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鬟,未免也太囂張了!饒是打定了主意忍氣吞聲的鄒氏,也瞧不過眼,悄悄地同餘雅藍商量:“她連個請字都沒有,不如咱們就站在這裏不進去,看那個江氏怎麽說。”

“算了,誰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江氏的意思。”餘雅藍搖了搖頭,抬腿就朝裏走。

鄒氏跟了上去,但卻不信餘雅藍的話,道:“那江氏,你昨天又不是沒看見,那般和善的人,怎會教丫鬟這般跋扈?”

餘雅藍道:“娘,知人知麵不知心,也許她是想把好人留著自己做,卻拿丫鬟當槍使呢?”

鄒氏正琢磨這句話的意思,就見憐香就在她們前頭,正叫小丫鬟掀簾子,她連忙收起所有心思,帶著餘雅藍走了進去。

這還是昨天的那間房,冰盆放在中央,但憐香卻沒有停步,徑直將她們帶到了更裏麵的一間。

這間房的麵積,比外麵的稍小,但布置得卻更為華麗,僅牆邊多寶閣上陳列的金銀器皿,就足夠閃花人的眼。

憐香沒有停步,直接走到房中的碧紗窗前,朝裏恭敬地道:“太太,鄒大嫂和餘姑娘到了。”

江氏牽著個女孩兒的手,自碧紗櫥裏走出來,對鄒氏和餘雅藍笑道:“兩位昨夜歇得可好?若差著甚麽,盡管來跟我說,若是丫鬟們服侍不周,也來跟我說。”

鄒氏忙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江氏笑了笑,走到她們跟前,對牽著的那女孩兒道:“青姐兒,這是昨天我們家來的兩位客人,你來見一見。”說著,又對鄒氏和餘雅藍道:“這是我女兒,青姐兒。”

青姐兒早已從江氏口中大略得知鄒氏二人的身份,聞言便上前給鄒氏行禮,又同餘雅藍相互見了禮,舉止十分地有禮貌。鄒氏很高興江氏的女兒不是和她的丫鬟一樣目中無人,於是笑問江氏:“不知這是你的第幾位小姐?”

江氏笑道:“我隻得這一個女兒,女孩兒中排行第一。”

隻有一個女兒?!江氏隻有一個女兒?她沒有兒子?鄒氏震驚過後,隨之而來的是狂喜,江氏居然和她一樣,是沒有兒子的!那她之前的畏畏縮縮到底是在做甚麽,她應該挺直了腰杆,仰起腦袋!至少在江氏麵前是這樣!

鄒氏的臉上,突然就煥發出容光來,引得江氏看了她好幾眼。餘雅藍卻猜得出鄒氏這是為甚麽,她一定是到這時才知道江氏膝下隻有一個女兒,所以高興壞了。

待得江氏朝床邊的八仙桌一伸手,道一聲請字,鄒氏便昂首闊步地朝桌邊走去,不過她到底不敢坐主座,隻打了個橫——畢竟餘天成還沒回來,態度不明,誰知這麽多年未見,他還肯不肯認下鄒氏這個正妻;沒有到官府備過案的婚書在手,底氣到底就是不足,雖然鄒氏極想去官府補辦一個,但這事兒單憑她一人如何辦得,總得餘天成也同意,一起去辦才好。

江氏隨後到了桌邊,坐上主座,青姐兒以餘雅藍是客,讓她坐鄒氏對麵,餘雅藍也便不客氣,道個謝,大大方方地坐了。於是青姐兒坐了下首。

待她們都落座,小丫鬟便托了個漆木盤子上來,但裏頭擱的卻不是菜,而是兩雙筷子,一雙是紫竹筷,一雙是紅木筷,筷頭則都是鑲銀的。

原來城裏大戶人家吃飯,不是先上菜,而是先上餐具。鄒氏正琢磨著城鄉生活習慣的異同,就聽得江氏問她道:“鄒大嫂,不知你喜歡竹筷,還是木筷?若是都不喜歡,就讓她們換了金的來,或是象牙也行。”

鄒氏咂舌道:“這筷子上鑲著銀子,用來吃飯已是罪過,怎麽卻還有金的、象牙的?”

江氏笑道:“鑲銀好,若是菜裏有毒,就能試出來。”

雖知是頑笑,鄒氏仍笑得有些勉強:“說笑了,你盛情款待我們,菜裏怎會有毒。”

餘雅藍聽見江氏的話,心生警覺,以她們之間的關係,在餐桌上講試毒的話,似乎很不妥當,江氏究竟隻是頑笑,還是有意為之?說起來還真是,她們娘倆離鄉這麽遠,當朝的交通又不甚發達,信息無法流通,若被害在這深宅大院裏,隻怕真是無人知曉了。

俗話說,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餘雅藍認認真真地想了想,同江氏聊起了閑話:“說起您的盛情款待,還真得感謝兩個人,若非他們雇了馬車送我們到這裏來,我們還結識不到您呢。”

