‘變事’,而不是‘變法’!”

“那你說,改變成法應當從何入手?”翁同龢問得實在,態度也溫和得多。

“首先應該改變法製和典律,這其中又應該以改變官製為先。”對這個問題,康有為顯然成竹在胸。

你說要改變官製,難道能夠將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盡行撤銷,所有的規章製度都不要了嗎?”世鐸氣勢洶洶**來說。

“六部撤不撤?規章製度要不要?那要看它是否適應今日形勢?今日是世界各國並立於世的時候,不像當初,我們隻知有中國的一統天下,所以法律官製,都是一統之法,弱亡中國,也是這一統之法給害的!要想革舊圖新,匡救危局,官製非變不可!”因為涉及到最敏感、最要害的人事問題,康有為語氣異常堅決。

說到這點,翁同龢卻頗有同感,當下又問道:“你可有什麽具體措施嗎?”

這一問正中下懷,康有為開始侃侃而談,“設立製度局。製度局內,精選天下通才十數人為修撰,再推舉一人為總裁,皇上親臨,共同討論,商量哪些製度要改,哪些新政要推行。另外於製度局下麵,再開辦法律、學報、農商、工務、礦政、鐵路、郵政、造幣、武備、社會、遊曆等十二個新政分局……”

還沒等康聖人說完,世鐸已經蠻橫地打斷他道:“你不但要廢掉六部,連軍機內閣都想廢掉,絕對辦不到!”好家夥,去了內閣,再去了六部,那後黨這些滿洲貴胄不就真成了閑散?這大權落到這幫子維新派手裏頭,回頭他們這些貴胄還不得任人搓圓捏扁?門兒都沒有!

懷塔布氣得胡子直翹,跟著道:“你說製度局要精選天下通才十數人為修撰,何謂通才?是不是指你們‘康黨’,又說推舉一人為總裁,這總裁是否就是你?”

康有為毫不躲閃,“所謂通才,就是中西學都為精通,尤其是西學。非是康某自誇,具有這全麵才能的,在‘康黨’,也就是我的學生中,的確大有人在;至於總裁人選,誰能在剛才康某所說的法律、學報、農商、工務、礦政、鐵路、郵政、造幣、武備、社會、遊曆等諸方麵都有研究者,誰就有資格擔任!”

懷塔布連連拍著桌子:“大言不慚!你敢說這些方麵你都有研究?”

康有為傲然答道:“這個自然!”

榮祿不禁冷笑道:“撤了兵部,你來指揮打仗?”

康有為微微一笑:“不是我來指揮,是參謀部來指揮。我們早就應該仿效日本,設立參謀部,由皇上親自掌握。說到參謀部如何組成,榮大人應當比我更清楚,就不用我來羅嗦了。”

這不就是公開宣布要奪他榮祿的兵權嗎?榮祿恨得牙癢癢的,可這是奉旨問話,一時又奈何康有為不得。

對康有為總裁人選的一段話,翁同龢心裏也不舒服,礙著皇上的囑咐,是以接上來小心問道:“請問康先生,如果推行新政,錢從那裏來?”

這話問得厲害,如果於財政沒有真正研究,那是絕對敷衍不過去的。翁同龢就是戶部尚書,大清國的財政部長,如今國庫空成什麽德行再清楚不過了。這會兒索性將自個兒解決不了的難題拋了出來。

五個大臣都等著康有為的回答……。誰也沒注意到,此時西花廳裏間的門簾被輕輕掀開一條縫,一個人的目光正關注地望著康有為,那人正是光緒皇帝。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但從他臉上關注的表情可以看出,這場對話是深深吸引了他。

康有為依然是那樣從容,說道:“這有太多的經驗可以借鑒,日本實行過銀行紙幣,法國實行過印花稅,印度實行過田稅……不過日本的維新仿效西法,法製非常的完備,和我國的情況相似,最易仿摹,這在拙著《日本變政考》和《俄彼得變政記》中都有論述,諸公可以采鑒……”

“快別提你那幾本妖言惑眾的書了!”大學士徐桐終於找到了一個開口的好機會,“你那《孔子改製考》和《新學偽經考》誠如翁師傅所說,是竄亂六經,居心叵測的經家一野狐禪,你這兩本日本什麽‘考’,彼得什麽‘記’,用心肯定更險惡!”

