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禦書房

雖說還有三個月,才是周瑛可以正式入學的時候,但徐貴妃手掌宮權,像這種小事都不用特意去向皇帝請示,稍一抬眉毛,下頭就有人給周瑛辦了插班手續,安排進了禦書房。

禦書房分著內書房和外書房,顧名思義,公主進學是在內書房,皇子進學在外書房。

在內書房上學的,包括周瑛在內,一共有四位公主。

為首的是二公主周珂,皇後嫡出,樣貌在美人輩出的宮中稍顯不足,隻能算中人之姿,但好在端莊大氣,地位尊崇,自有一股雍容氣度,讓人不敢小覷。

現下周珂正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看到周瑛也不驚訝,隻端莊一笑,就低頭臨帖去了。

行二的是三公主周瑤,生母是潛邸舊人寧嬪,空有位份,早已無寵。周瑤瞧著像個不食煙火的飛仙,內裏卻是個最不肯饒人的,這滿宮裏除了皇帝,還真沒有她不敢得罪的人。

周瑤坐在第二排靠窗,漫不經心瞟了周瑛一眼,就轉頭望向窗外出神去了。

行三的五公主周玫是個熟人,她的生母魏嬪是和妃的親妹妹,這兩姐妹感情一般,但周玫倒是頗得和妃青眼,常來秀玉宮玩,因此跟周瑛也不算陌生。

但這位五公主總跟周瑛過不去,瞧這眼刀子飛的,恨不得把她全身都紮成窟窿眼了。

程夫子就在上首坐著,周瑛當然不能跟她對上,於是朝周玫甜甜一笑,隨手找座坐下。

程夫子是個白胡子老頭,眼角下垂,眼皮耷拉下來,鼻子兩邊是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總是繃著一張臉,看起來一點都不好親近。程夫子看到周玫和新來的七公主打眼仗,倒是沒發作,隻抬手敲了敲書案,沉聲道:“把昨天寫的大字都拿出來。”

這一聲令下,別人還尤可,隻周玫頓時苦了臉。

二公主周珂年歲最長,求學態度也最好,一手衛公楷已經有模有樣。程夫子拿起周珂寫的大字,伸手一摸厚度,就知道這位又悄悄給自己加了量,他心中歎氣,卻緩和了語氣,“二公主用心了,不過練字本是一樁修身養性的雅事,公主年歲尚小,著實不用辛苦至此。”

周珂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學生領訓。”

這位二公主雖然尊師重道,但內裏卻最是個死倔的。程夫子一看周珂這模樣,就知道她定然沒聽進心去,隻得心中搖頭一歎,由她去了。

程夫子踱到三公主周瑤跟前,拿起她的大字一看,不由讚了聲好。

周瑤是程夫子教的學生裏最有靈氣的一個。不管是作詩聯對,還是策論雜文,這一位隻要入得門徑,那絕對無人能出其右。

瞧瞧二公主周珂被逼成那樣,就知道三公主周瑤這一身才華給周圍人多大壓力了。

不過學生太聰明了,夫子也不好當。三公主周瑤雖不恃才傲物,課上卻不太認真,偏她被叫起來時還能對答如流,讓程夫子誇也不是,罵也不是,隻能隨她去了。

如今這大字也一樣。

從筆勢就能看出執筆人的漫不經心,偏偏滿紙靈氣像能溢出來一樣。雖然三公主周瑤這個學生也是個不聽話的,但程夫子一腔惜才之心,諄諄勸道:“三公主這字已經初見風骨,假以時日,必能自成一派,還望你勤加練習,不要蹉跎了天分。”

周瑤漫然一笑,“夫子好意,學生明白。”

一聽這話,就知道這位也是個心裏有主意的。學生們一個兩個都不聽話……程夫子實在心累,擺擺手讓周瑤坐下,抬腳走到五公主周玫跟前。

周玫這會兒也顧不上她看不順眼的周瑛了,坐立不安的,就跟屁股底下坐了釘子一樣,不停地扭來扭去。程夫子一走到她書案前,周玫立馬不敢動了,縮著脖子,頭都不敢抬。

程夫子略翻了翻周玫的大字,都要氣笑了,“一共才十張大字,就有三種筆跡,五公主越發長進了!”程夫子抽出竹板子,鐵麵無情,“伸出手來。”

周玫不敢求饒,咬牙伸出左手。

程夫子一點不留情麵,結結實實給了周玫十記板子。

隔著一條過道的周瑛看得心驚膽顫,程夫子可是一點沒含糊,瞧那十板子下去,周玫的手掌心又紅又亮,腫得跟豬蹄膀一樣。周瑛暗自發誓,以後絕對不能犯在這老夫子手裏。

“回去把昨天的大字再寫二十張,若讓我發現有人代筆……”程夫子晃了晃竹板子。

“我回去一定自己寫!”周玫眼淚都嚇回去了,忙喊道。

程夫子這才走到周瑛跟前,問了問她的進度,又讓她現寫了幾個字。周瑛忙正襟寫了,不過因著才練了沒幾天,那字醜得她自己都不忍直視。

周玫伸長脖子一瞄,竟是忘了手心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程夫子垂下眼皮,回頭淡淡斜了周玫一眼,一句話沒說就讓她收了幸災樂禍,縮回脖子當鵪鶉去了。程夫子才轉回頭,溫和道:“七公主剛入此門,無須心急,日後勤加練習就是。”

觀其行事,這位程夫子倒是個因材施教的。周瑛心下稍安,忙斂衽應了。

因四位公主年紀不同,進度也不同。周珂和周瑤學到《大學》,算第一坡度,周玫隻入學一年,堪堪學到《幼學瓊林》,算第二坡度,周瑛才第一天報到,當然墊底。

所以,程夫子也就分三批次講課,沒輪到的就自習,或練字,或看書……並不幹預。

周瑛不知深淺,倒也不好說皇帝小氣——坐擁四海,卻不肯給親閨女請幾個一對一的私人講師。周瑛一邊練字,一邊豎起耳朵聽程夫子講《大學》,正講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程夫子並沒有枯燥地釋文解義,而是旁征博引,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僧道商賈,從正反兩方麵,充分辯證地說明了君子慎獨的意義。

其知識之淵博,言語之風趣,思維之周密,讓周瑛實在歎為觀止。

因著一上午受益匪淺,周瑛聽得入神,竟沒注意到日行中天,轉眼就是午飯時候。程夫子倒沒有拖堂的習慣,給她們各留了幾篇大字,就出宮走人了。

因為下午還有琴棋書畫等課,公主們並不回宮,就近在乾西四所用飯小憩。

周瑛也不例外。

待程夫子走了,幾位伺候公主筆墨的宮女才進得書房,素枝也在其中。她收拾好筆墨書本,領著周瑛往乾西四所去了。有貴妃作後盾,分給周瑛的宮室自然不差,麵闊五間,陳設精美。

周瑛少不得裏裏外外看了一遍,盛讚了一番,再表一表對徐貴妃的孺慕感恩。

正當周瑛詞窮時候,有小太監送來午飯,素枝親自接了食盒擺在桌上,周瑛才如釋重負停了嘴,由素枝伺候更衣淨手,坐到八仙桌前準備開吃。

素枝才布了兩筷子菜,就有人不經通報闖進門來。

來人正是五公主周玫。

周瑛垂目擱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剛放學時周玫被宮女勸走,周瑛還以為周玫已經認清了形勢。不過現在看來,這位五公主還是一如既往的耿直暴烈,不聽勸告。

這可真是瞌睡碰上枕頭,周瑛正愁找不到人立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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