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先追追看吧。”她在心裏說,“走一步算一步。如果她和他戀愛成功,那麽她的理想就可以一步到位。她要直接離開黑槐峪,一步跨到省城。到這裏後,哪怕不做團幹部都行,她就和他在廠裏幹,挺好的。當然,這隻是一種美好的設想,他家裏一定會反對。甚至,是非常激烈的反對。那就看他的意誌力了。不,是看她的意誌力了。如果自己能控製住他,他們最後就一定能羸。畢竟,他是在省城裏,家裏對他的控製不可能很牢。”

想到了這一點,喬娣娣就有了非常堅定的決心。

一有空,喬娣娣就會給金建設打電話。有兩次,她還裝出無意的樣子,送給他一條領帶和一隻漂亮的錢夾。她知道,一開始的時候一定不能表現出很有意的樣子。要含蓄,慢慢地俘獲他的心。等他真正動情了,然後再收線,就像釣魚一樣。

金建設是個天生喜歡熱鬧的人,喜歡與人打交道。所以,隻要她一打電話去約,他總會答應的。看得出來,金建設對她並不反感,甚至還相當喜歡和她交往。在他眼裏,她是一個相當活潑的青年幹部。在他麵前,她也努力地樹立自己的形象。有時,她甚至主動會提起秦家振,她要讓他相信,她和秦家振之間完全是清白的,秦隻是看中她的才氣。另外,她還暗示,她所以得到秦的重用,是因為她的一個遠房哥哥和秦是朋友。

觀念是可以改變的,喬娣娣對這一點深信不疑。她把在團校裏,老師們教給她的那些關於如何做好青年政治思想工作的方法,再加上她平時的那種種聰明,全用到了金建設的身上。很快,她發現,金建設經過她的反複“洗腦”,對她差不多已經全是好感了。過去,有時他還愛挖苦她兩句,比如說嘲笑她是鄉鎮的女幹部啦,或者說她前途無量啊,等等。而現在,已經全是讚美的語言了。

如果說開始時他們還不具備多少實質性的內容,那麽後來到六月份,他們一起去看電影時,性質就完全發生了變化。那是在省城最繁華的市中心的一個豪華電影院,包廂票,好幾十塊錢一張。他們坐在了一起。那天喬娣娣搽了一種很特別的香水,不是很濃烈,但卻香味持久,若隱若現。當她中途從洗手間回來,重新坐在位置上的時候,感覺金建設的胳膊在她短裙包著的屁股上蹭了一下。

其實電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他們的心情特別的好。他們坐在一起,有了情侶的感覺。是的,在外人看來,他們不是情侶又能是什麽呢?

金建設終於忍不住了,先開了口,問:“你有對象沒有呀?”

“沒有呀,沒有合適的。”她說。

“是你的眼光太高了。”他說。

“不是呀。”她說,“哪有嘛。”

“那你怎麽可能找不到呢。”金建設說,“縣裏的那些青年幹部多得很啊。”

“我不想在縣裏找。”她很堅決地說。

“為什麽?”

“不為什麽。”她說,“我就隻想在黑槐峪找,可是沒有合適的。”

那就難了,他想。黑槐峪的範圍太小了,男青年當中,大多數是農民。顯然,她是不可能嫁一個農民的。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找幹部的,”她說,“隻要他人好,有一份工作做就行了。”見他不語,她又繼續說,“其實現在什麽幹部呀農民啊,戶籍製度改革了呀,以後也許就沒有什麽城市戶口農村戶口了,大家都一樣。隻要能幹,能掙錢,可以很好的。”

“你有女朋友了嗎?”她反問金建設。

金建設笑嘻嘻地,說:“我呀,沒有的。”

“是在省城裏挑花了眼了吧?”

“沒有啊,”金建設說,“誰會看中我呀?”

喬娣娣就說,“亂說呀,看中你的人不要太多噢。”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人都有些心旌搖**,意亂情迷了。全身的血液在加快,內心裏有一種東西需要釋放。很自然地,兩人的手就碰在了一起。

“那你做我女朋友吧。”金建設說。

“不會吧?”喬娣娣故意做出很是吃驚的樣子,然後卻笑嘻嘻地看著他,“我又不好,你怎麽可能會看中我呢?”

