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黑雲壓城,天連著地都是灰色的,像是被捅了個窟窿,傾盆大雨毫不留情的衝刷著地麵,黑巷裏的青石路麵漸得四處都是泥水,很多人背著包拿著行李爭先恐後的往外撤。

就在那個小小的出租屋前,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被兩個渾身刺青的成年男子,他哭喊著,掙紮著,下半身都浸在泥濘的泥水裏,拚了命的想要回去,“放開我!我不走,我不走……放開我!小陽!”

屋子裏,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哭喊著追了出來,“哥哥——哥哥——你們不要抓我哥哥,哥哥,不要丟下我——哥哥——你們放開我哥哥,不要抓我哥哥——”

隻可惜女孩還沒有往前跑幾步就被人拉了回去。

向夜回頭看見了她,掙紮得更加用力了,“小陽!你們別碰我妹妹!放開我!放開我!老子哪兒也不去!”

站在那邊的山武實在等得不耐煩了,一腳踹了過去,將他的頭死死的踩在了腳下,按在了泥水裏,呸的一下,朝著他的臉吐了口唾沫,“小子!敢在老子麵前稱老子!你他媽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你是老子三千塊買回來的!也是老子養大的!生是老子的人,死是老子的鬼!老子去哪兒你就得去哪兒!這幾年讓你養了個小玩意兒,心都給你養野了,你平時走走私貨,賺點外快,老子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他媽想背叛老子,門都沒有!想和她在一塊兒是吧?”

山武一把將他薅了起來,擰住了他的頭,“把眼睛睜大,給老子看好了!”

他利索的掏出槍,沒有片刻遲鈍,啪的一聲朝門口瑟瑟發抖的女孩打了過去。

銀色的子彈穿透了重重雨幕,正打中了女孩的胸口,鮮血從胸腔噴射而出。

向夜瞪大了眼睛,“小陽——老子弄死你!”

他反手要去揍山武,山武又一腳將他踹在了雨地裏,“翅膀硬了嗎!老子打不服你!”

他惡狠狠的踹了他兩腳,卻還嫌不解氣,讓旁邊都是刺青的小弟薅起他一陣拳打腳踢。

少年在瓢潑大雨中遭受著慘無人道的毆打,但是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那個方向。

血,好多血,那是他妹妹的血,混在雨水裏,混在泥地裏……

殷紅的顏色從她的胸口流出來,那個女孩,他捧在手心裏的女孩,臉色煞白,還拚命的用手想把自己撐起來,拚命的想往他這邊爬,拚命的想要離他近一點。

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朝他呼喊著,“哥哥……不要丟下我,帶我一起走,哥哥……”

這段記憶重現,靠在床頭的男人捏緊了拳頭,手背上連著的輸液管都回了血,“就是這樣,我們就是這樣分開的,山武要帶我去金三角,卻嫌你是個累贅,所以開槍把你殺了……”

向陽眼眶裏的淚又掉了下來,“那……那這和刑明有什麽關係”

“是他,都是因為他,易雲山的黑巷原本是濱城的三不管地帶,很多違法犯罪分子都生活在哪裏,我雖然做的事情不太光彩,但是我們在哪裏生活得很好,也生活了很多很多年,是他,不知道是使了什麽手段,聯合當地警方對這一片進行了掃**,很多人逃走,連山武也要將大本營轉去金三角”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也是聽刑明說過的,他在警校畢業之前,為了查清楚父親的死因,去過一次易雲山,他就是那一次受的傷,也是那一次遇到的我……

這麽巧,我被子彈打中了沒有死,被老院長撿到了,送到和他同一個診所裏麵。

所以,我才有機會見到他,有機會見到那個春風明媚的大哥哥。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連老天爺都在指引我要向著太陽的方向走。

“後來,我被他們逼著,上了金三角的船,我以為你死了,在船上就幾次三番偷襲山武,想要了他的命,我還想要回去,鬧得他們不得安寧,他一怒之下,給我注射了可-卡-因,再後來我們到了沙塔村,他用毒品控製著我幹了很多血腥肮髒的事,我聯合江叔弄死了他”

山武在罌粟田的田埂上,拚命的往前跑,啪的一聲,後麵追上來的子彈,正中他的左腿。

向夜惡劣的勾著嘴角笑著,把玩著手裏的□□,一步一步的走近了他。

這個老態龍鍾的男人倒在田埂上,瑟瑟發抖,一寸一寸的往後退,“你……你不能殺我,是我把你養大的,你今日一身本事都是我教的……你不能殺我,我是你的恩人……”

“嗬嗬嗬嗬……”少年仰著頭一陣狂笑,眼神嗜血,像是地獄裏歸來的修羅,“山哥,養育之恩,隻有下輩子能報了,這輩子你就先去給我妹妹賠罪吧……”

