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臨塵知道衛侯有話要說,因此陪著父親在書房裏坐下,等丫鬟小廝們散了,主動開口問:“父親,今天德順行的韓若封來找您,可是為了狀元巷那幾間鋪子的事?”

衛侯喝了口茶,不急不徐道:“那幾間鋪子,也不值得他新年第一天特特跑來。”

果然如此,衛臨塵就笑望著父親,原以為衛侯會接著說下去,不想衛侯話峰一轉,問他:“塵哥兒,你可知道這韓若封背後的勢力?”

父親這是在考究自己了。

衛臨塵整了整身形,正色道:“據聞韓若封和慶國公陳演之還有秦王蕭恪王爺頗有些淵源。兒子隻是納悶,如果韓若封此來,是陳國公和秦王爺授意,這兩位此時欲和父親套上關係,至少表麵上看來,並非明智之舉,倒不知是什麽意思了?若說和朝庭的黨爭有關,此時更應該避著些父親才是。”

其實衛臨瀟隱隱覺得此事很有可能和宮中有關,可慶國公和秦王支持誰,蕭國皇室錯縱複雜,卻不是他這樣的年齡所能看清的。他不禁想起他拿此事試探大姐時她的態度,難道大姐一早已經洞察不成?

衛侯聽了臨塵的一翻話,點了點頭,臨塵雖他不明究裏,可事件的本質,卻把握的十分準確。皇後嫡出的太子,被蕭皇禁足,蕭皇對這個太子十分不滿意,皇後的哥哥,太子的舅舅乃是樞密史唐宴,因此皇後這些年來一直向衛侯示好,甚至連衛臨瀟及竿,都親賜賀禮。可蕭皇本身,卻甚為喜歡文韜武略皆為人中龍鳳的二皇子。可大皇子各方麵並不輸於二皇子,就算蕭皇廢太子,重新立儲,二皇子也無法順利上位。

廢立儲君,向來是動國之根本的大事,故而這些年蕭皇一直按兵不動,隻禁了太子之足。衛侯雖無意被牽止到後宮之爭,這些年一直保持中立之勢,可他卻是無論哪一方都必爭之人。蕭皇之所以此時要削剝他的勢力,未必不是與將來的繼位之君有關。即使衛侯能一直中立,不參與儲君之爭,新皇日後能順利繼位,可他手中的兵權,卻是一個新登基,還沒有成熟的政治手腕的年輕帝王所不能控製的。

“到底是我的兒子。”衛侯語含欣慰之情。“你分析的不錯,風欲吹而樹不靜,該來的總會來的。為父一直希望能夠避免那欲來之風,可形勢如此,想來已是無可避免的了。因此,總要為你們做些打算。”

言語間,已是沉重的歎息。可這話卻分明說了半截。衛侯亦有他的打算,如今情勢所逼,他想獨善其身已是不能。韓若封帶來的慶國公陳演之還有秦王爺的試探,他雖沒有明確應了,但言下已有鬆動之意。若不出所料,那邊,這幾日,便會尋機與他深談吧。

衛臨塵心裏其實一直藏著希望,雖然清楚的知道蕭皇已不可能再忍耐父親,可總覺得父親一生忠君護國,蕭皇就算要收回父親用性命拚來的這一切,總不至於做的太絕。聽了父親這一番話,不免悲憤:“皇上他到底要父親怎樣做才能放心?父親一生忠群護國,且不說當年助當今聖上上位,就是一個人在苦寒之地幾十年,一兩年間才得召回京,待上月餘,為著是蕭國邊關穩定,外敵不侵,何況留著家室兒女在京中,說是怕家人受苦,實是留在京都為人質,如此聖上還不夠放心嗎?我不懂,如此昏庸之君,哪裏值得您……”

“住口。”衛侯一聲低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人臣子該做的。你以後休作如此想。”

見衛臨塵眼含眼光,終是不忍,輕輕撫了撫他的頭:“塵哥兒,聖上他並非昏庸之輩,否則蕭國不會有如今的國富民強之勢。你到底還小,不能懂得,所謂君子無罪,懷璧其罪。前朝各地節度使紛紛自立為王,那些節度使都是自己想反的嗎?不是,隻是因為他們手中有兵權,麾下兵將再三勸之,任是意誌堅定,也抵不住那天下至尊的權力**啊。何況為父手中所握兵權,早已勝於他們中的任何一位。這些年,聖上為抵外擾,不得不任我的權勢一再增漲,可現在蕭國已無內擾,邊關亦足夠穩定,他如何還能放心?如果不趁著他尚健在時削了我的兵權,他日新皇蹬位,會是怎樣的情況?問健的關健,不是我會不會因權謀反,而是,我有沒有這個能力。前車之鑒,聖上他又怎能不妨?”

