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的錯愕。

芳姬和緋嵐一聽這話都不由得一怔。

芳夫人本以為他至少要稍微猶豫,甚至至少應該先問問清楚到底是什麽條件之後才答應。不過她現在隻是覺得,將那女子囚禁起來的計策倒也真是步妙招!

而站在他身邊的緋嵐,則是呆呆的抬頭望著他,囁嚅著薄唇,輕聲開口,“你瘋了嗎——殿下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很清楚我該做什麽、我要做什麽。”政宗不由分說的抓緊了她的手腕,全然不顧她的掙紮,反而握得更緊。“從現在開始,我不許你再離開我半步。”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他定定的盯著她,“不管是什麽條件,我都同意。隻要能把你接回去——我毫無怨言!”

此時的芳姬已經款款走到他們麵前,輕輕一哼,嗤聲笑道:“真沒想到政宗大人和雲公主的感情如此深厚,真是羨煞旁人呢。”俏眼一抬,掃過了那二人,“我們還是先進了屋,把事情好好談一談吧。”

“好。”說著,全然不顧緋嵐的掙紮,徑自抓了她的右腕拖著便走。回了屋子,燃起油燈,鋪一席方桌,芳夫人將那文書展在桌上,又在他麵前擺放了筆墨。政宗已經坐在了案前,右手提筆,左手卻依舊抓住身邊緋嵐的手腕不肯鬆開。

“殿下——這到底是什麽東西——你先別簽!好好看看再說啊!”緋嵐看他的樣子,想要行動,卻被他單手按了下來。

“我說了,不管是什麽我都認。”政宗說著,將毛筆沾滿了墨,在硯台上刮了刮墨滴。

“其實——這也沒多少,不過是角田城附近連帶三郡,算算下來,也不過十五萬石的封地,政宗大人可是五十八萬石的大名,不會在意這麽一塊小小的土地的。我說的沒錯吧……”

十五萬石!!!政宗才不到六十萬石的封地,這一下被挖走了四分之一還多!這哪裏是小小的土地!這分明就是獅子大開口!

“殿下!不能簽!開什麽玩笑!那可是十五萬石啊!我……我——我根本就不配你用這麽多封地來——”

“噓——”他提起筆杆放在唇畔,卻隻是微微一笑打斷了她的話。“配不配,我自己心裏清楚。緋嵐,這種要求已經比我想象的要少得多了。”他握住筆杆,輕輕地在紙上署著花押。“領土也好,權厚也罷,沒有人陪我一起欣賞有什麽用呢——土地,我們可以奪回來。就算沒有了,那也不至於會挨餓受凍。我隻想讓你明白,我不要再錯過你,這個世界上,唯有你是獨一無二的。”

緋嵐企圖掙紮,可那人似乎早早料到一般,手上絲毫沒有半點放鬆。

殿下——我不值得你這樣。你對我已經很好了,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想害了你!我們說好我做你的家臣是要盡忠的,我們說好要遙指天下、廝殺風雲。可是你現在——卻連夢想都不要了嗎……

她看著那他仔細描繪的一筆一劃,右手卻不由得攥得骨節發白。左手顫抖著,意誌卻驅使著身體抬起左臂抓住他手臂下的那張薄紙!瞬間發力牽動她的肩上的傷口,可她隻是咬緊牙關挺過那一陣刺痛。政宗手中的筆尖在紙上拖出長長的一道墨跡,也下意識的鬆手去搶。緋嵐連忙抬起右手抓住紙邊將那張贈地之文撕得粉碎!

她站起身,不顧已經微微泛出紅色的左肩,隻是鬆開手將碎紙丟在了地上,劇烈的疼痛讓她的臉色在燈影中現得那麽蒼白。“殿下——你開什麽玩笑啊!少來……少來用什麽甜言蜜語來唬人了!你騙誰?騙我還是騙你自己?”她後退幾步,企圖逃離他愕然的目光,卻隻能是擰緊了眉,避開直視他的方向。“割了不止值上十五萬石的封地去換一個女人!?殿下你做這種事究竟有什麽意義!?區區一個女人就可以讓你如此慌神!身為人君……你又如何讓臣民信任……?”說到這裏,她卻已然死死咬緊了下唇,右手猛地摁住左肩的傷口——驟然的痛意讓她的意識驟然清晰:雲緋嵐,繼續說下去!要讓他失望才能快點離開——萬萬不能再猶豫寡斷下去了!

