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她傷勢康複了不少,我便讓她再回了端王府。

後麵一段日子裏,我忙於南嶽之事,不經意才發覺,南嶽皇帝表麵上寵愛端王,實則,卻是寵愛南嶽太子。

南嶽皇帝,不過是以端王之力為太子掃清道路,隻可惜,皇帝卻是不知,端王軒轅宸,骨子裏也是一頭狼呢。

一切的一切,皆在我謀算中發展,太子與端王勢不兩立,越發的信我,而我也因太子的暗中相助,在南嶽朝政更是呼風喚雨。

隻是,我未真正對端王出手,太子卻是等不及了。

他竟敢趁我不備,利用太子側妃楊鳳棲流產一事,將端王騙入宮中,設法軟禁。

聞得此事,我雖不悅,此也未多加幹涉,隻因兩虎相爭,我漁翁得利,倒也甚好,不得不說,無論是太子與端王,我都不會放過。

然而,讓我未料到的是,當日太子設計之日,竟是軒轅宸領著鳳兮回門之日,軒轅宸因顧及宮中的楊鳳棲,竟敢將鳳兮留在姚府,留在那狼窩。

我一時微急,想起以前在姚府對麵的酒樓日日觀著鳳兮被姚府之人欺負的場景,難免擔憂,而待我迅速趕至姚府,踢開柴門,見到的,卻是狼狽不堪的她。

那時,她無聲無息,身上臉上全是血跡,臉色慘白,雙眼*,似是屍首一般。

我心底猛的一跳,然而我卻不若常人那般慌亂,我僅是伸手扣上了她的脖子,清冷威脅的道:“睜開眼!”

這話出口,我不知自己是何感覺,隻是手指觸碰到她脖子的溫熱,我卻真真正正的鬆了口氣。

我並非掐她的脖子,我僅是抑製不住的生了怒。

這蠢東西曆來笨拙,入了姚府,竟是仍不知長進!她若是有半點的聰明,便有本事威脅住姚府之人,亦或是,動用輕功逃跑,也不會淪落至此,害我匆忙趕來,瞧她這副令我失望至極甚至震撼莫名的慘樣!

嗓音落下,她並未睜眼,我越發一怒,又道了句:“睜開!”

她終於是睜了眼,目光朝我鎖來,那眼裏太深太深,又似是太淺太淺,淺得令我在刹那間便捕捉到了她眼中的嗤諷與灰暗。

我心底微微發緊,然而待見她嘴角開始不住的溢血,我皺了眉,平生第一次,我想以我雪白的寬袖,破天荒的為她擦拭嘴角的血。

然而,我終歸沒這樣做,亦或是在我掙紮之際,她道出來的話讓我打消了這念頭。

我清晰的記得,她嗤諷灰暗的盯著我,一字一字的道:“你殺了我吧!”

一時間,周圍空氣似是因她的話震**了一番,而我的心底,也備受波及。

我臉色頓變,目光也顯得冷沉。

我迷了眯眼,極為威脅的朝她道:“你說什麽?”

我曾在想,隻要她服軟,我便饒了她!於她而言,我夜流暄冷狠無情,但對她終歸是寬容的。

而我未料到的是,她似是抱了求死之心,繼續嘶啞著嗓音道:“求你殺了我!”

一時間,我怒意一來,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頓時用力,然而待見她慘白的麵容因窒息而變得通紅,雙眼也開始泛白時,我有些慌了,極為難得的慌了。

我不過是想懲罰她而已,不過是想將她把話收回去而已,大抵是心底太怒,是以手下的力道未有準頭,便令她如此。

心頭也跟著猛的一跳,分不清究竟是什麽感情在心底纏綿縈繞,我迅速縮回了手,隻是待她本能的猛烈呼吸時,我朝她威脅道:“撐著!你若敢死,我便會讓你死後也不得安生。”

我這話委實狠,她聽了之後,臉色更如死灰。

我瞧在眼裏,心底的冷意也再度開始蔓延。

罷了,她既是恨我,便恨我吧,我夜流暄,本就不是討喜之人,更不是仁慈善意之輩,隻要能威脅著她繼續求生,我便心安,我要的,也僅是如此而已。

我將她帶回了右丞府,也順勢差人抄了姚府,讓姚家舉家入獄。

我早有處置姚府之心,隻奈何姚府卑微,加之我一直有意讓鳳兮親自處置,是以此事便耽擱了下來,但我從未料到,姚府之人竟是膽大包天,再敢在她身上動手,如此一來,姚府命運,我定出手了結。

我記得,將她帶回右丞府,她便一直昏迷不醒,我衣不解帶的照顧兩日,用盡各種法子,全然無法喚醒。

那兩日,猶如以前在蒼月宮那般難熬,我冰冷沉寂得太久太久的心,再度漣漪起伏,隱隱有些慌了。

若是,若是她就這樣一直沉睡下去,我該如何?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

我本是命不久矣,若北唐帝姬也不再了,那日後北唐複國,誰來主宰?

