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四十八個小時不眠不休,又喝了這麽烈的酒,向夜幾乎是一沾上床就意識迷蒙的閉上了眼睛。

臥室裏的燈光很暗,窗外也很安靜,搖曳著樹木的晚風似乎都放鬆了力氣。

沈君坐在了床邊,摘下了眼鏡,揉了揉疲憊的雙眼,靜靜的看著**躺的這個人。

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耳朵,他的嘴唇,他的每一處棱角,每一個細胞都生得和他一模一樣,可是這張一模一樣的人皮裏包裹著的,確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沈君時常在想啊,在遇到向夜之後的每一天都在想。

當初爸媽要是搶回來的不是他,那他現在又會什麽樣子呢?隻怕早就死了吧,畢竟,他真的不如他弟弟這麽堅強,這麽有本事。

學鋼琴,小提琴,念英文,法文,時常還登山,滑雪……培養各種富家小少爺的技能。

他有一個近乎於完美的童年,一對溫馨和睦的父母,一個青梅竹馬的玩伴。

可這一切都在他七歲那年變得不一樣了。

那個晚上,是他的生日,放學的路上,與諾諾多說了幾句話,回家晚了一點。

他拿著諾諾送他的生日禮物興衝衝的跑到爸媽的房間去的時候,在門口聽見了媽媽在悄悄的哭泣。

透過虛掩著的房門,他看見了,也聽見了。

媽媽依偎在爸爸的懷裏,眼睛都是紅腫的,“今天是他們的生日啊,每次給小君過生日我總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他了,我們應該有兩個這麽優秀的兒子的,隻可惜,隻可惜,我們都不知道他現在長得有多高了,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我們甚至都沒能來得及給他取一個名字”

也就是在那個晚上,他知道了自己還有一個弟弟,一個雙胞胎弟弟。

他沒有衝進去質問爸爸媽媽弟弟去哪兒了,也沒有問任何叔叔伯伯,因為他們既然選擇瞞著他,肯定是不希望他知道的,問也問不出什麽結果。

他把弟弟埋在心裏,通過各種渠道尋找弟弟的行蹤。

其實,他也不知道他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隻是覺得有這麽個流落在外,不知生死的同胞兄弟,自己生來就是要擔任起做哥哥的責任,照顧他的,甚至還給這位素未謀麵的血親,起了個名字。

叫做沈舟,這個世界是海洋的世界,隻要有了舟就有了希望。

秉著這個希望,他找遍了所有出生當年的舊報紙,舊新聞,終於尋到了蛛絲馬跡。

因為是雙胞胎,母親生他們的時候早產,生產來得猝不及防,父親急匆匆的叫了救護車,途中遭遇到了一夥毒販與警方火拚,毒販情急之下劫持了救護車當人質,並挾持了他們這兩個剛出生的孩子。

醫護、警察、護士拚死阻攔,都隻搶回了他一個,眼睜睜的看著那個毒販抱著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嬰兒從逃走了。

關於這起事故,報紙上也隻有寥寥數語,隻說了最後的結果是毒販搶劫了嬰兒逃走了。

但是他能想象得到的,當時的場景一定充斥著殷紅的血色、救護車與警車刺耳的鳴笛,子彈裏爆發出來濃烈的硝煙,嬰兒的啼哭,母親的哭喊,父親的心急,歹徒的惡笑,警察的警告……

能在那種時候搶回來一個孩子,已經是萬幸了。

父親與母親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隻能將找弟弟的事情委托給警察。

可是哪有那麽容易啊,七年,整整七年,音信全無。

他也不知道是從哪兒看到的,濱城所有三教九流都集中在易雲山附近的三不管地帶,他花了三天的時間計劃好了路線,第一次逃了課,背著書包就往那邊去了。

他也不知道弟弟在不在哪裏,隻是,隻是想去看看,萬一在呢,萬一在呢……

隻可惜行動沒有結果,剛到易雲山就遇到了一位大叔,被送了回來。

後來,爸爸媽媽就知道了,害怕他再去那種地方有什麽危險,直接送他出了國。

這一走就是十八年,中途就算是偶爾回來,也隻是待那麽兩三天,看看爸媽。

這十八年,他努力念書,努力學習,將爸爸媽媽寄托在弟弟身上的希望全部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更重要的是,他深知,隻有把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未來找回弟弟的可能才會更大。

結束了學業,他回國了,跟著父親一起進入了公司。

在沈氏地產,他精準的商業眼光與超人的聰明才智得到了全行業的認可,但是他也才二十五歲啊,父親也還年輕,短時間內並沒有讓他完全接手公司的打算,而他,正好也有多餘的時間去找弟弟。

意外來的猝不及防,變故生得毫無預兆。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閑來無聊,出海去玩。

沈君端著紅酒杯站在甲板上,遠眺著蔚藍的大海翻起層層潔白的浪。

海風送暖,飄著沉重的劣質柴油的味道,耳邊零星點點都是發動機的轟鳴,他拿起望遠鏡往那個方向上看了看,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弟弟的樣子……