“你才是用心險惡!”翁同龢心裏恨道,“你罵他,卻叫我脫不了幹係,這還不險惡麽?”

徐桐無理,康有為卻不動氣,隻是冷冷問道:“徐師傅說我用心險惡,請問你看過這兩本書嗎?”

徐桐被他問得一愣,隨即說:“老夫不屑看!”

“徐大人看也未看,怎麽知道我用心險惡?”

徐桐神色傲然道:“聽其言,觀其行,便可知也!我問你,你是不是說過要什麽輿論自由?”

“說過。”

“你是不是說過要什麽平等?”

“說過。”

“你是不是說過要什麽民權?”

“說過。”

三問三答過後,徐桐臉猛地一沉道:“你的用心還不險惡麽?輿論自由是什麽?三教九流、販夫走卒,雞一喙、鴨一嘴都來妄議朝政?更讓那心懷叵測者乘機攻擊詆毀朝廷?那不天下大亂了嗎?提倡平等?那還要不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綱常?申張民權?那就是無視君上!”

“說得好!”懷塔布幾個不禁為之叫好。

康有為也沒料到徐桐居然老而不昏,言鋒犀利。不過這反而激起了他那種天生好鬥,不後於人的本性,更意識到這是捍衛自己變法主張的時候。當下他朗聲說道:“世界潮流發展到了今天,可歎徐師傅還蒙在又破又舊的老屋子裏渾然不知!居然把輿論自由理解為三教九流、販夫走卒,雞一喙、鴨一嘴都來妄議朝政,這真是可笑之至!可悲也!”

康有為說得激動起來,索性站起,揮動著手臂,“輿論自由是什麽?是廣開言路,提倡官民上書言事,自由開設報館、學會。這樣,人人都為國家的富強獻計獻策,激活了一潭死水,打破了萬馬齊喑的局麵,讓我九州大地充滿勃勃生機……”

西花廳裏間的光緒被這番話打動了,也站了起來,臉上充滿激動的神情。

頤和園寄瀾亭,光緒顯然很興奮,迫不及待地對慈禧說:“這個康有為呀,真是個碩學通才!他於法律、學校、農商、工礦、鐵路、郵政、會社、海軍、陸軍等各項新政之法,無所不通!他所論說的改革事項,條條都有下手的地方。哦,這裏還有他寫的兩本書,《日本變政考》和《俄彼得變政記》,兒臣看了,大有收獲。特呈給親爸爸慈覽……”說著,將兩本書呈給慈禧。

慈禧接過來,隻是泛泛地翻了翻,而後瞧著一臉激動的光緒,溫言道:“瞧這意思,皇帝是覺著這康有為能行?”

光緒這會兒竟然前所未有地建議起來:“親爸爸,兒臣擔保,隻要康有為主持變法,他日必定中興大清!”

慈禧幽幽一歎,而後道:“既然皇帝都說變法可行,那咱就變吧!可有一樣,凡事腳踏實地,戒驕戒躁!”

聞言,光緒眼裏除了欣喜,竟然有一股子自信的意味:“親爸爸且安心,隻待中興大清,而後兒臣必定掃平天下,還大清一個盛世!”

曆史再一次發生了偏折,在何紹明的壓迫下,清廷不得不在甲午戰敗後便尋求另一條出路。維新變法,即將拉開帷幕!

(身體持續低迷中,這個月旁的沒幹,從前一年不見得去一次的醫院,這個月跑了若幹回~大家夥兒見諒,話說這文章得看質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