分不清是因北唐之故而憂心她,還是因這些日子習慣看著她,盯著她,威脅著她的感覺而憂心她,我隻知道,我對她的昏迷素手無策,甚至懊惱煩躁得欲殺人。

整整兩日,我脾氣暴躁,時時呆在她身邊,時時呼喝入屋送膳亦或是湯藥的管家,她日漸蒼白,我卻也渾身疲倦,發絲淩亂,狼狽至極。

最終,管家提醒,說是有偏方所言,有些病人中了邪氣,隻需讓道上來做法,驅除 邪氣或是病魔便可。

我沉默著,卻也在沉默中信了。

待管家告退去尋道士之後,我才後知後覺的愕然。

我夜流暄,滿身殺伐,早已不信邪氣病鬼甚至是閻羅王,然而此時素手無策之中,我卻破天荒的信了,竟是信了!

待管家找來道士,我終於離開了屋子,那時,大抵是儀容狼狽,倒是令右丞府之人紛紛驚愕。

我未做理會,僅是回房沐浴換衣。

我容那道士在右丞府鬧了三日,終於,待我欲將那道士轟出府時,鳳兮醒來。

初聞這消息,我正於屋中飲茶,待管家言完,我手中的茶杯落了下來,碎了一地。

我難得失態,是以管家一見,便震驚的望著我,我慢條斯理的起身,慢條斯理的朝屋外行去,然而縱是姿態與緩然平淡,然而足下的步子,卻是格外的大步。

待我終於立在她床邊,盯著她那雙朦朧黑沉的眼,一時間,所有心緒縈繞,待那股最強烈的感覺,卻是釋然。

猶如過了千百年一樣,我靜靜的凝了她許久,才開始與她說話,然而,縱是我百般轉換話題,她一聲不吭,猶如未知未覺一樣。

終於,我以姚府之事相誘,她開了口。

那嗓音嘶啞難聽,但我卻並未覺得不妥,這樣也好,也好,隻要能說話,能理會我,無論好壞,皆好。

我想讓她決定姚府之人的死期,我想讓他親自讓姚府之人落地。

自打第一次在姚府救她,我便說過,待日後,讓她一個一個的殺光姚府所有人,而今,我僅是讓她決定姚府之人的死期,並未讓她親自去要那些人的性命,然而她卻想放過那些人了。

我從未料到她會如此,隻道姚府之人辱她傷她數十載,她怎會想著放過他們。

然而,她麵色逐漸平靜,猶如一潭死水,不起任何漣漪,隻道:“欺辱鳳兮的人太多了,鳳兮若是恨,也恨不過來。鳳兮天生膽小,不喜記仇與怨恨,唯一的心願,無非是安生立命,平淡的過完一生罷了。”

說著,又略微疲憊的自嘲一笑:“隻是鳳兮孤星帶煞,這輩子注定坎坷。縱然是傷痕累累,這條命也著實是賤得可以忍辱偷生,縱然是此番昏迷五日,竟也會再度醒來。嗬。”

她在自嘲,亦或是自棄。

她在嘲諷著命運,甚至在失望著自己為何未一死了之,失望自己為何會醒來。

一聞這話,我心底涼寒至極,卻也是盛怒至極。

她不知道,甚至永遠都不知道這幾日我夜流暄是如何衣不解帶的照顧她,不知為了讓她醒來,我夜流暄竟能容忍道士過府,她更不知道,她滿身血海深仇,皆是我獨自承受,而她這最該報仇之人,卻在一心想著死,一心想著逃脫,如此,她可知道她不孝不忠甚至對我不義?

分不清是失望還是盛怒作怪,我情緒越發冷沉,然而縱然如此,瞧著她那蒼白的麵容,我卻極為難得的控製住了怒氣,隻是冷沉沉的盯著她,道:“你受苦受累,不過都是些皮肉傷罷了!且你每次受罪,皆有人在你最狼狽之際拉你一把!你有此等運氣,還想如何?”