江氏麵露訝然,問道:“是哪兩位?聽你這樣說,確是該謝謝他們。”

餘雅藍道:“便是餘記綢緞莊的李大仁掌櫃和李阿四夥計。”

餘雅藍之所以告訴江氏這些,是想提醒她,外麵有人知道她們的行蹤,若她們母女在這宅子裏出了甚麽事,她是脫不了關係的。

然而江氏聽了她所說的這兩人,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她想著想著,覺得此事告訴餘雅藍也無妨,免得她還真以為李大仁父子兩是好心,於是衝餘雅藍微微一笑,道:“這兩人都受雇於我們家,而且同我們家還有些關聯——李大仁乃是我們家八姨娘的父親;李阿四則是她的小兄弟。”

這兩人竟和餘家是這樣的關係?那李大仁送她們母女來餘家的目的,就有待商榷了。餘雅藍馬上領悟了江氏講這些話的意思。不過,江氏同她們母女也並非一路人,所以就算心中再怎麽起波瀾,麵兒也不能帶出來。餘雅藍學了江氏的微微一笑,故意道:“原來他們是我們家的親戚,怪不得這般好心。”

這話果然馬上得到了江氏的反駁,隻聽得她淡淡地道:“不過是個妾的娘家人而已,算甚麽親戚。”

妾的娘家人,不算親戚嗬……如果鄒氏真是餘天成的結發妻子,那她們江家人,是否也不算是餘家的親戚了呢?剛才那話雖然是江氏自己說的,但卻讓她浮想聯翩了。

與此同時,鄒氏也在愣神,如果餘天成回來後不要她,而她又沒有官府備案的婚書作保障,那她們鄒家人,是不是也不能算是餘家的親戚了?

兩人心思各異地發了一會兒呆,江氏先回過神來,對那站在桌邊已有了會子的小丫鬟道:“就用紫竹筷罷。”

小丫鬟應聲而去,轉眼又捧上一隻托盤,裏頭擱著碗筷等物,她同另外一個小丫鬟快手快腳地將碗筷擺好,然後退了下去。

另又有小丫鬟上來,擺上了幾碟小菜。江氏便問鄒氏:“鄒大娘想吃甚麽,盡管說來,我家廚子雖說算不得頂好,但還是有些本事的。”

鄒氏本欲推辭,但一想江氏和她一樣沒兒子,她實在沒必要在她跟前低頭服小,於是便道:“那就來個黃兒,再來個黑兒罷。”

江氏顯然沒有聽說過這樣吃食,明顯地愣了一愣,然後才吩咐憐香去廚房傳話。

在等待黃兒和黑兒端上來的時間裏,青姐兒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打量餘雅藍,她發現,這個從鄉下來的,據說也是餘天成女兒的女孩兒,竟同餘天成有八九分的相似,那眉毛,那眼睛,簡直就和餘天成一模一樣。隻怕家裏那麽多兄弟姊妹,連帶著她自己,同餘天成的相識度都沒有餘雅藍高。

她越看餘雅藍,越覺得她和餘天成相像,到了最後,竟生出嫉妒的心來。不過因為江氏平日的身傳言教,她很是注重修身養性,一般不會讓情緒外露,因而盡管心裏有疙瘩,也沒有露出來。

沒過一會兒,憐香就回來了,但手上卻沒有托食盤,而是故意看了鄒氏一眼,然後對江氏道:“太太,廚房裏說,那兩個菜她們聽都沒聽說過,做不來。”

餘雅藍隻看她的神色,就火了,要說江氏和青姐兒不知道甚麽是“黃兒”、“黑兒”,她倒還相信幾分,因為她們興許從小錦衣玉食,的確是不曉得“黃兒”跟“黑兒”是何物,可憐香她一個出身貧賤的丫鬟,難道也不知道?餘家村離臨江縣是挺遠,但也沒遠到連吃的東西都不一樣。

鄒氏大半輩子沒離開過餘家村,在某些方麵是顯得挺村的,可這並不是一種錯,更輪不到她一個丫鬟來嘲諷!餘雅藍看著憐香那副模樣,恨得牙根直癢癢,決定好好地還擊一下——雖說這丫鬟之所以敢這樣,多半是因為後頭有江氏撐腰,但在還擊不到江氏的情況下,如果能刺一刺丫鬟,也就相當於是打了江氏的臉了。

餘雅藍這樣想著,就笑著對江氏道:“原來我爹這樣有錢,連丫鬟都隻買富貴人家的小姐。”

這話沒頭沒尾,江氏沒聽明白:“怎麽?”

餘雅藍笑道:“若非富貴人家出身的小姐,又怎會不知道黃兒和黑兒是甚麽呢?我和我娘在臨江縣郊時還曾吃過呢。”

憐香這才聽明白,原來餘雅藍說的是她,不禁漲紅了臉,分辯道:“我家的確沒吃過這個,不曉得餘姑娘在說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