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沈皓一口水直接從嘴裏噴了出來。這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裏異常明顯,引得好幾個人都轉過眼來。要命的是沈皓剛剛那一下有水嗆進了氣管,於是當大家抬眼看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沈皓更驚天動地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我說沈皓,你咋了?”崔明友從自己的辦公桌前探起身子,“沒事兒吧你?”

“沒……咳咳咳……沒事……”沈皓擺擺手,努力解釋。抬眼卻看到唐晴剛剛回到辦公室,正用略帶關心——或是八卦——的眼光看著咳得不能自已的沈皓。

“皓哥,你怎麽了?沒事吧?” 唐晴問。

沈皓微笑著擺了擺手,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唐晴也沒多想,點點頭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了。

辦公室內恢複了安靜,所有人都開始忙起自己的事情來。沈皓一邊裝著工作,一邊打量著對麵的唐晴——隻見小丫頭還在擺弄自己的手機,也不知在看什麽,嘴角不時露出微笑。沈皓忙也查看自己的手機,果然發現,不過兩分鍾功夫,唐晴那句話下已經多了幾十條留言。

——沈皓關注唐晴的賬號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他發現相比於工作中唐晴的認真幹練,網絡上這人倒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女生。她喜歡剪輯視頻,熱衷看電影刷劇磕CP,三五不時也會在網上分享自己的生活。雖然有時候說的內容沈皓大概不懂,但是剛剛這條,他絕對能看懂——這說的絕對是他哥和晉哥的事!因為剛剛這小妮子出去前,正好他哥和晉哥先後腳出門!

說起來,自從上次陳文斌在刑偵隊門口試圖給沈嚴和程晉鬆出櫃未遂後,整個刑偵隊對於他們兩人的關係似乎形成了一種微妙的“視而不見”的共識。沒有人再提起過陳文斌的那些話,似乎也沒有人好奇過沈嚴和程晉鬆真實的關係。大家似乎默認了程晉鬆和沈嚴就是一對關係很好的同事兼搭檔,至於他們偶爾超出常規的親密,則被所有人不知無心還是刻意地忽略了。

能形成這樣一種局麵,應該說不得不要感謝唐晴的。因為那天陳文斌當著刑偵隊眾人的麵大放厥詞的時候,雖然沈皓直接開口懟了他,但卻並沒有起到決定性效果,而直到唐晴開口發聲,局勢才漸漸扭轉。可以說,如果不是她幫忙,當時事情最後不好說會演變成怎樣一種結果。所以,沈皓對唐晴是真的充滿感激的。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不怕她在網上亂說。

沈皓也裝作對著電腦工作,隻是時不時抬眼偷瞟一下對麵的唐晴——作為一個關(偷)注(窺)唐晴有段時日的“粉絲”,沈皓是見識過唐晴的粉絲的力量的。這些小女生在唐晴的視頻裏扒細節的本事堪稱火眼金睛,敏銳度直追福爾摩斯。如果唐晴真一個腦熱泄露了一丁點兒關於自己哥哥和晉哥的細節,以那幫小女生的好奇心與挖掘能力,指不定會挖出些什麽。所以沈皓緊張地盯著唐晴的動態,心道隻要這妮子再繼續說自己一定要開口阻止她。可是等了十幾分鍾粉絲留言都過百了唐晴居然一句都沒回,而抬眼那邊小丫頭卻捧著個手機正笑得一臉得意。沈皓不禁開始懷疑,難道是自己理解錯了?難不成她剛剛說的並不是自己哥哥的事?

真是的,為什麽他哥談戀愛,在這裏擔驚受怕的卻是他啊?!那兩個“老家夥”是不是也該收斂點?!就算公安部副部長幫著打馬虎眼這兩個人是不是也該低調點難不成還真想昭告天下嗎?!……

沈皓這邊腹誹萬千,那邊兩個“老家夥”卻根本不知道,此刻他們兩人正在局長辦公室中向肖局匯報完剛剛的發現以及接下去的打算。

“戶籍顯示,李玄哲的父親叫李勝忠,已經在三年前去世了,他的母親名叫王美香,不過從這人戶籍遷移的時間來看大概是李玄哲的繼母。另外他還有兩個弟弟,分別叫李玄思,李玄想。我們這次去主要就是找這幾個人了解情況,看看能不能查到Lee的真實身份。如果能有發現,我們後續的調查工作說不定能掌握主動權。”

“既然這樣,那就去一趟吧。”思量許久後,肖局如此開口,“如果能掌握多一些關於這個人的信息,我們接下來的工作也能更有方向。沈嚴那你準備準備,快去快回。”說完他又看向程晉鬆,“然後沈嚴出差這段時間,晉鬆你和禮源就先暫時負責一下刑偵那邊的工作。”

