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島位置偏僻,島民基本上都是以打漁為生,青年大多沒念過多少書。

三五成群混在一起,雖不至於燒殺搶掠,但打架鬥毆的渾事卻做過不少。

在他們的地盤,哪裏允許一個外地人這樣駁他們的臉麵?

花襯衫們罵罵咧咧地追上來,臉上再沒有了方才與薑知宜調笑時的輕鬆,眼微眯,臉上神情惡劣,嘴裏的髒話一句接一句往外蹦。

打頭的那一個,手裏還拎著方才薑知宜用來打人的那把雨傘。

薑知宜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地往江燃懷裏又縮了縮,少年手指在她後背輕緩地拍了兩下。

這動作落在花襯衫眼裏格外刺眼。

“草了。”他抬腳踢開腳邊的石頭,更多的髒話正要說出口,驀地,江燃掀起眼皮,輕飄飄地朝他們一瞥。

天黑,又隔著重重雨幕,他臉上的表情其實看不清楚。

但那雙眼睛好黑,好亮,帶了幾分凶狠的野性。

不像是一個高中生的眼神。

花襯衫一個哆嗦,後麵的話不知怎麽就咽了下去。

江燃收回視線,從口袋裏掏出自己已經被淋得不知還能不能開機的手機,遞給薑知宜,語氣很柔很緩:“收好。”

薑知宜愣愣地接過,江燃抬起下頜點點不遠處一塊巨石:“去那裏等我,我不叫你不準回頭,聽見了麽?”

薑知宜手指攥住他的衣襟,心裏覺得害怕:“你要去做什麽?”

江燃俯身,撥開她額前的碎發:“和他們講講道理,怕什麽?”

薑知宜麵對著石頭而立,天太黑了,雨簾又遮擋住了大半的視線,其實從她的位置,根本看不清那邊發生了什麽。

連他們的說話聲都被嘩啦啦的雨聲盡數吞沒。

薑知宜蹲在石頭旁,小心翼翼將江燃的手機護在懷裏,心裏又是慌張又是恐懼,但慌張與恐懼包裹之下的,卻是沒來由的安心。

江燃會來救她。

江燃會把她從這場混沌而爆裂的大雨中帶走。

遮天蔽月的大雨,掩蓋住了他們的說話聲,卻沒能掩蓋住一陣又一陣的呼痛聲。

薑知宜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想過去幫幫他,但又清楚自己過去隻會是累贅。

她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地跳動著,不知過了多久,江燃才慢慢朝這邊走來。

腳步比先前沉重了些,他身上的皂角氣息已經被海水的氣味吞沒。

但他低頭看著她時的表情還是很幹淨,眉眼帶了點笑,沉聲問:“我的手機,護好了嗎?”

“不、不知道呀。”

薑知宜仰頭看著他,眼淚混著雨水一起往下掉,江燃彎腰撈起她,說:“手機淋壞了你就完了。”

薑知宜哽咽著,低低說了句:“哦。”

江燃側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他們這邊距離民宿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兩人最終還是沒有立馬回民宿,而是在路邊一個廢棄的烏篷船裏休息下來。

烏篷船顯然已經廢棄很久,經過雨水的洗刷,灰塵的氣味與海水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薑知宜抱著膝蓋坐在船裏,看到江燃把自己的T恤脫下來,用力擰了把水,才又重新套在身上。

船艙裏比外麵還要黑,薑知宜隻能隱約看見他的動作,聞見他的氣息。

她太冷了,先前還有一口氣吊著,這會兒安全了,再沒有多餘的力氣支撐。

她後背倚著一塊木頭塊,嗓音很軟很細弱地喚他:“江燃。”

她說:“你受傷了嗎?”

她聞到了血的氣味。

那群人會放走他們,不讓江燃吃點虧,他們是不肯罷休的。

江燃頭枕在手臂上,身子往後仰。

“嗯。”

卻沒否認。

薑知宜的眼淚又要往下掉。

“疼不疼啊?”她問。

“疼。”

這次江燃回答得更快。

薑知宜沉默片刻,又聽江燃問:“怎麽,以為我會否認?”

薑知宜在黑暗裏無聲地眨著眼睛,江燃說:“所以呢,疼又怎麽樣,你能治?”

這人仿佛有雙麵人格,前一秒還對你溫柔至極,後一秒又將你推到天塹的另一邊去。

薑知宜已經摸清他的性格,沒被激退,反而順著他的話認真道:“我理科不好,當不了醫生的。”

江燃頭偏向另一邊,低嗤了聲,須臾,想到什麽,手伸進口袋裏,沒兩秒,摸出一枚黑色袋子包裝的巧克力來。

他攤開手,遞到薑知宜麵前。

薑知宜覺得自己眼皮都變得沉重了,她迷迷糊糊問:“什麽?”

“巧克力。”

“哦。”

江燃說:“聽你同桌說,你晚上還沒吃飯?”

