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高興得太早

五公主周玫被七公主周瑛掃地出門的消息,幾乎是頃刻間就傳遍了乾西四所。

宮女太監們作何反應,周瑛並不清楚,但素枝更加恭敬的伺候,上課時周玫退避三舍的表現,魏嬪假借賀入學而送來的賀儀,徐貴妃特地送來壓驚的玉佩……

這些都讓周瑛知道,這一番立威算是成了。

魏嬪送來的無非是些綾羅綢緞,文房四寶,周瑛隻讓素枝送回明熹宮,卻獨獨把徐貴妃送來的玉佩留下來把玩。周玫把玉佩對準陽光,隻見它色澤瑩白,質地清透,觸手生溫,就算周瑛對奢侈品沒研究,也能看出它價值不菲。

徐貴妃的意思,是讚賞她這一次發作周玫了?

周瑛把玉佩收回繡囊,貼身藏在內衫裏,待素枝收拾好書本筆墨,一道回了明熹宮。

明熹宮依舊富麗堂皇,隻一白天沒回,就仿佛隔了一世一樣。周瑛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因為一日沒在徐貴妃手底下混而鬆散了的皮繃緊,先進正殿給徐貴妃請安。

徐貴妃穿著緙絲泥金牡丹羅裙,發髻上插著金累絲鑲紅寶石分心,鬢邊簪著金嵌玉垂珠步搖,慵懶地歪在美人榻上,朝周瑛招手,“小七放學了,來,過來坐。”

周瑛依著規矩行了禮,才乳燕投林一樣飛到徐貴妃懷裏,“一天不見,我好想母妃啊。”

徐貴妃不由笑了,摩挲著周瑛的臉蛋,“母妃也很想小七,小七這一天都幹什麽了?夫子講的課能不能聽懂?乾西四所住得合不合心?其他公主待你和不和氣?”

周瑛奶聲奶氣把這一天遇到的人和事都誇了個遍,說到最後聲氣越來越低,“我中午跟五姐姐吵了一架,把五姐姐趕走了。下午見五姐姐時,我也沒跟她打招呼,隻裝看不見。”

徐貴妃柔聲道:“沒事,吵就吵了,母妃給你撐腰。”

見周瑛安心笑了,徐貴妃又說了無數撫慰的話,才又問起兩姐妹因何吵起來。周瑛皺起小眉頭,說了來龍去脈,“五姐姐把我當傻子哄呢,我再也不跟她好了。”

其實事情經過素枝已稟報過,不過徐貴妃當然還要聽當事人怎麽說。

周瑛這一番話倒是與徐貴妃所想相差不離,徐貴妃又問:“你以前跟你五姐姐要好?”

“不算好,以前五姐姐常去秀玉宮,每回不捉弄我一兩次就不算完,說要降服了我給她當跟班,我覺得不好就躲開了。這次五姐姐沒提這話,還對我好和氣,我以為……”周瑛沮喪地垂下頭,“我知道,她是看我成了母妃的女兒,才對我好的。”

“乖,咱們不稀罕她。那種前倨後恭的小人,不要也罷。”徐貴妃心疼摸摸周瑛的發頂。

“嗯,我聽母妃的。”周瑛用力點頭,“我現在有母妃疼我,才不稀罕她們呢。”

周瑛把徐貴妃賜下來的玉佩拿出來,一番孺慕感激自不用提。徐貴妃看周瑛貼身存放,當然心中滿意,周瑛又請教道:“母妃,魏嬪娘娘送了禮來,我該回些什麽?”

“你小孩子家家,能有多少東西,這些人情往來隻管交給母妃就是。”徐貴妃笑道。

“謝謝母妃。”周瑛甜甜笑道。

母女倆又是好一頓膩歪,臨到太陽下山,皇帝駕臨明熹宮,周瑛本想識趣離開,徐貴妃偏把周瑛留下,三人一道用飯。

皇帝用飯規矩當然大,不但有宮女布菜,還要有太監試毒,明明隻有三個人在用飯,裏外伺候的人卻有近二十個,偏屋裏這麽多人,除了衣料摩擦聲,竟是一點旁的聲音也無。

這一頓飯吃下來,周瑛差點胃疼。

待用完飯,漱完口,三人移到偏廳小坐,徐貴妃把周瑛抱在懷裏,好一通顯擺周瑛這一天上學的情形,又讓素枝取出周瑛的大字,“瞧,夫子還誇小七寫得好呢。”

饒是周瑛臉皮不薄,這會兒也不禁臉紅,“寫得不好,母妃不要看了。”

徐貴妃抬高手,生怕被周瑛搶走,笑道:“你才學了十來天,就能寫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母妃覺得你寫得好,還可能是偏心,但連夫子都誇你,那就一定是好,不信問你父皇去。”

周瑛握住紅透的臉蛋,歪頭看向皇帝,“父皇怎麽說?”

