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道歉

“許大帥?”楚老板愣了愣,昨晚這人還對自己拔槍相向、不可一世的樣子,怎麽今日就送起花籃了呢?

正在納悶兒之際,一位青灰色軍服的軍官走進來,笑嗬嗬地叫了一聲,“楚老板。”

楚老板轉過頭,認出他就是昨日那位許大帥身邊的副官,隨即也起身行了個禮,“軍爺,您有何事吩咐?”

蔡副官擺擺手,笑道:“可不敢談吩咐,我今日是代大帥來負荊請罪的。”

想想一定是因為昨晚的事,楚老板淡然一笑,“軍爺不必介懷,隻望大帥日後行事能夠三思。”

蔡副官依舊微笑著點點頭,卻不禁在心中暗道:真是個高傲的戲子,軍爺親自向他道歉,也還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於是便道:“楚老板有心,那我就不便打擾您了。”說完轉身出去。

隔了一陣,戲便開鑼,蔡副官也回到了許大帥的身邊。

“花籃送出去了?”許大帥低聲問道。

“是,送出去了。”

“他有什麽反應?”

“沒什麽反應......”蔡副官搖搖頭,“不卑不亢的,顯得有些高傲。”

許大帥聞言笑了笑,卻沒說什麽。

但見戲台上,楚老板已然登場——手持雙劍,翻腕弄花;一身粉墨霓裳,旋身輕舞;一張一弛,猶如春風拂柳,開合之間,剛柔並得。

蔡副官又悄悄湊到許大帥的耳邊,解釋道:“大帥,這一出是霸王別姬,講的是楚霸王垓下之圍,虞姬舞劍殉情的故事。”

許大帥微微點頭,道:“倒還是個有情有義的故事。”

屆時,楚老板又亮開唱腔:“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嬴秦王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幹戈......”

這一唱,又引得台下觀眾紛紛叫好——的確,楚老板的音色圓潤高亢、兼及柔美,扣人心弦。一似風打銅鈴,又似雨潤芭蕉;就連不懂聽戲的許大帥,也不由得讚歎道:“這戲子倒是有一番功夫,連本帥也覺得他唱的有些意思。”

“那是因為這戲有意思。”

“戲子也有意思。”

“隻可惜是個男的......”蔡副官的話語略顯揶揄。

許大帥不滿地瞟了一眼這個滑頭滑腦的副官,悶哼了一聲,卻也沒多說什麽。

蔡副官偏頭看了看身邊這個平素裏一呼百應的男人,又微微笑道:“大帥若是對他感興趣,何不待戲演完之後,再去後台見見?”

“不去,一個戲子有什麽好看的。”許大帥說的有些賭氣。

蔡副官笑而不語,但等到這場戲結束之後,許大帥卻突然站起身,道:“走,去後台看看。”

“你不是說,一個戲子沒什麽好看的麽?”蔡副官跟著站起身問道。

許大帥也不理他,徑自去往後台。

張經理在後台早早地迎上前來,接著就對這位祖宗點頭哈腰地問候道:“大帥,今日這戲可還合您的心意?”

許大帥微微點頭,隻說了兩個字:“甚好。”

張經理聞言,立時喜上眉梢,將他那張笑得不能再燦爛的臉綻成了一朵花,道:“能令大帥滿意,是小人的榮幸,更是整個百匯大戲院的榮幸!大帥能賞臉來這裏,小人心裏便已經是激動萬分,整個百匯大戲院也是蓬蓽生輝......”

許大帥皺皺眉,抬手打住張經理,“恭維的話就不要說了,讓那戲子......叫什麽來著?”

蔡副官湊到他耳邊悄悄提醒道:“楚老板。”

“對,就是那個楚老板,讓他好好唱就是了......”許大帥說完,又想了想,最終還是言道:“副官,咱們回去。”接著轉身,就要打道回府。

正巧這時,剛剛卸完妝的楚老板正從化妝間出來。

“楚老板,您可算出來了,”張經理忙不迭地湊上前去對楚老板言道:“許大帥今日特意來到後台,讚您唱得好。”

許大帥聞言,也不回身,隻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我隻說今日這戲好。”

一旁的蔡副官微微一笑,轉身走上前來,對楚老板言道:“大帥非常喜歡您的戲,很想當麵跟您談談。”

許大帥聽到自家的副官這樣說,不禁僵在那裏,轉身不是,不轉身也不是......

楚老板望著那個有些尷尬卻不失霸道的背影,彎腰行了個禮,道:“大帥能來親自賜教,小人受寵若驚。”

有了個台階,許大帥總算能夠屈尊紆貴地回過身,剛看了一眼楚老板,便又愣在原地——麵前的這位楚老板卸下那身華麗的彩衣霓裳,卻是一身樸素的斜襟長襖;沒了濃墨重彩的姣美妝容,眉眼間卻更顯得他清俊雅致;淺淺的笑容浮在嘴邊,他雖是恭謹地看著自己,隻是眼神中少了別人常有的諂媚、畏懼,更多了一分善意的尊重;於是看著看著,就不由得出了神。

見許大帥愣神,楚老板又輕叫了一聲:“許大帥?”

