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用木頭草垛和紅磚製成的破舊擁擠的老房子, 房子與房子間的巷道極其擁擠,就是最普通的貧困鄉村的樣子。

隻是……穆雨的視線落在光潔平整的巷道上,敏銳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這樣落後貧窮的村莊, 道路即使沒有泥濘不堪, 也該髒亂破舊,然而此時此刻,街道卻像是被人細細擦拭過一遍,雖然路麵鋪設的依舊隻是破舊的青磚, 上麵卻幹淨的看不到一絲灰塵。

街道上極其寂靜,兩旁的大門都關的死死的, 沒有一個行人,隻有一個小孩蜷縮在不起眼的街角。

像是一隻瘦弱不起眼的小貓。

他腦袋死死埋在懷裏, 看不清麵容,也分辨不出男女, 看身形約莫五六歲的樣子,骨瘦嶙峋,渾身髒兮兮的,穿著勉強能稱之為衣服的布條, 身上還沾著大塊大塊已經幹涸的暗紅色血跡。

他的胸膛十分微弱地起伏著,顯然狀態十分差,若是不出意外,他應該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這小孩是誰?

她腦中又為什麽會浮現這個小孩的畫麵?

她來不及細想,便看到眼前畫麵陡然一變。

“仙人。”街道的盡頭踏進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老者,與此同時, 那個老者有些諂媚的聲音也同時響起, “仙人, 您這邊請。”

穆雨目光隨之轉向那個被稱為仙人的中年男人,他穿著一身金色的袍子,黑發整齊地束著,他當然不是什麽仙人,穆雨一眼便認得出來,他隻是一個修士罷了。

不過修士在普通的凡人眼裏,應該也和仙人無異了。

中年男人在那名老者的點頭哈腰下踏進了這個巷子,他顯然極為受用這種恭維,步伐都顯得“仙氣飄飄”了許多。

街角蜷縮著的小孩顯然也聽到了動靜,他雙腿微微顫了顫,似乎是在努力讓自己站起來離開這裏,以免惹怒貴人。

小孩努力了片刻,別說站起來了,他連坐都坐不起來。無奈之下,他隻能更加用力的將身體蜷縮在一起,試圖讓自己盡量消失在“貴人”的視線裏。

那中年男人雖然算不上什麽仙人,但也是個修為不低的修士,當然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慘兮兮的小男孩。

他下意識頓住了腳步,視線往那小孩身上看去,老者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個小乞兒,老者也愣了愣,顯然也沒想到被清場的街道裏,竟然還會有個乞丐躺在這裏。

他當即眼皮子一跳,匆忙道:“仙人,那不過是一個小乞丐,是我疏忽了,我這就把他攆走,免得礙了您的眼。”

“不用。”中年男人伸手製止了他的動作,他想了想,隨手掐了個回春術丟到那個小男孩的身上。

回春術隻是對低級的法術,但小男孩也隻是個凡人,這樣的術法剛剛好。

老者看向小乞丐的目光陡然生出了些許羨慕。

“仙人不愧是仙人。”老者帶著怒意的神色平靜下來,又恢複了剛剛的諂媚,“您真是心底純善。”

回春術落在小男孩身上,他身體劇烈一顫,緊接著,仿佛一雙溫柔的大手從他身上撫過,他身上無時無刻不在的疼痛和寒冷忽然消失的一幹二淨。他知道,這是那個“仙人”救了他。

小孩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在仙人即將離開這條小巷的時候,輕輕抬起了頭,從髒兮兮的衣縫裏偷偷看了一眼那個剛剛救了他的那個人。

小孩這一抬頭,露出一張沾滿了灰塵的髒兮兮臉頰,看不清楚五官和神情,唯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綠色眼睛熠熠生輝。

穆雨悚然一驚,原本還有些漫不經心的態度猛然一變,等等,這樣的綠色的眼睛,她從來到這個世界,就隻在沈槐一個人臉上見過啊!

她心下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這個小男孩……該不會是沈槐吧?!!

她剛想到這裏,忽然感覺丹田處一陣異動,問心陣符文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像是回應她一般輕輕震顫,穆雨心裏對這些畫麵的來曆有了猜測。

這些畫麵多半是是問心陣給她提供的,這一次問心陣可是成功運轉了,而且在南陵秘境時,沈槐也是陷入過問心陣裏的。

問心陣有他的畫麵不足為奇。

隻是,穆雨有些不安,她這次迷昏了過去,不知道問心陣之後怎麽樣了,沈槐這次會不會因為問心陣受傷呢?