她這招叫退一進二。

果然,金建設激動起來,說:“你當然好。”

“你非常好,隻怕你看不上我。”他說。

她卻不接他的話,隻是笑了一下,衝他飛了一個媚眼。

一對都還沒有婚戀的青年男女,在省城這個自由的天地裏,感情迅速地升溫……

金建設選擇在這樣一個炎熱的夏季回來,家裏人並沒有太多的猜疑,以為他隻是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想回來看看”。然而,事實上在回來的那一個多星期裏,他連一次都沒有到窯上看過。現在,窯上好像和他完全沒有關係了。金德旺沒有和他多計較,因為他感覺到金建設在那個工廠裏幹得還是不錯的,很多事情都介入了,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完全徹底地接手。現在,金德旺對他們家的那個親戚,一直是懷著一種芥蒂。他不能不用,但也不能完全放心地任他所為。於是,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金建設身上了。

與城市相比,家裏的生活是枯燥的。金建設人在家裏,但心卻在外麵。很快,第三天他就像是一個在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著。事實上,從他回來的第一天起,手機就響個不停。他自己也時不時地往外打,或者是發信息。

“忙啊忙啊,你就是一天到晚抱著你的手機。”楊秀珍批評兒子說。

“人家是廠長嘛。”金巧雲說。

“不是廠長,現在流行叫什麽什麽總。”劉璐璐笑著說。

“就是廠長,副廠長,還偏偏愛叫個副總經理,”金巧雲說,“是副總經理叫著好聽啊,能勾引小姑娘。”

“他呀,沒個定性。”楊秀珍說。

“我看他是不用愁的,”劉璐璐說,“廠裏那麽多打工的小姑娘,一定有人看上他的。”

“那些小丫頭來路不明的,不行,”楊秀珍說,“要找,他也一定要找一個知根知底的。”

對她們的這些議論,金建設卻全不理會。他聽從喬娣娣的建議,對他們的戀愛,暫時不作任何的張揚。她說,要等適當的時候,再宣布。她說,她要對他加以一段時間的考驗。考驗合格了,她自然就會主動宣布的。

金建設雖然不能張揚,但是他的內心裏卻充滿了一種甜蜜。

27

有一種東西它是不分季節在成長,而且它並不根據理性或是其它什麽。

這就是愛情。

金家的兒女都長大了,他們到了開始播種愛情的時候了。

28

時間不知不覺地在流逝。

算起來,馬小娥在窯上已經幹了三年多了。

她有一種疲憊感。

毫無疑問,她自己感覺自己在窯上是有些不清不白的。

金德旺比她大好多,是一個父親的年紀。她和他的兒媳劉璐璐過去是小學同學。而她,怎麽就屈服了呢?為這事,她自己傷心過,但慢慢地,心裏的那點傷痛就不像開始時那樣尖銳了。隻是偶爾想到時,才稍稍有些酸楚。

現在,馬小娥沒有更多的想法,她隻想好好地把兒子帶大。

兒子在一天天地長大。

兒子就是她未來的希望。

她還會嫁人嗎?她想過,但隻是一閃而過。她實在不能確定。像她這樣的,還能嫁個什麽樣的人家呢?等待她的,一定不會比今天更好。

金德旺現在不像過去那樣了。過去他總是一有機會就想找她。一方麵他迫切地想得到她,另一方麵他又要做得全無影響。不太容易。有幾次他們差點就被人發現了。最近一次是最危險的,他們就在平時堆放井下工具的倉庫裏,金建軍進來了。那是個晚上,他們在黑暗裏大氣都不敢出。金建軍站在屋裏好一會,然後又默默地走了出去。

過後的好幾天裏,馬小娥再看到金建軍,臉上就有些辣辣的。她感覺他一定是知道點什麽的,隻是他不願意說。

金建軍是個比較沉默的人。

劉璐璐和他正好相反。

馬小娥也隱約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的,說劉璐璐和鎮上派出所的那個石新華有關係。石所長很年輕,看上去是個挺不錯的人。看上去,兩人倒是挺配的。但是,世界上哪有一對完全適配的夫妻呢?

劉璐璐真的是非常的漂亮。如果不是她高考那年家裏出事,也許她就是另一種命運了。然而,現在她生活得也是很好的。金家的錢,她是花不完的。誰也說不清金家到底有多少錢。也許,連金德旺自己也說不太清。

每天都有錢進來,他怎麽可能說得清呢?