那艘滿是鐵鏽的破船上,橫七豎八的立滿了人,唯有他,滿臉疲憊,眼睛裏帶著血絲,骨瘦如柴,穿著破舊的白T恤,滿身都是泥土與血跡,坐在船舷邊抽煙,哪裏像個二十多歲的青春少年啊。

他立刻調轉方向,往他那邊過去。

船還未接近,他就對著他舉起了手裏的槍,就像一隻極易受驚的刺蝟。

看到他的這張臉,他也略微愣了幾秒鍾。

很快,就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身後就隱約傳來了海警鳴笛的聲音……

向夜略顯擔憂的往聲音的方向看了看,但也絲毫不放鬆眼前這個目標。

舉起雙手做投降狀的沈君哽咽了一下,“跟我來,我可以救你們”

向夜遲疑了,僅僅一秒鍾,他又補了一句,“你當然可以殺了我,搶了我的船跑,但是現在警察就在後麵,你怎麽也跑不掉,我有辦法”

他帶著弟兄們上了他的船。

沈君伸手要將他手裏的槍接過來,向夜直接拿槍抵在了他的頭上。

他又舉起了雙手,“那你自己來,把你們這艘船打沉”

向夜頓了頓,調轉槍頭,啪啪啪,連開幾槍,打中了發動機,轟的一聲爆炸,船沉入了海底。

沈君示意他帶著他的人到船艙裏去躲躲,將船調了個方向返航。

海警很快就把他們逼停了,年輕的警員踏上甲板向沈君敬了個禮出示了證件,“同誌您好,我們是濱城海警,接到上級指令,發現有犯罪分子偷渡入境,現在要求核對您的證件,並對這艘船進行搜查”

“您好,這是我的證件”沈君微微的笑著,將身份證遞給了他,“我就是出海來玩的,聽到這邊有爆炸的聲音過來看看,並沒有發現什麽偷渡份子,至於你們說的什麽搜查,請問,有搜查令嗎?如果沒有的話,很抱歉,這艘船在我個人名下,屬於我的私人財產,不希望被人打擾”

年輕的警員檢查了他的證件,確定了他的身份,沒做多想就放他離開了。

送走了警察,剛剛走進船艙,冰涼的槍管又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沈君冷笑道,“怎麽?怕我把你賣給警察啊?人走了……”

啪嗒一聲,向夜給手裏的槍上了個膛,“那我現在打死你,搶你的船,是不是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聰明……”沈君扶了扶眼鏡框,淡淡的笑了笑,扭頭看著他這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真不愧是我們沈家的人,你們這麽多人,還有槍,要我的命,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不想和我聊聊嗎”

他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看著他,慢慢的放下了手裏的槍,抬了抬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了。

他告訴他,他的名字叫沈舟,他們是雙胞胎兄弟,他把小時候的那場意外,把家裏所有的情況都說給他聽了,可是整個過程,他一直沉默著,沉默著,沒有說一句話。

船靠了岸,沈君安頓好了和他一起過來的人,興奮的帶他回了家。

爸爸媽媽看到他,當即就熱淚盈眶,給了他好幾個擁抱,捏著他的手,摸著他的臉……說他長得太瘦了,說他在外麵吃了苦,似乎要把缺失了二十幾年的溫暖一次性補完一樣。

而他,還是靜靜的,就像一個局外人,靜靜的看著他們一家人在表演深情……

他四處打量著這棟豪宅,好大好漂亮的水晶吊燈啊,晚上一定特別亮,一點都不黑,好長的旋轉樓梯啊,二樓的空間一定還有很大,這地毯可真軟啊,冬日裏躺在上麵睡覺都不會涼吧……還有恒溫空調,夏日裏穿著春裝外套都不會熱吧,也不會有蚊子咬吧……這麽幹淨的廚房,做的飯一定特別好吃……

“小舟……你先上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你身量和我差不多,我的衣服你應該都能穿,等廚師把飯做好了,我們叫你,邊吃邊聊……我還給你準備了……”

沈君話音未落,向夜回頭就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十層力,直接將他抵到了牆上。

客廳裏的人驚慌失措,正在做飯的保姆嚇得“啊——”的一聲驚聲尖叫。

沈父慌忙的大叫了一聲,“小舟,你幹什麽!”

啪的一聲槍響,打中了客廳正中央的水晶吊燈,轟的一下砸得粉碎,“都他媽別動!”

“小舟,你冷靜一點……”沈君呼吸都有點困難了,還在盡力的安撫著他的情緒,“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並不好,短時間也很難接受我們,但是時間還長,我們慢慢來,你先把槍放下,會嚇到爸媽的”

突然,廚房那邊響起了手機鈴聲,“喂!110嗎?半山別墅,這裏有人綁架,他有槍,是……”

保姆拿著電話連滾帶爬的往門外跑,向夜沒有半點猶豫,一槍爆頭。

人就倒在了大門口,殷紅的血色染透了地毯,沈父沈母倒吸了一口涼氣,緊緊的貼在了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