我一直都在想,她為何會如此懦弱。我甚至連帶東臨的睿老王爺也一起埋怨了,埋怨睿老王爺夢想成真,終於將她養成了一隻五爪的貓。

然而,未及我回神,她卻是冷笑了一聲,道出來的話,令我心緒沉入穀底。

直至如今,我都清晰記得,她對我說:“是啊!鳳兮有這等運氣,是該知足!鳳兮每次狼狽不堪、性命堪憂之際,皆是夜公子出手相助的呢!隻是除了那次在姚府的狗屋救命外,鳳兮其餘命懸一線時,哪次不是夜公子害的?”

哪次不是我害的?

她怨我了,終歸是怨了,甚至是恨了。

她以前畏懼我,便將所有心思隱匿,而今,她終於不怕死的承認她恨我怨我了。

我袖中的手緊握成了拳,目光森冷的盯著她,一時無言。

養了這麽久的人,培養了這麽久的人,兜兜轉轉的,沒恨上軒轅宸,沒學會強大,卻是獨獨恨了我。

試問我夜流暄,又有何錯?

我要的,不過是要讓她堅強獨立甚至能親手報仇,但她卻是軟弱無能甚至還可笑的存有仁心,如此,她想在這世上安生立命,無疑是癡心妄想!

亦如前幾次危機,若非我出手相救,她早已命喪黃泉,而今再回首,她未感激我救她,未咎責自己的軟弱無能,卻是將一切過錯怪罪在了我頭上!

一想到這些,心底的怒氣終於難忍。

“沒用的東西!這就累了,怕了?”我朝她怒道,嗓音不曾掩飾的夾雜了怒意。

大抵是她鮮少見我如此不曾掩飾的展露情緒,微微一怔,我又道:“這幾次,你不過是受了些皮肉傷就怕了,絕望了?那日你竟還敢尋死,竟還敢讓我殺了你!我倒是告訴你,你若當真不珍惜你這條命,我現在便差人將你熔了,澆灌蒼月宮那片罌粟!你以為你當真苦,當真累?你還未受過狼群圍攻的絕望吧?你還未受過冰天雪地練功的苦吧?你還未受過被人活生生打斷筋脈後還要忍辱偷生的求饒吧?比起那些來,你,該知足了。”

藏在心底的話,我忍不住道出了一些,卻也在說過之後,再無留在此處的念頭,當即轉身離去。

我不知她會如何想這些話,若她當真聰明一點,她便該明白她此番受的苦,不過皮毛而已。

然而我未料到的是,我,終歸是高估了她。

她並未想通我的話,反而越發的沉默了。

我曾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威脅她言話,她卻是笑了,終於出了聲:“捏著下巴有何意思?夜公子若是怒了,便捏我脖子吧!”說著,又輕笑道:“最好是捏斷我的脖子。”

視死如歸般,她將對我的諷刺之意表達得淋漓盡致。

我冷了臉色,指尖也僵了一下,心底翻江倒海一般起伏不定。

我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曆來善於收斂情緒的我,在她麵前極容易土崩瓦解。

我曾將原因歸功於她太過激怒於我,但那時的我卻是不曾明白,正是因為在意,才會被激怒,卻也正是因為心係,才會這般容易被她的話影響。

我與她之間的關係不曾緩和,然而,她的身子卻每況日下。

有朝一日,管家來報,稱她在彈琴之際,斷弦傷指,吐血而暈,我匆匆趕至她屋子,同時差宮中醫官前來診治。

而待醫官在為她把脈之後,戰戰兢兢的對我道:“這位姑娘身子本是孱弱,許是進過大補的東西,是以便虧空了身子,加之皮肉受苦,又心思受創,是以……是以虛弱不已,甚至,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命不久矣?

