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鬧事

楚雲舒向張經理告了假,將家中的堂屋設成一個簡單的靈堂。楚老賴的屍體就在堂屋的正中央擺了三天,楚雲舒作為他的兒子,每晚都為他守孝。

“也不知大哥怎麽樣了......”這三日,楚雲舒為了楚老賴的後事忙前忙後,幾乎無法再分神顧及其他。所幸的是,楚老板平日裏待人隨和,在台下也不拿紅角兒的架子,因此,聽說楚家出了事兒,左鄰右舍和戲院裏同台演出的龍套兄弟們都過來幫襯。短短的三日,楚老賴的後事已準備的差不多,隻等著入殮出殯。

今早,楚雲舒難得清閑下來,便惦念起大哥。對著楚老賴幹瘦的屍體和那隻燒紙錢的銅火盆,他長歎一聲,“你這一輩子全活給了大煙,欠爺爺、欠娘親、欠我們的都太多太多。你若在天有靈,就記得保佑保佑你的大兒子,也算為自家做最後一點事情。求你保佑大哥平安無事,我們兄弟倆一定記得給你多燒紙錢,好讓你在那邊,也過幾天好日子......”

這樣看似自言自語地念叨著,楚雲舒不禁潸然淚下,不知是為了老爹的突然離去,還是為了大哥的吉凶未卜......

“楚老板......”一個澄澈的聲音忽然響在耳畔,楚雲舒一回頭,紫雲一襲黑色的旗袍,怯生生地站在門外。

“紫雲姑娘......”楚雲舒情不自禁地走向紫雲,將她讓進屋來,“別站在門外了,進來說話吧。”

紫雲點了點頭,才跟在楚雲舒身後進了堂屋;先給過世的人上一炷香,紫雲又對著楚老賴的靈牌和遺體鞠了三躬,這才走到一旁的楚雲舒麵前。

楚雲舒對紫雲躬了躬身,算是還了禮。

紫雲看著他,半晌才道:“你這幾天沒去戲院,我經過打聽才知道,你家裏出了事......”

當著女人的麵,楚雲舒故作堅強地擠出一抹難看的笑,“沒事的,有左鄰右舍和戲院裏師兄弟們的幫襯,還能應付得來。”

紫雲望著眼前的男人,比之前幾日自己見他之時,顯出些憔悴和疲憊。纖纖玉手輕輕地撫上秀如冠玉的臉頰,微涼的觸感讓楚雲舒不禁抬頭,迎上紫雲一泓清如潭水的美目,那目光中有著對自己的心疼。

一個女人會為一個男人心疼,說明她已對他情動。明知道這是假戲,可卻偏偏不小心地成為了命中注定。此時,在紫雲的心中,已沒有什麽與曹樂泰的交易,她的眼裏隻剩下這個男人——他正是需要有人慰藉的時候,而自己,願意與他有難同當。

“楚老板,紫雲什麽都會做,也什麽都能做......讓我幫著你,可好?”

楚雲舒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紫雲姑娘,你先回家去吧。過幾日我爹出殯,都是些搬搬抬抬的重活,你一個女人家幹不了的。”

“我幹得了,我什麽髒活累活都幹得了,不信你看著。”紫雲說著,彎起旗袍的袖子,也不顧忌身份,就朝楚雲舒家的裏屋走去。

說到底,楚老板在台上再如何嬌婉細膩,在台下他也始終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尚未成家的男人。單身漢的臥室可想而知,長褲、長衫、就隨意地扔在椅子上,襪子東一隻、西一隻,被子整團的窩在**,而床頭的矮木櫃上,還撂著吃剩的半塊粗糧餅子。

被紫雲看到這樣的一幕,楚雲舒是十分的不好意思,“那個、男人房間都差不多這樣,我馬上收拾收拾,讓你見笑了......”

然而他話音未落,紫雲已經先他一步而動:先將楚老板的衣褲、襪子扔進洗衣盆裏,又疊好他**的被子,最後將那塊吃剩的餅子也清理出去。紫雲端著洗衣盆來到院子裏,又提了個水桶到院子的井邊打上一桶水,最後直接坐在院子的台階上洗上了衣服。

楚雲舒一直站在紫雲身後,看著這個女人為自己忙裏忙外,大概是為了拜訪自己,在來之前特意梳好的頭發,如今也散下來幾縷擋在眼前。他輕輕地走過去,用白皙而修長的手指撚起幾縷,紫雲搓衣服的動作略有一頓;他幫她將頭發別在耳後,隻聽紫雲說道:“搬搬抬抬的活,也許我真做不成,但是給你洗衣服、做飯、收拾屋子......伺候你的這些事我都能辦到。”她越說聲音越小,臉也越紅。

“紫雲......”楚雲舒突然很想將這女人一把抱在懷裏,可又看到她那十隻嫩如蔥白的手指已在冰冷的水中凍得有些發紅,遂從水中將那兩隻玉手撈起,緊緊地攥在手裏,擱在自己的胸膛上,想要用體溫把它們暖過來。那暖意從那個人的胸口順著指尖直傳到紫雲的心中,這一刻,她做了一個決定:今生今世,就做他的女人了!

“暖和些了麽?”

“嗯,暖和多了。”

楚雲舒抓著紫雲的手,正想再跟她多說幾句話,突然從院子的大門外進來幾個穿著墨色製服、腰裏別著警棍的人,氣勢洶洶地就往楚家的堂屋裏闖。

“等等,”楚雲舒站起身來,擋在警署的那些差人麵前,問道:“你們想要幹什麽?”