“唔。”本來準備去吃飯的,正好碰見程青青肚子痛,就耽擱下來了。

誰知道會突然遇見暴雨。

江燃語氣裏帶著嘲弄:“嗯,樂於助人。”

薑知宜剝巧克力的袋子,剝了半天也沒剝開,手完全使不上勁。

她垂著眼,可能因為身體實在太難受了,講話也不再經過大腦。

“你不也是嗎?”她懨懨地說道。

江燃神色一頓。

薑知宜說:“這麽大的雨,這麽危險,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薑知宜轉過頭,在黑暗裏看著他的側臉。

“閑的。”半晌,江燃說,“我這人,就喜歡冒點險。”

“哦。”薑知宜的聲音更小了,手指還在孜孜不倦地摳著巧克力的袋子。

外麵風雨如晦。

船艙裏隻有巧克力包裝紙帶嘩嘩的細小聲響。

江燃看不下去了,探手過來奪過了她手裏的包裝袋,三下五除二地拆開,遞到她唇邊。

薑知宜茫然地轉頭看他。

江燃語氣很沉:“張嘴。”

“哦。”薑知宜訥訥地張開嘴,巧克力被咬進嘴裏,她的嘴唇不經意抿住了他未來得及撤開的指尖。

少年動作一僵,很快地收回來,黑暗裏耳尖有點發燙。

他輕咳了聲,聽到薑知宜小聲嘀咕:“好冷啊,又好熱,然後好困。”

她講話已經全無邏輯,與江燃碰在一起的手臂也帶著滾燙的熱度。

江燃眉間一跳,伸出手,手背貼上她的額頭。

很燙。

“操。”江燃罵了句髒話,“薑知宜。”他喚她。

女生艱難地抬了抬眼皮,沒發出聲。

江燃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有些惡狠狠地說道:“你不許睡。”

他捏住她的手腕,用了點力,女孩痛得皺起了眉,抱怨:“你怎麽這麽凶啊?”

江燃說:“你要是敢睡著,我就把你扔進海裏喂魚。”

薑知宜這次終於睜開了眼,兩隻眼睛彎起了,聲音很小但很篤定:“你不會的。”

江燃說:“我會。”

薑知宜說:“你是好人。”

“我不是。”

“你救了我,就不會把我丟下。”

“自以為是。”江燃語氣很淡,“我會的。”

……

薑知宜再醒來,是在梅島的診所裏。

許諾在她旁邊,看得出來,昨晚應該沒少哭,這會兒眼睛都腫了。

見她醒來,她眼淚又要往下掉:“你……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昨晚擔心死了!”

薑知宜說:“就隻是被雨水困在了路上而已。”

許諾說:“我早上來醫院的時候,看到你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昏睡在那裏,我都要嚇死了……”她說著說著又開始哽咽,“你到底遇到什麽事了啊?是江燃給我發短信說你在這裏,讓我來找你的。”

薑知宜往四周看了看,問她:“江燃呢?”

“不知道。”許諾吸了吸鼻子,“我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不過,這次真的多虧了江燃。”頓了頓,許諾又說,“要不是他幫忙,我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我也不敢跟老師說,怕事情鬧大了,到時候學校裏又傳一些不好聽的話……”

薑知宜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淚:“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許諾說:“你知道就好。”

到了下午,醫生給她開了一些藥,就讓她離開了。

晚上老師組織著給他們辦了場篝火晚會,薑知宜覺得自己身子還是不太舒服,就沒過去。

許諾本來是想要留下來照顧她的,被薑知宜以自己又不是殘廢了為由,趕走了。

等人都走後,她又躺在**睡了一會兒。

醫生給開的藥大概帶點安眠的成分,她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天,還是覺得困。

中間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有人開門,她還以為是許諾回來了,睜開眼一看,卻是程青青。

薑知宜愣了愣,問道:“你沒去參加篝火晚會嗎?”

“沒意思。”

“哦。”薑知宜說,“但是和大家一起留下一些回憶,很久以後回想起來,應該會覺得很美好吧?”

“很幼稚。”程青青說。

她走到薑知宜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你感覺怎麽樣?”

“什……麽?”

“退燒了嗎?”

“嗯嗯,退了的。”

程青青走到桌邊,提了一個保溫盒過來,說:“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你趁熱吃一點,你太瘦了。”她頗為嫌棄地看了薑知宜一眼,“抵抗力差,所以才會淋個雨就生病。”

薑知宜接過她遞過來的海鮮粥。

程青青又說:“我不會感謝你的,並不是我讓你去給我買藥的,也不是我害你被困在雨裏。”

薑知宜愣了愣,點頭:“本來就不怪你呀。”

程青青“嗯”了聲,還想說什麽。

突然,外麵響起一陣不疾不緩的叩門聲。

程青青隻好把話頭按下,轉頭問:“誰?”

“我。”

是江燃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謝謝【啾咪】【歲歲咚】寶貝的地雷! 謝謝【罄言】【愛意留給桑延】的營養液,最近梅雨季,一直在下雨,剛寫完這段就收到入梅預警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