“殿下——我不會跟你走的。”她一步步的退向芳夫人的一側,緩緩地搖著頭,“對不起,政宗大人,我們以後便毫無瓜葛,也請您不要再逼我了。”

“你這是說什麽話,快跟我回去!”他站起身來,伸手去抓她的衣袖,卻被她閃身躲開。隨即政宗便被攔在幾名武士之後,再也不容他通過。

“政宗大人,”她跪坐在芳姬身邊,喃喃開口,“雲姬本最上家的女兒,來伊達家也並不稱心願。”她再次抬頭,凝視他的眼眸,待說及雲公主的身份,卻又有一計攀上心來:“能讓我甘心回去的、雲姬真心聽從的,也就隻有父親大人。政宗大人,您明白了麽?”

他微微一愣,卻不知這慌忙一瞥中他究竟從緋嵐眼中瞧出了什麽端倪。這時,屋頂上突然落下幾道黑影將政宗護在其中,前來包圍的武士見黑脛巾一現身影立刻展開肉搏——而此刻一名黑衣忍者卻如風般落在他的身邊,抓住他的衣袖,銳利的眼眸匆匆瞥了緋嵐一眼,便見煙塵一陣,忍者和政宗此刻都消失不見。

加藤大叔!

有加藤大叔——又有幾名黑脛巾隨行——如果沒猜錯,他也應該會帶了些兵馬,如此一來,應該能成功脫逃吧。不過——倘若政宗不來,會不會是加藤大叔已經能將自己護送出去了呢?

“最上雲姬——”芳夫人冷冷的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你還真是會壞事啊。”

“雲姬不敢。”她眼神略略躲閃。

“好你個不敢!”芳姬氣結,揚手欲打,可緋嵐所預想那落下的巴掌卻遲遲沒有到來。

她抬頭看去,見到的卻是站在芳夫人身後、那帶著詭笑的鬼義重。

佐竹義重鬆開了芳夫人的手腕,卻隻是笑吟道:“芳子,我和你說過,那伊達小兒不是那麽頭腦簡單的貨色。年紀不大,可奸詐的很呢。”緋嵐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一聲不響的站在芳姬的身後。她隻能確定的一點便是:佐竹義重早就料到政宗回來就她——也早就知道芳夫人的計謀注定難以達成。

“殿下,芳子失禮了。”芳夫人俯首叩拜道。

“不,這倒不礙事。”他的眸子輕輕滑向緋嵐的方向,上下打量了她兩圈,“隻是你那一巴掌萬一打壞了她的臉——反倒更要壞事了。”

緋嵐一驚,卻全然不知義重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小丫頭,你剛才對那伊達小兒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聽得懂,我也聽得懂。”他說著,隻是詭然一笑,笑得她周身發寒。“你不是想要去找救兵嗎?那好,我來帶你去找救兵!”說罷,容不得她掙紮、甚至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便責令幾名近身武士將她扯起拖進馬車,即刻啟程、於夜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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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政宗一行已經脫離了追兵。他坐在屋內,盯著那單膝跪在自己麵前、剛剛出現幫他解圍的黑衣忍者。

“政宗大人,初次見麵。”加藤開口道:“在下是緋嵐手下的忍者。”

“她手下不是隻有夕子麽?”政宗有些驚訝,“我從沒見過你。”

“在下是她的忍者,可不一定要聽您的差遣。”他絲毫不顧政宗和其他家臣的異樣目光,隻是徑自說道:“在下是夕子的師傅,跟從緋嵐很久了,現在幫您脫了圍,在下就該繼續跟蹤她的行跡尋機將她救出。”說罷,隻是微微垂首行禮,“那麽,告辭。”

“等一下!”

可不等政宗阻攔,加藤已經在眾人麵前消失了。飛鳶加藤,並非浪得虛名。

“殿下,我們現在怎麽辦?要信任那個忍者嗎?”鬼庭上前道:“是現在回去還是在這裏按兵不動?”

政宗略一沉吟,卻擺了擺手,“不,我覺得剛才緋嵐所說——好像是在暗示什麽。”他皺了眉,回憶著她講過的言辭,“她提雲公主……最上家——”呢喃的殘語戛然而止,“她是想說如果暗鬥不行,那就請一個能夠裁決的人出麵!”他一怔,“關白!她的意思是讓我把事情稟明關白殿下,秀次正好也可以進言幾句,到時完全可以讓佐竹迫於壓力放她出來——?”

“殿下,這種動作未免太大了。”

“但是今天沒有成功,他們一定會加強防範——第二次再想潛進去,那就麻煩的多了。”他皺眉道:“我覺得我現在應當再去一趟佐竹那裏,以修好之名去拜訪他,探探他的口風如何。”說著,便站起身來,但卻被鬼庭攔住。

“殿,現在已經夜深了,這個時候去拜訪——總歸……不合禮節吧。”

“鬧出這樣的事情來,我不信他佐竹義重還得睡得踏實。”他冷冷道,“綱元,我們組織儀仗,現在便折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