那些差人從來見誰都橫,更別說對著一個鬥膽攔住他們的戲子。其中當頭的那個一揚臉,“幹什麽,爺們兒當差辦事兒還用得著跟你說嗎?滾開!”說著想要將楚雲舒推至一邊。

楚雲舒一手把住那差人的手腕,“說清楚什麽事兒,否則哪能允許你們私闖我家?”

“呦,你這是在教訓爺們兒?”當頭的也許從沒碰上過敢跟他叫板的,於是心裏一陣來氣,將楚雲舒猛地推了個趔趄,徑直闖進堂屋。

紫雲連忙跑過來,將楚雲舒扶起。那幾個當差的已進了楚家的堂屋,見到堂屋已變成了靈堂,他們也不免有些忌憚。

那當頭的轉過臉來對楚老板橫道:“戲子,知道哥兒幾個為啥這麽辛苦地跑來觸你家的黴頭麽?”

楚雲舒站在自己老爹的遺體前,斜眼瞥了一下那幾位,冷冷地答道:“不知道。”

是啊,他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他不知道老爹為什麽會突然暴斃,也不知道大哥為什麽要被曹樂泰抓走,更不知道這些差爺為什麽在這種時候還要來找自己的麻煩......還嫌他們楚家不夠慘麽?

那當頭的差人不屑地一笑,“前兩天我們警長接到曹樂泰曹東家的報案,說你楚老板家死了人。我們是特意來勘察現場,幫你找出凶手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楚雲舒便麵無表情地打斷道:“如此可真是有勞差爺了。老頭子的身體本身就很不好,前夜是自己睡著覺過去的,跟任何人無關。”

“任何案件都不是想當然的,”當頭的差人突然頭頭是道地對楚雲舒說教起來,“這種看似是正常死亡、實則是有人謀害的案件我們見得多了,你一個戲子又懂什麽。”

這一席話叫楚雲舒的心裏又升起一團怒氣,他壓抑著火頭說道:“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人死為大。老頭子生前沒過過多少安生日子,死了之後你們也不讓他消停,到底差爺想把我們這些小民逼到什麽份兒上才算數?”

這番話一下子激怒了當頭的差人,他拔出腰上的電警棍就要打向楚雲舒,而楚雲舒卻還不閃不避;一旁的紫雲嚇得急忙將身邊這個比石頭還硬的男人往後麵拉,邊拉還邊對著那些當差的求情,“幾位差爺千萬別動怒,楚老板並不是針對幾位,隻是家裏頭出了事兒,一時心情不好而已......”

“紫雲。”楚雲舒皺皺眉頭看著身邊的女人,他不想讓身邊的人為了自己去向那些蠻橫無理的家夥低頭,當然,更不想在關鍵的時刻讓女人出麵去幫他擋事兒。

紫雲卻沒想這些,她隻是想一心一意地維護好這個男人。

當頭的差人見這不懂規矩的戲子身邊突然閃出一個總算懂些人情世故的女人,還是個絕頂姿色的女人,於是表情頓時一轉,色眯眯地笑道:“小美人兒,你求求差爺,差爺就不跟他計較了。”

紫雲自然知道麵前這些嘴臉的男人們都想著些什麽,便也賠著笑,說了一句,“求求差爺。”心想著幹脆叫他們吃自己點兒豆腐,小事化無算了。

果不其然,那當頭的差人伸出一隻大手,摸上了紫雲的臉,“不錯、不錯,真懂事兒,你這情都求到爺的心坎兒上去了......”

“拿開你的手,對她放尊重些。”楚雲舒又是一步上前,將那差人的鹹豬手撇開。

那當頭的差人這次是真火了,他揪過楚雲舒的衣襟,把這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戲子提到自己麵前,“爺們兒本來才打算看在這小娘們兒的麵子上放你一馬,你要這麽不識抬舉,咱們弟兄就得好好教訓教訓你!”說著又對後麵的差人們吩咐一聲,“還不給我拉到一邊,好好處罰一下。”

後麵的差人們聞言上前,將楚雲舒拽出堂屋,準備開打。紫雲見狀,又急忙跑到院子裏,擋在楚雲舒的身前,“幾位差爺,你們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楚老板一馬吧。”

楚雲舒在後麵說道:“紫雲,不用為我求情,我就真不信,他們敢在我家的靈堂前把我活活打死。這個時候來鬧事,就不怕報應麽?”

當頭的差人聽到這話,對那些準備開打的手下們揮手喊了一聲,“停!”接著又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楚雲舒跟前,“我還就告訴你,老子生來就不知道啥是報應!實話跟你說,爺們兒幾個這次來,就是來搬你爹的屍體的。”

楚雲舒聽了,心中一顫,口中言道:“我看你們敢!”

那差人冷笑一聲,“搬走你爹的屍體去警察署做屍檢,這是我們警長親自下的命令。曹東家報案說,是你大哥把你爹給殺了的,為了取證,我們這才跑到你家來觸黴頭。戲子,我可告訴你,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妨礙我們,當心爺們兒真把你拉回去,治你個妨礙公務罪!”

楚雲舒怒道:“曹樂泰信口雌黃的話你們也信!我大哥根本就不會殺人,更不會殺害自己的親爹!今日你們誰都不能動我爹的遺體,一個指頭都不能動......”

話剛說完,他忽覺得腹上一痛。那當頭的差人一腳將楚雲舒狠狠地踹倒在地。

楚雲舒捂著肚子,半天爬不起來,紫雲見狀嚇了一跳,急忙蹲下來要將他扶起。

此時,那幫當差的已將楚家靈堂上楚老賴的屍體抬走,運去警察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