“可父親已經遞交辭呈……”衛臨塵說了一句,但沉默下來,遞交了辭呈又如何?父親在軍中經營多年,這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卻不是一個辭呈就能解決的,除非蕭皇能夠換掉邊軍的所有將領。有沒有這麽多的備選將帥可換且不說,這樣大規模的人員異動,敵國豈會坐以待視?到時候引起天下動亂勢在必然。

而留著原先的各地將領,讓他們繼續精忠報國的惟一辦法,就是能夠調動他們的那個人必須消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曆來軍中之人,是認帥不認君的。難道定遠侯府就必須消失?父親他,必須死?

衛臨塵心中淒楚,不禁脫口道:“兒子愚敦,若有大姐的一半智慧,也能為父親分憂。可如今看著父親心憂至此,卻不能分擔分毫,兒子太不孝……”

“瀟兒?”衛侯見臨塵提到自己的大女兒,不禁奇怪,那孩子在他心中,不過是個乖巧懂事,淡然聽話的女兒罷了。

衛臨塵淒然笑道:“即使血濃於水,這世上也無無緣無故的愛。別人隻知道我和大姐感情深厚,卻不知那是因為大姐她是除了父親,兒子心中最為敬服的人。若姐姐她不是女兒身,這天下間的青年才俊,又有幾人能勝了她呢?父親您隻以為兒子聰慧,卻不知大多是由姐姐提點。隻可恨她是女兒身,想為父親分憂,也隻能通過暗中提點我的辦法。她隻以為她做的隱晦,別人不會覺察,可兒子心中卻清楚的很。這些年來,父親遠在邊關,沈姨娘又去的早,至於母親待她如何,兒子不便評說,可她從來心中無半分怨懟,待人雖淡,卻一片誠意,就是臨雲向來不懂事,她也愛護有加,對臨風臨雨,更是真心疼惜,我有想不懂想不明的事情,但凡在她麵前略提些,她一言兩語,便能讓兒子豁然開闊……”

見衛侯滿臉詫異傷感驚喜又無法置信的複雜神情,衛臨塵接著道:“上次相救陶府小姐的那份鎮定心智,父親以為是一般的閨閣小姐能做到的嗎?這且不說,那日兒子提到姐姐願意嫁到張家,父親以為姐姐是想貪慕張家富貴?張家再富貴,能越過我們侯府?或者父親以為姐姐是因為張掖的才貌品學?別家的女子或者會如此,可姐姐不會,姐姐她不過是看透了聖意,想在這絕境裏,順勢而為,尋一條可退之路,以護我們一家平安罷了。”

衛侯雖一向覺得女兒聰慧過人,卻從來沒有想過他一直居於院牆之內的女兒,竟能思慮的這樣深遠。心中振動之外,已隱含淚光,卻又覺得有一種無法言明的欣慰來。她不虧是沈惟月和他的女兒。瀟兒她,竟然有這樣的謀略!

衛逸天便想起那個他藏在內心深處絕頂聰麗的女子。

惟月,徜若你在天有靈,看到我們有這樣優秀的遠勝男子的女兒,可覺得安慰?可惜我卻無法讓她無憂無慮的生活,這些年竟然對我們的女兒漠然至此,我實在,太對不起你了,他日相見,我有何麵目見你呢?

饒是衛侯血雨腥風也絕不會眨一下眼睛的人,此時心中也高興與愧疚交織衝擊,再說不下去。便對衛臨塵擺了擺手:“你先去吧。”

臨塵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失態,十分不安:“父親……”

衛侯再次擺了擺手,臨塵隻好恭身離開。走到門口,卻聽父親叫他:“塵哥兒,你跟瀟兒說一聲,我對不起她。讓她不要太過擔心,我雖不能保住定遠候府,可無論如何,也會護住你們兄妹幾人的性命的。”

臨塵再欲出言安慰,衛侯已意興闌珊道:“去吧。為父累了,想歇一歇。”

臨塵看了父親一眼,見他神色疲憊,便恭身出了門,對候在門外的小廝尋真和信真道:“侯爺身體略有不適,現正在屋裏息著,若有外客,不十分重要的,就自行回了,你們在外守著,不要打擾,都警醒些。”

尋真和信真兩人年齡二十上下,都是跟了衛侯五六年的人,在營中一向管著侯爺的衣食,對他的性情十分了解,見臨塵鄭重囑咐,兩人忙應道:“世子爺請放心。”

臨塵離了書房,本想去徐呤院,走了一半路,立在湖邊駐足想了想,卻又折回了自己的院子。一直到了申時,想著衛臨瀟該午睡完了,方才去看她。

此時夕陽西斜,桔紅色的光透過梅竹蘭菊的雕花窗格,暖暖的照在屋內青石板的地麵上。衛臨瀟果已坐在羅漢**,靠著迎枕在看書,惜竹同幾個丫鬟坐在馬紮上繡著女紅。見世子爺來了,忙收了物件,上了茶水點心,避了出去。

“這兩天遲睡早起的,怎麽不趁著這會兒沒事多休息會兒?”衛臨瀟把臨塵讓到**,放下手中的書,笑問道。

“我不困。”

臨塵答著話,端起茶杯吖了口茶。

“父親把你叫到書房,可是說了晨間韓若封的事?”衛臨瀟直接問道,臨塵若不是想跟她談這件事情,也不會巴巴的這時候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