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蓋上疼得厲害,連走得這幾步也磕磕絆絆。

“小駒,怎麽啦,怎麽一點都不高興的嘛?”緋嵐走得近了,卻依舊跟她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雲姐厲害吧,隻跪了一晚上,就讓家康公同意赦免他了。”

直到走到她身後,卻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話。

“小駒——怎麽?是生氣了嘛?我先把他送去奶娘那裏了你不會不高興了吧?怎麽不說話呢?”她走得近了,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小駒……小——”

“……駒?”緋嵐的血液瞬間凝固了。做不出動作,發不出聲音。

隻是怔怔的居高臨下望著她喉間的那把短刀,血已經凝固,片片暗紅落滿了緋嵐之前望不見的前身。

一瞬間,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偌大的房間裏,似乎隻反射著她自己的心跳聲。

……

“有些事情,是我們無法改變的。”

……

不——

不是這樣的——

腿上一軟,脫力的跪了下來,膝蓋傳來鑽心的痛。“小駒——”緋嵐開口呢喃著,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脖頸,卻觸電般的收回了手。

已經涼了。

而卻由於這一係列的動作,駒姬的身體晃了幾晃,向一側倒了下去,傳來悶悶的鈍響。

凝固了的黑紅血液染了一地,經了這麽一摔,駒姬未曾緊閉的雙目也微微張開,就這麽定定的望著緋嵐。

久久的對視。

那空洞的眼眸倒映著緋嵐自己的身影,毫無半分生氣可言。而就算這樣,她也覺得自己所有的意識都要被吸入這雙眼當中,無法自拔。

突然,緋嵐眼前的視線卻被一片黑暗所取代。一隻手蒙在了緋嵐的眼上不許她再看,另一手從身後抱住了她。“別看了。”

緋嵐轉過身去,抱住了來人,身子卻止不住的輕輕顫抖。

政宗示意下人將駒姬的身體抬出去安放,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攬住她的身體,卻止不住她身體的瑟瑟發抖。他以為她在哭,可事實上在她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卻沒有半點淚痕。

“走了……你們都這麽著急走麽?你們就都……這麽忍心拋下我一個麽?小駒……你好狠的心呐。”

“緋嵐,別想了,還有我呢。我不會扔下你的。”政宗將她緊緊的拉進懷中,卻依舊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顫抖。

她伏在青年懷中許久,這方才微微推他,鬆了懷抱直起身來。“殿下,我沒事了。”她的聲音格外平靜,仿佛之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我隻是累了,有些想睡了,殿下你應當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吧,不必陪我。”垂下眼來,眼神依舊微微發怔。

他想要開口否定什麽,麵色微變,卻聽她再一次開口道:“殿下,怎麽這幅表情呀。”緋嵐卻是嘴角一挑,這笑容透著心涼若霜的寒意,直直的望著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沒怎麽。”他抱緊了懷中的女子,卻不知道如何安慰。這一係列的打擊接踵而來,明明預計戰後便可安然無憂,可萬萬沒想到,這一場戰爭卻又一次帶走了她的至親。

“殿下,你不必擔心我。”她喃喃道:“我其實知道的……她隻不過急著去尋秀次罷了。”壓低了聲音,緋嵐咬緊了下唇,模糊不清的說著,“小駒是怕他走遠了……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想哭就哭出來,不用強忍著。”

“我不哭。”她依舊是咬著下唇,淚水在眼中不斷地打著轉,“小駒還未走遠呢,我若是哭了,她心會不安的……”最後的語末依舊帶了顫音,她重重的咬著唇,直到微微的痛意變得麻木不堪。

再多安慰的言辭也變得蒼白,他隻能輕輕撫著緋嵐的後背,“那就別想了好不好?聽話,我們先去吃些東西,然後你先睡一覺,什麽都別想了。”

“……沒胃口,我不去。”任她怎麽掙紮,政宗都穩穩地將她打橫抱在懷中。最終的掙紮也變得軟綿無力,而在他下意識看她的時候,卻隻見緋嵐側頭,透過政宗的肩側望著那一灘已經凝固了的血漬。

麵無表情。

抱她落了座,卻依舊環著她的身體不肯鬆手放開,倒似玩笑了一句,“要不要我喂你?”

緋嵐抬眼看看他,興趣缺缺的別開了頭。

麵前的吃食在她眼中,卻總化為那淋漓斑駁的紺色血跡,甚至駒姬死時那空洞無神的目光。

“別勉強自己。”政宗說著,卻先斟了碗酒。“不吃東西,那不如陪我喝杯酒吧。”

“殿,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這酒很淡,不會醉的。”那人先將杯中酒含進口中,卻一把鉗住她的下巴,將那**緩緩用舌尖渡入她的口中。

好辣——

一口酒進了嘴裏,火燒一樣蔓延到食道,最後隻剩下了這灼熱的知覺。

“咳……咳咳……”推開他的禁錮,緋嵐連連咳嗽了幾聲,擦擦咳出的眼淚,端起碗將剩下的半碗一飲而盡。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喝掉那碗酒,隻是覺得酒精麻痹自己腦子的感覺,那一瞬間什麽都不想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什麽都不用想、不用擔心。

這種虛幻的感覺,就像夢一樣。

嗯,對,是夢,我所經曆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不會再傷心命運變遷。不會再哭泣生離死別。

她笑了,看著重新被斟滿的那一碗酒。杯中酒人影搖擺,搖搖晃晃,晃散了眼中窗外的一抹曜陽。

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緋嵐記不清了。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也沒去統計過。隻是在醒來時揉揉宿醉造成的脹痛的腦袋,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拉開門來,陽光刺痛了眼睛——又是新的一天。

“醒了?不用多睡一會?”政宗似乎早早的開始了忙碌,緋嵐看看他,隻是搖了搖頭,連話都沒多說。轉身就走。

“哎,等下。”政宗扯住了她的袖子,“那孩子由乳母照看著。”說罷,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是在那邊啦。”

“哦。”

“等一下別著急走嘛!”政宗再一次大手一伸把她拎了回來,“駒姬留了一封信,你不看?”

緋嵐的表情微微一怔,視線卻僅僅落在他手上的那紙薄信,顫抖著手指將信展開,字字句句,仿佛都有她在自己耳邊輕輕訴說。

……

『雲姐,也許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去了秀次殿下身邊。我聽說你一直跪在家康公門前為我請願,可是小駒知道,他是不會應允的。

所以,還請原諒小駒如此自私的擅自做了這個決定。』

原來德川家康的赦令,不過是小駒用命換來的——

而自己早就該想到、早就該明白。

『雲姐,我有最後兩件事,還務必請你幫忙。

第一件就是那孩子,按照和家康公的約定,請把他送去父親大人那裏,作為最上家的後代撫養。

第二件,希望雲姐把小駒的身體火化,送去京都善正寺,陪著秀次殿下,另一半,請送小駒回家吧。』

回家——

嗯,回家。

……

“小駒……姐姐說到做到……”輕輕捧起骨灰壇,遠眺北方的奧羽山脈,朝著她的家鄉、她的山形,像是自語般輕輕說道:“我這就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