程晉鬆本來有心和沈嚴一起去,然而沒想到還沒來得及開口,肖局就已經做了安排。就在程晉鬆遲疑要不要爭取一下的刹那,沈嚴卻先開口:“我一會兒會和他們把工作安排一下,之前還有一些線索可以調查。我們雙頭並進,希望能盡快有發現。”

“好。那你一會兒就去聯係下當地警方,爭取短時高效。”

“好。”

“你剛才幹嘛打斷我說話啊?”從局長辦公室出來,程晉鬆對著沈嚴發牢騷,見沈嚴眨眨眼兀自不解,程晉鬆更是無奈,“就肖局說讓我留守的時候,為什麽不爭取一下啊?”

“就是去了解個情況而已,本來也用不著那麽大陣仗。我帶秦凱或者海洋過去就行了。”沈嚴笑笑。說完,他頓了一下,又補充,“而且,咱倆總一起出差,也……太顯眼了……”

程晉鬆先是一怔,繼而領會了沈嚴的意思。前陣子出了那麽多事,甚至差點在副部長麵前出洋相,雖然後來領導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到,不過看來他們也是察覺到一些端倪了。想到這裏程晉鬆突然反應過來,或許剛剛肖局就是故意趕在自己開口前把工作安排好的,目的就是不讓他們一起出差。

說起來,雖然與沈嚴在一起已經四年有餘,但程晉鬆似乎還是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做“世俗偏見”。細想也是,知道他和沈嚴關係的人除了親人之外,就隻有蔣睿恒、李嘉宇和李光北、陳東。這四人本來與他們也是“同道中人”,自然不會有什麽偏見。而唯一一次對父母的出櫃,也是順利得不行——程晉鬆直到很後來才知道自己大概是沾了陳東、陳曦的光——所以說,他一直無法理解沈嚴為什麽在性向問題上如此謹慎悲觀。而剛剛的那一幕,確實讓他感覺到,同性戀與異性戀還是有些不同的。如果他和沈嚴是一對異性情侶的話,剛剛自己一定厚著臉皮跟領導申請陪沈嚴同去了,就算領導不答應,至少自己爭取過。可是當他們是同性情侶時,自己就沒了爭取的立場。而領導大概也會有意或無意地幫他們二人“避嫌”——偏偏,領導這麽做的出發點或許還是出於“保護”的“好意”,這讓程晉鬆更覺得荒唐可笑。

沈嚴並沒注意到程晉鬆的這些小心思。因為他剛說完那句話後,走廊上便有別的同事出現,於是兩人又恢複到了“普通同事”狀態。之後兩人各回各的辦公室,沈嚴一邊跟方禮源安排刑偵隊接下去的工作,一邊和秦凱做出差前的準備,忙得完全顧不上別的,甚至連程晉鬆提前下班都沒有讓他感覺到任何異樣。

所以,當沈嚴回到家打開門,發現餐廳的彩燈亮起的時候,他著實是有些意外的——程晉鬆這間房子當初是按婚房標準裝修的,廚房做成了開放式,其與餐廳用一個小吧台隔開。吧台上方吊著三展不同顏色的彩色氛圍燈,打開紅藍綠的燈光投在吧台上,會為整個區域增加點不同的色彩。當年這房子裝修設計時程晉鬆正在外地培訓,加上彼時年齡也小,對這種事並不上心,所以將決定權全權交給了程父程母。老兩口被設計師“家中要有個浪漫的角落”的說法忽悠,便同意了這個“有格調”的設計。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最後效果是不開燈還好,一開燈總讓人聯想起某些三俗歌舞廳。隻是木已成舟,再改也來不及了。沈嚴跟程晉鬆同住這三年多,這幾盞燈開的次數屈指可數。

然而此刻,這幾盞燈卻開著,將餐廳映照得紅綠交錯。

沈嚴正意外的刹那,程晉鬆端著飯菜從廚房走了出來,他沒有將菜放在餐桌,而是放到了小小的吧台上。

“謔,今天這是搞什麽?”沈嚴笑問。

“搞浪漫,”程晉鬆邊擺盤邊說,“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程晉鬆在生活上時不時會搞些這樣的小情趣,沈嚴也沒多想,笑著進屋換衣洗手。當他再坐回餐廳時,程晉鬆正好幫他把酒倒好。

“今天是什麽日子麽?”沈嚴有點心虛地問。兩人平時很少喝酒的,今天程晉鬆搞這麽多,難道真是自己忙工作,把什麽重要的日子忘了?

“是啊,今天是咱倆交往1600天。”程晉鬆一本正經地說。沈嚴錯愕地眨眨眼——這算什麽日子?!