皇帝也樂得在飯後跟寵妃愛女打發時間,共享天倫之樂,於是煞有介事接過周瑛的大字,認真翻看一番。這些大字歪歪扭扭,墨跡斑斑,實在不堪入目,不過鑒於這孩子還是初學,且正在旁邊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又是期待,又是孺慕地瞅著……

皇帝懷著滿滿一腔為父的驕傲,也不好直言說差,於是絞盡腦汁尋摸出一處誇獎的地方,“能順順暢暢寫這麽多頁大字,的確是不錯。這些字可都認得了?”

周瑛開心笑了,“都認得,父皇不信可以考我。”

皇帝從善如流接受了意見,準備考校一番。

早有宮女擺好文房四寶,徐貴妃親自磨硯,周瑛上前試了試筆,把今日新學的幾段默寫下來。皇帝在一旁瞅著實在傷眼,沒忍住轉到周瑛身後,把著她的小手寫了一段。

待停下來周瑛再看,果然比自己寫得強上許多,不由沉思起來。

宮女端上一盆熱水,皇帝一邊淨手,一邊指點道:“你握筆的姿勢是對的,但在運筆時無需太過用力,有所謂‘力在筆尖’,不能把力停在小臂或手指上,而要學會將力傳遞到筆尖。”

周瑛若有所思點著頭,“我好像明白一點了。”

眼見外麵天色已經黑了,周瑛索性道:“我回去再試一試父皇說的法子。”說著,她抱起剛才寫的大字,匆匆朝皇帝和徐貴妃行了個禮,就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衝出門去了。

皇帝和徐貴妃相視一笑,歇下不提。

周瑛回到自己的書房,先寫了程夫子留下的十篇大字,又撥了撥琴弦,塗鴉幾筆算作了畫,才算是完成了下午莊夫子留的作業,她又用皇帝教的法子,練了半個時辰的字,才梳洗睡下。

漸漸的,周瑛習慣了淩晨四點起床去上學,也習慣了兩位夫子有趣獨到的授課方式。

學堂裏,周玫後來還想再貼上來,周瑛不想再跟小孩鬥心眼,索性也跟徐貴妃報備了,直接敬而遠之。二公主周珂大概也聽到風聲,趁著一次休沐,做主請了在內外書房讀書的皇子皇女們,算作周瑛的接風宴,賓主盡歡。

經了這一次宴飲,周瑛才算認齊異母的哥哥姐姐們。

因為有徐貴妃在背後撐腰,沒人當麵給周瑛難堪,也因為有周玫前車之鑒,所以同樣沒有人把她當傻子糊弄。一場宴飲下來,周瑛倒也真真假假結了不少善緣。

眼看著小日子一點點步入正軌,周瑛心中愜意,午休之後,頭一個來到內書房。

莊夫子是一位女夫子,少時就是名滿京都的才女,嫁人後夫唱婦隨,儼然一對神仙眷侶。可惜夫君早逝,不容於夫家,娘家又是兄嫂當家,莊夫子不想寄人籬下,索性拿嫁妝開了一家書院。本是作消遣之意,沒想到名聲越來越大,連皇帝都特地請她為公主講學。

如今莊夫子年過不惑,卻隻三十如許,嫻靜雅致,望之可親,最得幾位公主的敬愛。

周瑛雖然自覺不是才女的料子,但每天陶冶著,學學這些個琴棋書畫,說不定有朝一日也能有一身貞靜嫻雅的氣質,所以日日來得最勤。

這一日,周瑛依舊來得最早,取了畫筆,作起畫來。

沒過多久,三位公主陸續都來了,周瑛卻覺得有點不對勁。

二公主周珂素來端方,一坐上座兒就不會隨意亂動,可今天周珂卻回頭看了周瑛三次。三公主周瑤素來散漫,不愛跟人打交道,可今天周瑤卻取了她的畫筆,給她的畫添了處妙筆。五公主周玫在數次示好卻碰壁後,也開始無視周瑛,可今天周玫卻再三對她笑得詭異。

這三人的動靜,弄得周瑛有點不安。

周瑛擱下畫筆,放下袖子離開書房,來到耳房前叫出素枝,沉聲道:“出了什麽事?”

素枝為難半天,才道:“貴妃娘娘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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