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在大案隊工作了幾個月,我就給局裏惹出了禍來。那天有一個縣裏的開發商來隊上報案,說是有兩個騙子找上了他,冒充是中央民族資產搶救委員會的高級幹部,說是中央要解凍蔣介石偷偷存在瑞士銀行的幾千億資產,但這個事情隻能由民間操作,官方不好出手。需要該委員會從民間籌措1000萬瑞士法郎的擔保金。事成之後,籌款人每人可以拿到500倍的分紅。這開發商一聽就動了歪心思,當下東挪西借,湊了200萬人民幣投進去了。沒想這兩位幹部拿了錢就人間蒸發了。

我們立了這個案子,查來查去,發現這兩個騙子已經從雲南出境潛逃了。這案子隻得暫時撂下了。這開發商便三天兩頭到隊裏哭天搶地,同時寫狀子告到了市上和省上,要政府給他抓人追錢。那天他又來給我們施加壓力,說我們不催不動,視群眾財產安全如兒戲,違背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要我們務必派人跨境執法,把他的200萬一分不少地追回來。否則他這個全縣納稅大戶就要告到公安部、告到最高檢,告我們不作為,扒了我們的警服。

我被他攪得不勝其煩,便道:“李總,您的案子我們正在全力追查,但找人抓人是需要時間的。何況泰國和緬甸隻是犯罪分子的中轉地,不會是他們的落腳地。就算我們派人到了那裏,查了一圈毫無收獲,浪費的還不是納稅人的錢?再說,這事您也有責任,要不是您貪財,妄圖私分國家財產,能被人騙了麽?”

那開發商指著我的鼻子,怒道:“小夥子,我的年紀比你爹都要大上幾歲,你怎麽跟我說話呢?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擱我年輕時的脾氣,我能把你狗日的日死去!”

我也拍桌怒道:“你年紀大有屁用,都他媽活在狗身上了。來來來,你今天把我日不死,我就日死你!”

那開發商大怒,揮拳向我臉上打來,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我怒道:“好,是你先動的手。”回手一拳,打得那開發商像個破布袋子似的癱倒在地上了。

這李姓開發商當即就被送去急救,在重症監護室躺了一天才蘇醒,一隻眼睛的視力受損,被鑒定了個九級傷殘。當晚王光榮就把我叫到大隊,和政工監督室的同誌一起宣布了我的停職調查命令。王光榮歎道:“這姓李的是縣裏的人大代表,現在已經告到了縣委,你這小子這回闖了大禍啦!縣委的意思是把你清除出公安隊伍,我們雖然在縣局全力保你,但我看,你這回就算想回鄉裏牽牛扒房、抓賭上環也難啦!你小子做好思想準備吧。”

“不幹就不幹了。我這兩天,一閉上眼睛就想這開發商老李,和丁家凹村的李秀萍的事兒”。我歎道:“我平時吹牛逼時總愛說自己是正義的化身。經過這兩件事,我也真不吃不準正義和公道是個啥東西了。組織上愛咋處理咋處理吧,這鐵飯碗我也端膩歪了!”

關禁閉期間,老所長郝精忠風塵仆仆地從鄉裏看了我一回,給我帶了一兜子我最愛吃的板栗和一桶鄉下自釀的蘋果酒。他惋惜地道:“你這個碎慫,縣裏滿街的牛鬼蛇神,你哪一個惹得起

?還敢像在鄉下這麽肆無忌憚。你在鄉下磨了幾年,脾氣還是這麽我行我素。你要清楚,咱們這行就是人民的褲衩子,人民放什麽屁拉什麽屎你都得兜著。沒這覺悟,趁早別當警察!”

禁閉室裏就我一個人,沒人陪我說話,也沒人拿“五條禁令”約束我。我喝著蘋果酒,嚼著糖炒栗子,喝多了就扯著噪子唱老家的歌謠:“烏蘇裏的江水長又長喲,藍藍的江水起波浪……”關到第五天,那開發商老李派了個律師來見我,說要跟我簽和解協議。說我隻要給他登門道歉,磕頭賠罪,並寫保證書保證限期破案,追回被騙贓款,他大人有大量,可以不再追究我的責任。

我指著律師的鼻子罵道:“你回去告訴他,老子日他先人!就算他爬過來給我磕頭,他這案子我也不管了,大不了不吃這碗受氣飯!”

這一天,禁閉室的門“嘩”地開了,王光榮低聲喝道:“臭小子,出來吧!”

我愣了:“這不才八天麽,還差兩天哪?”