注意到沈嚴的表情,程晉鬆忍不住笑了出來:“逗你玩兒的,就是突然想起來好久沒跟你吃點好的了,過陣子你又要出差,所以今天給你做點好吃的。來,快吃吧。”

沈嚴開始也沒多想,可是當他一杯酒還沒喝到一半,程晉鬆卻已經開了第二瓶的時候,沈嚴感覺出了不對。“晉鬆,”沈嚴停下筷子,看向程晉鬆,“你今天怎麽了?”

“嗯?我怎麽了?”程晉鬆微笑抬眼,問得若無其事。

“你隻有不高興的時候才這麽喝酒。”沈嚴戳穿他,篤定的語氣中卻帶著關切,“怎麽了?今天局裏出什麽事了麽?”

雖然沈嚴平日裏不是把“愛”掛在嘴邊的性子,但是這並不代表他不細心。程晉鬆在沈嚴認真的注視下終於敗下陣來,他笑笑,環顧左右而言他:“其實也沒什麽,我就是覺得,你之前應該是挺不容易的。”

“什麽?”沈嚴完全沒明白程晉鬆為什麽會突然來這麽一句。

“我是想說,把自己的感情全壓抑在心裏,真的挺不容易的。”程晉鬆說,“我以前不理解你為什麽總是那麽謹慎,現在才明白……”

說到這裏,程晉鬆沒再說下去,隻是自嘲地笑了笑。

沈嚴有點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他聽懂了程晉鬆在說什麽,隻是他不理解程晉鬆為什麽會突然有這種感慨。沈嚴在腦中將今天做的事過了一遍,終於想起了些什麽,他試探著問:“……你是因為上午肖局的安排不高興了?”

程晉鬆沒說話,算是默認了。沈嚴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至於麽?肖局不過是沒讓咱倆一起出差而已。”

“可是他還沒等我開口就把話頭堵住了,感覺就是生怕我們兩個一起出去會讓別人懷疑似的。”程晉鬆委屈。

“本來就是一個異地調查,如果兩個隊長一起去,人家是會覺得奇怪的。”沈嚴笑笑,“行了,局長知道咱倆的關係後沒把咱倆調開已經是很照顧我們了。”

程晉鬆自嘲地扯扯嘴角,喝了一口酒,才繼續說:“說實話,以前我覺得憑我們兩個人的能力,就算我們在職場出櫃,領導也不能把我們怎麽樣。可是現在我覺得可能是我太自信了。”

或許是酒後吐真言,程晉鬆難得流露出這樣感性低落的一麵。沈嚴一方麵覺得有些好笑,但同時又有點心疼,他拍拍程晉鬆的手,開解道:“其實我們兩個已經算很幸運了,你想想,你爸媽也好,我弟也好,包括身邊的朋友,都沒有為難過我們。局裏的領導對我們也是包容的——說實話,我以前都沒想過我能有這麽好的運氣。”

以往兩人的相處中,都是程晉鬆扮演“心理醫生”的角色,倒是難得聽到沈嚴這麽樂觀的發言。程晉鬆看著沈嚴,發現自己似乎又認識到他新的一麵。

程晉鬆來了些興致,繼續追問道:“那如果領導真的對咱倆的關係很介意,非要把咱倆調開的話,你會怎麽辦?”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覺得,以我們兩個的能力,最可能是其中一個人上調省廳——那樣也挺好,反正省公安廳還在本市。”

沈嚴這猜測不是沒有道理的,至少在王局退休前曾經不止一次表達過想將他倆調入省廳的意思。而且前陣子王部來S市,對兩人的評價也很高,所以上調不是沒有可能。到時候兩人還可以從事本職,卻又不會成日出雙入對惹人注意,對兩人來說倒真的不是壞事。

“沈嚴,”程晉鬆單手托腮望著沈嚴,“我覺得你變了。”

“嗯?”沈嚴不解挑眉。

“你變得樂觀了。”程晉鬆說,“以前你遇到這種事情總是會擔心這擔心那的,但現在不是了。”

“不是你總教育我嗎?做人呐,最重要的就是開心。”沈嚴模仿著程晉鬆的語氣,終於把後者逗得笑出了聲。沈嚴見他情緒好轉,也安心了許多。他拍拍程晉鬆道:“行了,本來也不是多大的事,你也別在這兒委屈了,趕快吃完飯一會兒幫我收拾,我和秦凱明早的飛機呢。”

沈嚴說著想起身收拾餐具,不想手剛一伸出去就被程晉鬆抓住:“別著急,再陪我喝一會兒。”

“還喝?再喝你可真要喝醉了。”

“醉就醉,醉了正好亂個性。”

“什麽就‘亂性’,我還得……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