而且,她現在的狀態也十分奇怪,就像是在黑暗失重的太空中穿梭,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身形,她隻能繼續觀看腦海裏的這些畫麵。

接下來,畫麵就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如幻燈片一般快速閃過,她看著小時候的沈槐艱難生存,看著他離開那個小村莊,看著他跟那名老者打聽到了當初救他的那個中年男人的名號。

老者說——他是靈隱宗的仙人。

作為一個隻有五六歲的無家可歸的孤兒,沈槐艱難的存活了下來,他聰明果敢,吃苦耐勞,不僅平安長大,甚至還弄到了修真界爛大街的普通入門功法。

入門功法他練的極其順利,僅用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引氣入體了,她看到他在成功引氣入體那刻,小沈槐臉上呆愣愣的神情,顯然,他也沒預想到現在的情況。

穆雨忍不住噗嗤一笑,他這幅傻乎乎的樣子,倒還是挺可愛的。

一點也看不出來以後成為魔尊的潛質。

小沈槐一臉愣怔,他捏著那本破破爛爛的書,似乎沒有反應過來自己這麽快就引氣入體了,但很快,他抿了抿唇,沒有選擇繼續修煉,而是將那本小冊子收了起來。

僅憑這一盞茶就能引氣入體的功夫,小沈槐便肯定,他的靈根一定不一般。

如果是這樣,他就不能再修煉這裏麵低等的功法。

他應該加入一個宗門。

沒怎麽多思索,靈隱宗三個字就從他腦海裏蹦了出來。

穆雨看得入了迷,這可是沈槐的一手資料啊,恐怕修真界能知道這些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吧?

怪不得沈槐那般熟悉靈修的功法,原來,他一開始並不是魔修,而是一個靈修。

穆雨心下好奇,那他又是怎麽變成了魔修的?

接下來。

沈槐找到了靈隱宗的宗門所在之地。

沈槐報名了靈隱宗這屆的弟子招收。

沈槐參加了靈隱宗的入門靈根測試。

沈槐……沈槐測出了極品天靈根。

一夕之間,他從普通的凡人成了“仙人”眼裏的香餑餑。

小沈槐的房門都要被踏破了,各方的宗門來者絡繹不絕,他們每個人都帶著和煦又溫柔的笑容,邀請他加入自己的宗門。

沈槐拒絕了所有的邀請,他還是選擇了靈隱宗。

靈隱宗。

穆雨摸了摸下巴,確認自己並沒有聽說過這個宗門,不過這是沈槐小時候,也就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可能這麽多年過去,靈隱宗已經沒有了,或者仍舊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宗門吧?

接下來一切都很安定,畫麵又在加速飛快閃過,在靈隱宗有了更好功法的沈槐也毫不讓人意外的修為像開了掛一樣一路飆升。

穆雨嘴角微微翹起,不得不說,這個時候的沈槐真就是個天之驕子的模樣。

畫麵中,他穿著一身金色的衣袍,黑色的長發被玉冠整齊的束著,皮膚白皙,五官俊朗,真真是君子端方溫良如玉的模樣。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沈槐一定能成為一個優秀的靈修吧。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

她嘴角的笑容僵住,猛地反應過來,顯然事情並沒有一直這樣下去,不然,沈槐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忽然,飛快閃爍的畫麵猛地慢了下來,像是電影片頭終於播放完畢,正片正式拉開了序幕。

穆雨皺了皺眉,敏銳的感覺到,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發生了,她喉嚨有些幹澀,心裏湧起些不好的預感。

那是一個下著小雨的陰天。

“父親被邪修抓走了!”一個瘦高男子敲開了沈槐的房門,他麵色焦急,“快,我們快去救父親,晚了怕是就來不及了。”

“……”

穆雨的瞳孔微微放大,她驚疑不定地盯著畫麵裏這個瘦高男人,沈槐的“師兄”,這,這人怎麽長得和淩霄真人這麽像呢?

除了年齡看起來要比淩霄真人年輕些,樣貌簡直一模一樣。

在聽到沈槐“林霄師兄”的稱呼後,她終於萬分肯定,這個人竟然真的是淩霄真人。

所以。

淩霄真人是沈槐的師兄??!

這也太荒謬了?

