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總是要麵臨這樣或那樣的抉擇，為了得到或者保住一些東西，就必須失去一些東西。而李蓮英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經過很多重大的抉擇。第一次抉擇是為了能夠入宮，使自己永遠失去了做男人的資格；第二次是為了保住慈禧對自己的信任，說出安德海的情況，差點丟了命。這一次，他又麵臨一次生死攸關的抉擇，但是這一次的運氣還會那麽好嗎？為了保住老佛爺，為了保住自己，當初用命換來的信任，這一次還是要丟出去。

然而，已經容不得李蓮英斟酌再三了，同治帝怕是沒有多少日子了，若是效仿當初鹹豐帝那樣留下遺詔，找八個大臣來輔政，那麽一旦皇後肚子裏的孩子是個兒子，那麽慈禧太皇太後恐怕就沒機會再來一次辛酉政變了。因為以同治這樣偏執的性子，這次選出來的輔政大臣，極有可能就是恭親王奕忻。

現在已經到了迫不得已的關頭了，李蓮英思忖了這麽多天，利與弊終是算不盡的，走一步算一步吧！於是，在一眾太醫的麵前，這個剛剛當上總管大太監的年輕人站了出來，唐突地進言道：“太後，我看皇上這病和當年順治爺的毛病卻有幾分相似，莫不是……”

“你說是天花？”慈禧眼神淩厲地掃了過來，李蓮英立刻跪在地上，連聲道：“奴才不敢，奴才隻是擔心皇上病情被拖延，早日確診才有利於保重龍體，奴才一片忠心，隻是盼著皇上能早日康複，才口出妄言，求太後責罰。”

“王太醫，你在宮中伺候皇上的時間最長，你是看著皇上長大的，你來說，皇上到底是什麽病！”慈禧扭過臉去問跪著的一位老太醫。

王太醫其實心裏早就有了一個答案，皇上這病一看就知，民間叫花柳病，《千金方》裏叫做妒精瘡，但誰敢說當今天子得的是這種病。以慈禧的暴戾，說出來保不準就是一個造謠欺君的罪名。於是，王太醫隻好順著李蓮英的話頭道：“根據奴才們的診斷，皇上極有可能是得了天花……”

此時，躺在病**已經奄奄一息的同治帝聽到了這裏，馬上睜開了眼睛，黯淡的瞳孔裏射出了一股怒火：“朕得的不是天花，你們想置朕於死地嗎！”

慈禧不屑地答道：“諱疾忌醫，你看你還有皇上的樣子嗎？當初康熙爺也得過天花，最後還不是熬了過去？既然現在太醫們已經確診了是天花，皇上就應該好好配合治療，莫要再胡鬧生事了。”

就這樣，李蓮英的一句話，便將同治帝的病情定性為天花，而宮中如此多的太醫，竟無一個硬氣之人，生生都應下了天花這“確診”的旨意。從此，太醫們便按照天花的方子來開藥，同治打翻了無數次藥碗，慈禧就命太監把藥給灌下去。

慈安也相信了禦醫們一致的診斷，於是也經常過來規勸同治帝服藥。慈禧還破例恩準皇後到同治帝近前請安，但始終禁止言語交談，說是皇後性子輕浮，免得驚擾了皇上休息。

自從同治帝的病被定性為天花之後，兩宮太後就將痘神娘娘迎到養心殿，慈禧也隨著慈安日日在佛前叩拜祈

福。此時，雖然朝中還是一片混亂，但後宮已經漸漸回歸了正軌。此時，慈禧又命李蓮英輔助內務府主持整個祈福的儀式，這也是慈禧的特別恩典，而李蓮英雖然摸不清楚慈禧心中想的是什麽，但也隻好硬著頭皮接下來。

按照祖上的規矩，宮中先將痘神娘娘供奉三日，然後自大清門送出。一應祭祀的祭品都不得或缺，讓痘神娘娘在金銀龍船上化煙而去，以祈求痘神娘娘能夠收回灑下的天花，帶走困擾同治帝的水痘，讓同治帝早日康複。

這套送痘神娘娘的把戲，當初順治帝的時候用過，但沒能救回順治的命。何況這同治皇帝得的，根本就不是天花。所以，這套送痘神娘娘的把戲與其說是為了給同治祈福，還不如說是為了平息民間的謠言。所以，就算真的有神靈庇佑，遇到這牛頭不對馬嘴的祈禱，恐怕也幫不上忙了。

到了十二月底，同治的紅疹已經蔓延到全身。傷口不但全部化膿潰爛，而且人也已經腫得不成形。慈禧幾乎每日都要責罰一個太醫，皇後也不再被允許近前探看，就是皇後去向慈禧請安，也隻能得到一陣惡毒的謾罵。宮中人大多看著慈禧的臉色說話，於是私下也有人議論是皇後留不住皇上，才讓皇上得了這場重病。而對於這些言論，慈禧雖然聽到了，也不去計較那嚼碎嘴的人，反倒把皇後叫過來再責罵一番。這麽明顯的偏袒，碎嘴的人便更多了，反正皇後聽到了也不要緊，皇後也不能做什麽。