他抽出腰間銀光錚亮的匕首,狠狠的捅進了他的胸口,將他的心髒連皮帶肉的剜了出來。

血濺得到處都是,也染上了他白皙的臉龐。

“我活到現在,二十五年了,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真的沒有,我從來都隻想和你在一塊兒,看著你好好的長大,好好在我身邊存在著,可是他們不許,他們所有人都不許!我每一天都想著要回去,每一天都想著要找到你,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也就是那一次,我知道了,我隻有變強,變狠,變得比他們所有人都狠,才能讓他們都心甘情願的聽我的話,才能把從前的屈辱十倍百倍的還給他們,才能殺了山武給過去的你和我報仇,才能坐上老大的位置,才能回來找到你……我從來都隻想要你,真的,真的……”

男人聲聲帶淚,字字泣血,可此時此刻,向陽的腦子裏還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刑明去易雲山的原因是因為他父親在這個地方死得不明不白,在他父親的臥底日記裏也清清楚楚的出現了向夜這個名字,他說他還是個孩子,還說他要救他,還說他不怪他……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他是我哥哥,他是向夜,那刑明父親的死又和他有什麽關係呢?

向陽這麽想,也就這麽問了,“你說你從來都隻想要我,那你,在易雲山的時候,去金三角之前,有沒有殺過人?”

沈君沒有想到她會問起這個,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殺過,也隻殺過一個,那還是撿到你之前的事了,我大概是六七歲的樣子吧,都有點記不清了,那時候膽子很小,連隻貓都不敢殺,看到他們受傷甚至還會把他們救回家,團隊裏進來了一個中年男人,叫什麽重,記不太清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故意親近我,和我說話”

“我的飯不夠吃了,他還會帶我出去下館子,我對他的印象很不錯,就像個和藹可親的父親,有一天他突然把我交給了一群警察,告訴我走了就別回來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隻是很害怕,因為那些穿著警服的人在我的腦子裏從來都是要傷害我們的人”

“我不知道他們要帶我去哪裏,很害怕,一動都不敢動,隻是可惜,車還沒有跑出易雲山,就被山武的人截住了,那些警察全部都死了,那時候我還太小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是後來才知道的,他是警方派來的臥底,應該是看我年紀小想救我,後來,因為這件事情,山武逼我弄死了他”

他這二十五年,無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過得太驚心動魄了,那麽久遠平淡的事情,故事的原委早就被腦子模糊掉了,但無論怎麽模糊,第一次殺人,第一次見血,他始終都還是記得的。

那個人,臉上都是淤青,渾身都是傷痕,滿嘴都是鮮血,被牢牢的綁在柱子上。

他看著他,拿著匕首,瑟瑟發抖的看著他。

那個惡魔一樣的聲音不斷的催促著他,“連人都不敢殺,你還怎麽在我這兒混!他不是說你善良,不是說你還是個孩子嗎?弄死他,給他看看,我們毒販養出來的人,都不是孬種!”

男孩連都嚇成白色了,雙手一直在發抖,得用兩隻手很用力才能將這把匕首握住。

那個聲音一直沒有停止,反而越發得狠厲了,“愣著幹什麽!有膽子跟著他走,沒膽子弄死他嗎!去啊!”他說著,一腳將他踹到了他跟前,“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不弄死他,老子就弄死你!”

“老子養了你這麽久,要是連這點膽子都沒有,還不如養一條狗來得痛快,我會把你的牙齒一顆一顆的全部敲碎,再用匕首在你的身上劃出一條口子,用鋼板插進去,把你的皮一寸一寸的全部扒下來,再將你的心髒,腎髒,你渾身上下的每一個器官都割下來,能賣的就賣了,不能賣的就扔出去喂狗!”

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他知道他做得出來的,這些個人,一定做得出來的。

男孩手腳冰涼癱軟在了地上,山武拿出了槍抵在了他的頭上,“去!殺了他!告訴老子,你他媽不是個孬種!老子養你還有點用!去啊!殺了他!今天他要是不死,死的就是你!”

他顫抖著,猶豫著,嘴唇咬出了血,指甲也陷進了肉裏。

最終,紅著眼睛,大吼了一聲“啊——”

奔過去,將手裏冰涼的匕首捅進了他的胸膛,一下,兩下,三下……

血肉橫飛,濺得他滿臉都是。

是他,是他,是他殺了刑明的父親,真的是他殺了刑明的父親……

向陽顫抖著,哽咽著,閉上了眼睛,豆大的淚水一顆一顆的往下掉。

沈君看著,以為她是在心疼自己的從前,不顧還連著針管的手背,一把將她抱進了懷裏。

“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就不愛看你哭,所有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苦再難都熬過去了,現在你又重新回到我身邊了,我也有錢了,我們有了一棟在海邊的房子,和你從前想要的一模一樣,從今天開始,我們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我們終於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

他的懷抱微弱的有點冰冷,連著說話的氣息都若有似無了,整個人都憔悴不堪。

女孩趴在他肩頭,默默的等眼淚掉完了,才睜開了眼睛。

隻是這眼神沒有絲毫劫後餘生的欣喜,甚至有點不同尋常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