許大帥這才反應過來,“啊?哦,好、挺好。”

蔡副官在一邊禁不住輕笑了一下。許大帥就知道是這小子故意給自己設的套,但人家楚老板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自己也不能就兩個“好”字兒蒙混過去。看著麵前這個清秀的男人,許大帥當即又道:“楚老板,我們是不打不相識。今日見識到你的唱功,我這個粗人也覺得佩服,便就借這個機會與你交個朋友吧!”

楚老板又拱手道:“小人身份低微,能與大帥交朋友,實在是高攀了。”

許大帥又擺了擺手,“行了,甭跟我講究那些繁文縟節,既然說了要跟你交朋友,以後你楚老板就是本帥的朋友了。以後你的場子,本帥每晚都會來捧的!”

還未及楚老板答言,張經理已經搶著說道:“大帥放心,從明天起,百匯大戲院每晚都會為您留上兩個上賓席位。”

許大帥隨意地點了點頭,便道:“那就先這樣。”說罷轉身離開。

蔡副官衝著楚老板不明意味地一笑,便追隨許大帥而去。

回去的路上,許大帥坐在車裏,自然是黑著臉,一句話也不說。蔡副官卻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笑嘻嘻地說:“大帥今日不太高興啊。”

被手下人擺了這樣一個烏龍,誰會高興?!

許大帥“嗯”了一聲,又繼續不吭聲。隻聽那個好事的副官又道:“大帥不必覺得不好意思,喜歡一個戲子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兒......”

許大帥又有拔槍的衝動。蔡副官又道:“隻是,這戲子怕是不那麽容易被您哄過來。”

“不就是一個戲子,”許大帥心底突然有些不服,“這同陽城,還有本帥弄不到的東西?”

蔡副官笑道:“您可別小瞧了這戲子,他可是高傲的很。”

“再高傲他也是個戲子,”許大帥忽然間露出誌在必得的笑容,“副官,本帥跟你打個賭,半月之內,我定會叫那戲子成為我的人!”

蔡副官順勢問道:“大帥打算賭什麽?”

許大帥略帶認真地想了想,便道:“一把勃朗寧,待我好事成就之後,就當你蔡副官隨禮了。”

蔡副官狡黠地一笑,反問道:“可萬一大帥輸了呢?”

許大帥表情一僵,似乎是沒想過自己會輸的問題,“萬一......萬一本帥輸了,這把柯爾特就是你的。”

蔡副官聞言,輕笑著言道:“果然是把好槍!”

許大帥看了蔡副官一眼,“說的你好像一定有把握能贏一樣。”

蔡副官微笑著搖搖頭,道:“不是卑職有把握,隻是您沒見識到那戲子的高傲。”

許大帥輕笑著說道:“看來,今日送花籃的時候你被他擺了一道。”

“不過,”蔡副官的眼珠精明地一轉,說道:“若是大帥真的喜歡,屬下倒是有一計。”

“什麽計?”許大帥的興致一下子被調了起來。

蔡副官胸有成竹地說了四個字:“欲擒故縱。”

在接下來的這幾日裏,許大帥果然每晚來聽戲,並且都會在每場戲開演前叫副官送上一個花籃。

“楚老板,今日準備的如何?”蔡副官推門走進化妝室,身後照常跟著一名衛兵,搬著一隻花籃。

楚老板放下正在描眉的墨筆,站起身來恭敬地言道:“蔡副官,有勞您了。下次這花籃......還是別送了。”

這幾天,蔡副官天天往後台送花籃,楚老板早就與他熟悉了。

蔡副官聞言,道:“哦,莫非楚老板不喜歡花籃?您喜歡什麽,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再去通報大帥。”

楚老板忙道:“不不,您誤會了,我絕不是這個意思。大帥每晚都來捧我的場,小人就已經知足了,每日一個花籃實在是叫小人......”

“楚老板不必不好意思,這是大帥的一番心意。”蔡副官溫和地笑道:“大帥很難得地遇上一位朋友,他又是個重義氣的人,這些花籃,您一定要收下!”

“這......”這些花籃,後台和家裏都已經擺不開了。楚老板心裏雖是這樣想,卻也沒好意思說,隻能笑笑,道:“既是大帥的好意,小人便先收下了。還望蔡副官能代小人向大帥道謝!”

蔡副官禮貌地點點頭,“楚老板的意思,我一定傳達給大帥。”

待戲已開場,蔡副官便向許大帥講了剛剛在後台發生的事情。許大帥道:“也是,送了這些天,都是花籃,就是我也該膩了。副官,你出的這主意也不怎麽高明,這都過去幾天了,我連這戲子的手指頭都沒碰到過,光送花籃了。”

蔡副官失笑道:“大帥也太心急了,咱們這第一步還沒跨出去呢。”

許大帥聞言一愣,繼而惱道:“你這送花籃都送了多少天,第一步還沒跨出去,照你這進度,本帥腰上的這把柯爾特鐵定是你的了!”

蔡副官道:“大帥莫惱,卑職既然給您出主意,那就保證您半月之內一定會得到這個戲子。”

許大帥道:“如果不成呢?”

蔡副官道:“如果不成,我送您一把勃朗寧。”

許大帥道:“如果不成,你便把自己洗剝幹淨,供我享用!”

蔡副官幹咳了一聲,道:“大帥放心,半月之後,就算綁,我也會將那戲子綁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