一時間,我不知自己是何感覺,隻是一心念的想著我曾喂她吃了一枚大補的藥丸,還以此謊作蠱毒的騙她。

我臉色頓變,而後令醫官及管家等人細心的受著她,而我自己,則是入了書房,看起了醫書。

醫官素手無策,但我卻想治好她。

這世上沒我夜流暄辦不到的事,縱然是閻羅王要搶走她的命,沒我夜流暄允許,也斷不會讓他搶走。

隨後的日子裏,她日漸消瘦,暈倒的次數越發的頻繁。

我心情再度莫名的煩躁,經常於書房內通宵達旦的看書,甚至廢寢忘食。

最終,我仍舊不知該如何調養她,我甚至後悔那日竟會喂她大補的藥丸,後悔讓她堅強獨立,受盡皮肉之苦。

我甚至在想,就這樣讓她安安心心呆在我身邊就好了,北唐江山由我來打下,日後再擇些能人為她守著便好了,她不堅強不獨立也行,隻要她,活著便好。

我夜流暄從未如此的寬容慷慨,但我對她,終歸是寬容得過了度,但那時的我,卻是不自知。

最後,在研究醫書無果,加之鳳兮身子孱弱至極時,我終於帶著鳳兮去了華山之巔,參加那所謂的武林大會。

此去原因,一是讓蒼月宮坐擁武林,但更重要的,卻是尋少林寺方丈,為鳳兮治病甚至是打通筋脈。

我曾在一本醫書上看過,打通人的筋脈,可讓內力護體,能長壽延年,我內力太過陰寒,是以便想著讓少林寺方丈的內力來為鳳兮打通筋脈,沒準能治住她的病根。

雖說這種法子想來有些不切實際,但隻要有可能,我都想著嚐試,為了她而嚐試。

另外,去得華山之巔還有一大原因,那便是等那軒轅宸。

這些日子軒轅宸雖被軟禁宮中,但我卻知曉,他與南嶽皇帝終歸是達成共識,隻要他滅得了我夜流暄,南嶽皇帝便會複其王位。

終歸,我夜流暄在朝堂上翻雲覆雨得令南嶽皇帝生了除我之心,如此一來,我也是時候除掉軒轅宸,甚至趁勢直搗京都,滅了南嶽皇帝了。

我曆來喜歡將所有事掌控於手,華山之巔上,蒼月宮與秋水莊之人包抄而上,將軒轅宸的五千精兵全數圍困在華山之巔。

我要的,便是這種令軒轅宸措手不及的挫敗感,然而,我算來算去,卻漏算了管家與蘇衍未有能力護住鳳兮。

彼時,待軒轅宸的暗衛將鳳兮扣為人質,我心下焦急,但滿身的傲骨及不容人威脅的性子令我強行按捺心緒,不曾麵露憂色。

我僅是迎風而立,幹脆的拿起了長劍,遙遙的朝鳳兮的肩膀刺去。

我知曉的,軒轅宸對鳳兮,終歸有情,那所謂的日久相處露真情的事,雖令我嗤諷不已,但也正好可以稍稍利用,隻為軒轅宸不會讓鳳兮受傷,亦或是,舍不得鳳兮受傷。

果然,軒轅宸臉色大變,而軒轅宸的暗衛許是顧忌軒轅宸早前的吩咐,也開始慌亂。

我本以為那暗衛會拉著鳳兮躲閃開,而管家或是蘇衍等人趁勢而上製住他,但我未料到,那暗衛竟會慌張的推開鳳兮,卻也正是這一推,使得鳳兮身子一斜,那隻本是要刺中她肩膀的劍驀地刺中了她的心口。

我刺來一劍,不過為救鳳兮,然而命運弄人,卻是刺中了她的心窩,我甚至,甚至仿佛聽到那刀劍入心的撕裂感,那般的強烈,那般的驚魂。

一時間,全場似是死寂,我也顫抖了身形。

心底的那種大驚大震大駭之感極為的強烈,讓我抑製不住的踉蹌了身子。

待遙遙見得鳳兮心口紅了一片,我已是顧不得什麽,當即飛身朝她迎去。

然而,許是怕了,又或是怒了,亦或是求死之心明確,鳳兮爬至崖頭,跌了下去。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那樣靜止了,死寂般的靜止。

待良久回過神來,軒轅宸怒紅了眼,而我,卻終歸失了心,冷了情,徹徹底底的成了殺人閻羅,最後領著蒼月宮及秋水莊之人,將端王五千精兵,斬殺當場。

那時,空中下了雪,雪花簌簌,那漫天的白,卻是被華山之巔那成河般的鮮血侵蝕染透。

屍首橫斜中,血腥味肆意蔓延,華山之巔成了死亡之巔,鬼魂之窟,然而我卻不畏不懼,在那華山之巔呆坐了幾日。

我在等,在等蒼月宮之人從華山之巔的崖底將鳳兮尋回來。

我已是精疲力盡,又或是沒勇氣下去尋找,我就那樣一直呆呆的等,直至,等來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時,望著那屍首的衣著及發飾,一時間,我隻覺天旋地轉,光線暗淡,然後便是一片漆黑,死沉般的黑。

我夜流暄冷狠無情,被世人稱作活閻羅,我能舉手抬足之間滅掉五千精兵,然而縱是如此,卻沒人懂得我心底也有一方不可觸及的脆弱,而如今,這一方脆弱,這唯一的脆弱,也坍塌了,徹徹底底的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