劉璐璐過去還到窯上來走走,現在已經很少來了。馬小娥是希望她來,又怕她來。希望她來,是她們可以說說話。也許是出於她們過去的同學情誼,而且也是同情她後來的遭遇,所以劉璐璐對她表現得挺關心的,除了主動送她一些生活上用的東西,還給兒子小魏小小買過新衣服。怕她來,是自己感覺自己挺尷尬的。

金巧雲的再次出現,讓馬小娥多少感覺到有些意外。馬小娥喜歡她,喜歡她的性格。金巧雲是個直性子,心裏想到什麽嘴上就會說出什麽,愛憎分明。她的心思是簡單的,不複雜。馬小娥喜歡這樣的性格。她長得有點像她的媽媽楊秀珍。她長得很樸素,扁平的額頭,略有些塌的鼻梁。有些胖,尤其是屁股,看上去很渾圓。照農村人的說法,她將來一定是個很會生養的女人。一度,馬小娥甚至想到要給她介紹個對象。然而,後來她發現,為金家找一個合適的女婿並不容易。

馬小娥感到,也就隻有和金巧雲,才有很多話說。就算是金巧雲有時主動提起她的父親金德旺,她也不會感到絲毫的難堪。金巧雲的出現,讓馬小娥解除了不少的寂寞。通過和她的閑聊,讓她更多地了解到那個家庭的種種細枝末節。馬小娥一直覺得像金巧雲這樣,應該算是很幸福了,可是事實上馬小娥發現,金巧雲對自己的家庭也多有不滿。金巧雲認為自己在那個家裏隻是一個旁觀者,她的地位都不如劉璐璐,因為,劉璐璐算是金家的人,而自己將來則是要被“掃地出門”的。馬小娥想:那倒也是。看來,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啊。

金巧雲自然對馬小娥和她父親金德旺的事,一無所知。她甚至建議她趕緊找一個人結婚。馬小娥隻是笑,心想:哪有那樣容易啊。在農村,一個寡婦,要找一個合適的男人,遠比城市裏要難得多。

慢慢地,馬小娥發現,金巧雲對那個叫方洪兵的窯工好像有點意思。

在所有的青年窯工中,方洪兵算是很不錯的一個。他高高的個頭,身材挺直,濃眉大眼,而且性格也不錯,做事穩重。他和別的窯工明顯不同的是,他從不講髒話。而且到了開飯時間,也是很文氣,從不吵吵嚷嚷的。

但是,這怎麽可能呢?金德旺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馬小娥想。他們之間懸殊太大了,金德旺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

“我不管,這是我個人的事情。”金巧雲說。

馬小娥笑著,心想這個丫頭要是真愛起來真會不管不顧呢。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奇妙,金巧雲怎麽就偏巧喜歡上了方洪兵呢?馬小娥隻知道,他們那次是在車站遇上了,她知道了他家裏出事了,出於同情,給了他幾百塊錢。後來兩人不知怎麽在窯上就又碰上了,一來二去,可能就來了感情。

男女感情是個說不清的複雜東西。

金巧雲在這件事上是熱烈的,倒是方洪兵淡淡的。也許,他在心裏很不自信。當然,換了誰,都會不自信的。這件事情,真的看上去是凶多吉少。

對於這件事,金德旺和金建軍都不知道,雖然金巧雲來窯上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

有些人戀愛,事情才有一點眉目,就可能鬧得全村人都知道;有些人戀愛,生米都煮成熟飯了,可能全家人還都被蒙在鼓裏呢。顯然,金巧雲現在這件事還處於才有那點眉目的階段。而且,馬小娥感覺也隻是金巧雲單方麵地對那個方洪兵有意思。金巧雲是出於對她馬小娥的信任,才把這事對她說了。相反,她並不希望她傳出去。

馬小娥當然不能傳。

對誰也不能傳。

這就算是金巧雲和她馬小娥個人之間的秘密。

再說,馬小娥對這個家庭還是有一種心理上的畏懼。她不想惹事。在她的感覺裏,這個家庭因為財富而變得特別的強大,很有力量。然而,總有一天,也會因為財富的力量而出事。因為,她實在不知道這個家庭一直富下去,會發展成什麽樣子。它就像煤場上的那些煤堆,越堆越高,越堆越高,堆得就像小山一樣。然而,最後隻是在尖上堆那麽一小點點,整個尖堆就會突然地坍塌下來……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會怎麽樣?

馬小娥不敢想。

當然,這隻是她的一種無端猜想。不管怎麽說,她隻是一個外人。早晚有一天,她是要離開這裏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