“省廳的沈教導來說情了,看省廳領導的麵子,這兩天給你四舍五入了。”

到了政工室,隻見沈傲蘭坐在主位,政工監督室的夏主任正在給她倒茶。夏主任宣布了縣委縣政府的處分決定,說是即日起將呼延宇同誌調離公安隊伍,調到縣郊某鄉的計生所當計生員。

王光榮摟著我的肩膀道:“呼延啊,你也別灰心,你心氣太高,年輕氣盛,調離公安對你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幹我們這行,連胳膊腿兒齊全地熬到退休都是奢望。計生所不用跟犯罪分子打交道,成天對付那幫小媳婦兒,你別說,我他媽還真挺羨慕你呢。”

我苦笑道:“計生所那事是人幹的嗎?今天牽牛,明天扒房,後天做手術,大後天上環,大大後天抓超生遊擊隊,走到哪兒都被人戳脊梁骨。感謝領導的好意,我向組織提出引咎辭職,計生所我也不去了。”

夏主任驚訝道:“呼延宇同誌,你可要想好呀,計生所在咱們縣,也算汗澇保收的好工作了,多少還有點外快,不比咱們這強啊。你小子是因禍得福了,千萬別一時衝動,吊兒啷當地成了社會盲流。”

沈傲蘭向夏主任微微一笑:“夏主任,您也別勸他了。我這個老同學渾身是刺,自尊心敏感得不行,而且比五頭老黃牛都倔。他決定的事,天王老子也改變不了。這樣吧,我到省城給他介紹個工作,保證不把他放到社會上禍害老百姓。”

“這樣也好,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眼瞅就是21世紀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得如火如荼,年輕人與其窩在鄉下一輩子,不如到城市裏施展拳腳。就是可惜了一個幹刑偵的好苗子啊,可惜了,可惜了。”王光榮搖著頭,看得出是發自內心地為我惋惜。

沈傲蘭開著一輛長豐獵豹,幫我在宿舍裏收拾了自己那點的東西。我從縣局的一樓走到四樓,挨個房間向這五年裏認識的老戰友告別。大家一一真誠地與我握手,都說我這一拳打得好,打到他們心縫裏去了,這種黑心資本家就是欠收拾。從局裏出來後,我們倆開著車沿

盤山路離開縣城,到了山頂的觀景台,我提出要再看一眼這個地方。沈傲蘭在觀景台邊停了車,我倆並肩站在這,鳥瞰我曾經戰鬥了五年的山山水水。

沈傲蘭問我:“呼延,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我苦笑道:“我能什麽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唄。天無絕人之路嘛!正道不好走,老子還可以撈偏門兒。我記得我在雜誌上看見過一句話,是哪個外國老頭兒說的,說‘如果生活把你逼到走投無路,至少你還有犯罪這條路可走,記住,這並不丟人。’”

沈傲蘭滿臉怒容,纖弱的肩膀在凜冽的山風中微微發顫:“胡言亂語,你平時胡言亂語就算了。我問你,你這句話是開玩笑呢,還是真有這種想法?”

“我要真有這種想法呢?”

她偏頭凝視著我:“你要真敢走上犯罪的道路,我就親手抓你,把你斃了!”沈傲蘭從腋下拽出手槍,指著我的頭。

“唉喲,祖奶奶,你可別開玩笑,當心走火!”我連忙舉手求饒。

“呼延,你現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別忘了你當年對我說過的話!‘如果非要在理想和現實之間選擇,我願意與理想靠得更近一些!’你從來不是一個向現實低頭的人,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我也不允許!別忘了,你曾經屬於人民警察這個光榮的隊伍!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你是連僵屍都敢鬥的大丈夫,大丈夫不愁沒有建功立業的一天!”

我的眼眶濕潤了,我抓住她的肩膀,誠懇地說:“謝謝你,你今天的話,我永遠都會記得……你……你為啥對我這麽好?”

“我想,我愛,我樂意,不行麽?”

沈傲蘭收起手槍,向我翻了個白眼道:“理想的雞湯給你灌完了,現在要討論一些現實問題了。”

“啥問題呀?”

“工作的問題唄,你今年已經26歲了,人生最寶貴的五年被你白白浪費在了鄉下,你除了會抓差辦案,會開槍打拳,會一法兩規,你還會什麽?現在國家都要談判加入WTO了,以後的社會需要的是懂電腦、懂英語、懂市場經濟和國際思維的人才。我覺得,你應該再讀讀兩年書,回爐重造一下。沒錢我可以借給你。”

我連連擺手:“我欠你的情已經夠多了,絕對不能再借你的錢。”

沈傲蘭偏著頭向我凝視,突然撲哧笑了:“算了,我這知道這些話對你說了也等於白說,你這人生性自由任性,就算讓你坐在寫字樓裏當白領,你也坐不住。我認識了一個老板,他現在遇到了一些難處,正在四處搜羅民間的奇人異士給他消災解難。我估計他找的那些人都是江湖騙子,未必能解決他的麻煩。你在鄉下派出所曆練了幾年,見的怪事多,而且連僵屍都敢鬥,正是他要找的奇人。回頭我把你介紹給他,說不定這就是你翻身的機會呢。”

當晚我在省城南郊的一個招待所住下了。我本以為沈傲蘭過幾天才會給我介紹那個老板,沒想到第二天中午,她就給我打了個電話,說那個老板聽說了我的情況,央求她立即安排馬上見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