好奇心這一刻幾乎攀至了頂峰,她迫不及待繼續看下去。

林霄帶沈槐去了一處古怪的密林,在那裏果然出現了一個邪惡古怪的邪修。

奇怪的是,那個邪修老人對他們的到來絲毫不意外,仿佛已經等待多時了。

他們三人毫不意外地纏鬥在了一起。

林霄的舉動也是奇怪無比,看著他們的戰鬥,穆雨眉頭逐漸擰起。

他不但沒有幫助沈槐,甚至似乎在刻意和沈槐保持距離,最後甚至還借著去找幫手的名義,把沈槐一個人丟在了原地。

兩個人都打不過的邪修,沈槐一個人又怎麽可能能抵抗,很快,沈槐就被邪修老人捆回了老巢。

山洞雜亂不堪,堆放著雕刻的木人,甲人,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工具,穆雨心下一驚,她明白了——這個邪修老人竟然是個傀儡師。

而她也終於知道邪修老人想做什麽了,他想把沈槐做成他的傀儡!

有著類似的經驗,穆雨一眼便從沈槐的反應中看出,邪修老人同樣將傀儡絲紮進了他的經脈和身體裏。

隻是這邪修的手段比當初沈槐對她要凶惡多了。

他顯然沒有要留下沉槐性命的想法,下手又重又狠。

邪修又對沈槐進行了一些改造。

沈槐此時像是已經死了一般,他的皮膚還像活著的時候一樣光滑白皙,但是他綠色的眼睛卻變得暗淡下來,像是死了的魚眼睛,變成了濃重的灰色。

邪修老人嚐試控製著自己新的傀儡,他像是找到什麽好玩的玩具,命令他抬手,揮拳。

沈槐也毫不意外地照做。

很明顯,沈槐已經徹底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一個極品天靈根製成的傀儡,可以說是前途無量,還有充足的晉升空間。

邪修老人極為滿意,發出了興奮不已的扭曲笑聲。

滿意地試了半天後,邪修老人帶著沈槐來到了一個名叫滄茗宗的小宗門前。

山洞外,是越下越大的雨,“嘩啦”“嘩啦”的聲音不隻是雨聲還是風聲,為整個畫麵填上了背景音樂。

這樣的陰雨天氣,並不適合出行,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不會選擇在這樣的天氣出門。

但是對於修士來說,天氣並沒有什麽影響,邪修老人隻抬了抬了手指,那雨水便像是被人用刀子從中間截斷,沿著看不見的屏障往兩邊流去,絲毫不能沾染半分在身上。

邪修老人露出一抹笑意,模糊響起自己曾經還是個凡人的時候,似乎聽過“抽刀斷水水更流”這樣一句話。

這倒也未必,看現在,水不是不流了麽?

他心中更是愉悅。

寶劍在剛鑄成時,都要用鮮血來祭劍,那他的新傀儡當然也需要來展示一番。

他渾濁的眼睛陰狠的從滄茗宗一掃而過:就用這個小宗門來開始他的新傀儡的開場秀吧。

“沈槐”確實很強,他法術精湛,修為不低,□□也極其堅硬,現在更是連疼痛也不懼了。

滄茗宗到底隻是個小宗門,沒有太厲害的修士,他們壓根不是沈槐的對手,很快,修士們便一個接一個倒下,偶爾有一兩個試圖逃離出滄名宗,就會被把守在宗門外的邪修老人攔住,邪修老人也不殺他們,而是一臉笑吟吟地將想要逃跑的修士們重新丟回去。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完全一邊倒的屠殺。

“沈槐”殺光了滄茗宗所有的修士,這個弱小的宗門裏,到處都是四濺的血塊和殘破的肢體。

雨勢也越來越大,在雨水的衝刷下,地上鮮紅的血漬並沒有被衝刷的一幹二淨,露出幹淨的地麵,而是和雨水混合成了血水,紅彤彤的血水幾乎覆蓋了全部地麵,像是給滄茗宗鋪上了一塊巨大的紅色地毯。

他站在一片屍山血海中,金色的衣袍已經被鮮血徹底染成了紅色,烏雲密布下,陽光本就昏暗,他還背朝著太陽,陽光斜斜打在他的背上,將他整個人映成半陰半陽的兩麵。

穆雨眨了眨眼,忽然僵住,她渾身血液幾乎倒流,幾乎是下意識地飛快倒回前幾秒的畫麵,這一次,她緊緊盯住了沈槐的眼睛。

他眸子半垂,一直灰色的眼睛陡然溢出一點綠光。

沈槐,他沒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