李蓮英的性子素來是不會與這些人一般見識的，他本來就不愛私下裏胡說些什麽，聽倒是聽了不少，也知道宮中現在這般的亂象，與慈禧的授意有莫大關係。也許正是因為李蓮英的這種謹慎，反而為他招來了一個大麻煩。

其實，將心比心，任何人如果處在了皇後的立場上，也權且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旁的人鮮有不給臉子與皇後看，尚且恭敬的，卻是地位低下，說不上話也拎不清事兒那些。這當頭看上去麵善的也就隻有李蓮英了，而且皇後還記得當初那潑茶之恩，總歸以為李蓮英會念著點舊情。

於是在十數日見不得同治的麵後，皇後終於找到了李蓮英，而且不是傳召李蓮英過去，是皇後換了宮女的衣服，前來見李蓮英。

堂堂大清國的皇後，竟然穿著宮女的衣服，這說出去誰會信呢？就是李蓮英一開始也沒認出來，等認出來後立刻嚇得跪倒在地。李蓮英倒不是怕皇後，而是他清楚，此時皇後如此變裝來見自己，一定是要腦袋的大事。

果不其然，皇後是來求李蓮英幫忙的，讓她能夠有機會探視同治帝。但是，這樣的忙，李蓮英又怎麽敢幫呢？這不是把自己腦袋拿去給別人當夜壺嗎？李蓮英這個人一輩子從沒做過任何真正忠誠的事，他很清楚自己的作為背後，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和家人。那種因為一時衝動而拔刀相助的行為，李蓮英是做不了的，也絕不願意去做。

然而，皇後此時來已經下了很大的決心，眼看著皇上就要去了，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才三個月，如果得不到皇上的遺旨，這孩子怕是也保

不住的。所以皇後才鐵了心要求李蓮英，甚至給李蓮英跪了下來。

這在李蓮英看來卻是要逼死自己啊，如果此番皇後輸掉，將來慈禧太後知道這事兒，李蓮英便是有了貳心。如果此番皇後贏了，將來便是小皇子登基，又有他李蓮英什麽好果子吃呢？畢竟讓一個皇後向卑賤的太監跪下了，這是何等可憎的事情。於是，李蓮英隻好告訴皇後，先回去等著，等自己有了主意再與她通信。

說完也不管那地上跪著的皇後，便徑自離去了，直接來到慈禧跟前。上次安德海那事兒，李蓮英也是這樣跪在慈禧麵前的，隻是當時他什麽都來不及想，開口便說了實話。而這一次卻是深思熟慮後才來的，所以一開口就有了套路，口稱有罪，說出來卻不是皇後私下來跪求自己的事，而是說自己看見皇後穿著宮女的衣服，在乾清宮前窺視，茲事體大，不敢不稟告太後。慈禧一聽，頓時暴跳如雷，口稱皇後有辱國體，不知廉恥，但卻沒有立即傳皇後過來麵斥。

近日來，慈禧雖然脾氣火爆，但不管什麽事，都要等到晚上，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再作決定。因為她知道如果在盛怒之時作出來的決定，往往會讓自己後悔，尤其是在深宮之內，隻要一步走錯了，有可能就會滿盤皆輸。而慈禧本來就是玩弄權力的高手，自然懂得調節自己的情緒。

所以，慈禧一邊平息自己的怒火，一邊問李蓮英道：“小李子，你看皇後此舉當罰嗎？”

李蓮英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正是摸清了今日慈禧的脾氣，才有了剛才的那番謊言。李蓮英原本不是一個會主導劇情的人，現在跟慈禧久了，自然也有了些利用人性的本事。

李蓮英道：“啟稟太後，奴才什麽都不懂，奴才不敢妄言。”

慈禧道：“哀家準你但說無妨。”

李蓮英這才諾諾著說：“奴才瞅著皇後也是個可憐人，她雖然不曉事理，但穿成宮女的樣子，興許隻是想和皇上說幾句話。”

“噢，那你是說哀家不通情理了？”慈禧開始覺得有些意思。

李蓮英立刻一邊磕頭，一邊自己掌嘴：“奴才不敢，奴才有罪。太後想讓皇後見皇上就見，不想見就不見。見與不見都是為了皇上好，是為了江山社稷著想，奴才見識淺薄，隻是婦人之仁，求太後責罰。”

李蓮英的話顯然打動了慈禧，慈禧是個多麽明白的人，李蓮英便是如何隱藏，也會被她看出其中那些做作的暗示。

“行了，起來吧。”慈禧平息了憤怒，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冷然道：“小李子，你若是再聰明點，怕是我也保不住你了。”

李蓮英大駭，明白自己這次是玩火自焚了。慈禧可能也看出了李蓮英的恐怖，本來她也隻是想嚇唬他一下，免得他真正得意忘形，沒了分寸。於是接著又安撫了一句道：“隻要你對哀家是忠誠的，聰明點兒其實也無妨。皇後的事情便就此罷了，她也是一番苦心，便由她去吧。”

這話也隻有李蓮英能明白了，顯然慈禧也知道李蓮英是明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