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練兵之後,就沒我什麽事兒了。這件事蘇域和謝清運擅長,於是他們倆開始天天去校場,早出晚歸。

蘇域不在我身邊,她擔心我的安全……當然我不會想太多,我估計她也可能隻是單純地怕我死了她得守寡,所以她決定派一個武功高強的人來當我的侍衛。我聽說她設了一個擂台,打了一天,最後在隔天早上,我大清早起床,一開門,就看到一個龐然大物站在門口,徹底擋住了晨光。

那人站在我的麵前,肩上站了一隻大公雞,身後背了一把大斧頭,一見我便立刻跪了下去,紅著臉高呼:“卑職木大泱,參見殿下!自今日起,卑職就是殿下護衛隊隊長,殿下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找卑職!”

聲如洪鍾,震得我的耳朵發出嗡鳴之聲。我愣了半天,終於道:“那個,我隻有一個要求,你的聲音可以小點嗎?”

“是!”木大泱聲音稍微小了點,我整個人一顫,隨後點了點頭,然後“啪”地關上了門。

從那天開始,木大泱每天早上就以這樣洪亮的聲音叫醒我。有時候天剛剛亮、有時候天還沒亮,木大泱就在外麵大喊:“殿下,蘇將軍讓您起床了!”

我躺在**悲傷地看著天花板,覺得人生特別絕望。

有一日我終於忍不住,同蘇域商量,想換掉木大泱。我遲疑著道:“蘇域啊,那個,你當時為什麽看上木大泱啊?”

蘇域卸著軍甲,漫不經心道:“他武功不錯啊,而且……”說著,她笑了笑,“他長得醜吧?”

“木大泱……乃壯士。”我憋了半天,才找出了一個比較貼近的、褒義的詞。蘇域笑了笑:“就知道你不喜歡。”

我突然明白了什麽,悲憤道:“蘇域,你是不是我不喜歡幹啥,你就要幹啥啊?!”

“嗯,”蘇域用帕子擦著臉,淡淡道,“原來你知道啊!”

“蘇域!”

“而且,他也不容易嘛,”蘇域不耐煩地道,“他家下麵有兩個妹妹三個弟弟,三個弟弟都在讀書,爹又死得早,當了護衛隊長,他才給得了他三個弟弟明年私塾的錢,還能給另外的兩個妹妹買新衣服。你的護衛隊長月俸可比一般士兵高多了,”說著,蘇域突然又嘲諷地笑了一聲,“不過,像你這樣身居宮中的太子爺,懂什麽啊!”

一個滿頭金釵是我一個月月俸的女人突然同我說這話,我不由得有些發愣,片刻後,我正想回罵,結果突然又發現另外一件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蘇域……其實你還是有良心的。”

“哦,”蘇域漫不經心地道,“那是說給你聽的,其實選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長得醜。”

我:“……”

蘇域卸完了軍甲,仿佛是很累一般,便躺到一邊的搖椅上,閉上眼睛,便淺眠起來。我側頭看過去的時候,發現陽光落在她的麵容上,竟也不是那麽妖豔奪人,反而是帶了一種……曆經滄桑的心安。

我知道這種形容是不合適的,然而她閉著眼睛,靜靜躺在午後的陽光下時,的確像個曆經了世事,尋一份安寧的智者。因為聰慧,因為通透,所以在她身邊,你覺得心上如此寧靜。我愣愣地瞧著她,過了許久,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了軍號集結的聲音,蘇域猛地睜開眼睛,站起來道:“時候到了。”

說罷,她便轉身衝了出去。

我同她一起急忙往城門口去,到的時候,發現城門口有一個風塵仆仆的士兵,他跪在城門前,前方擺了三個方盒。謝清運急忙趕了過來,站到我身後,蘇域上前一步,從旁邊拔劍便挑開了方盒,也就是那片刻,一個溫熱的手掌捂住了我的眼睛。

“是派去與陳國談判的三位大人的人頭,”謝清運的聲音在身後,溫柔提醒,“殿下還請準備一下。”

“放開吧,孤不是隻知道享樂之人。”我開口,謝清運便放開了手,等我睜開眼的時候,卻看見那三個方盒已經統統被打開,蘇域執著利劍,冷冷瞧著那三個人頭。

“陳國那些狗賊如何說?”她冷聲詢問,跪著那小將不急不緩,沒有半分惶恐,“他們說,陳國降是死,不降是死,大宣與北褚狼子之心,他陳國早就看透了。陳國男兒,願組百萬軍師,成,踏大宣國土、踐北褚榮光;敗,不過與國共亡。”

“倒有幾分血性,”蘇域冷笑一聲,“區區百萬人的小國,能有這樣的念頭,倒有些意思。然後呢?”

“而後,他們便將梁大人、林大人、陳大人斬首,讓卑職將他們的頭顱帶回來,並讓卑職將這些話轉告給太子殿下。卑職身為侍衛,卻未能保護好諸位大人。諸位大人已死,卑職不敢苟且偷生!”說著,那小將將劍橫在頸間,正要自刎,蘇域猛地出手,便將他的劍挑了開去。

“我的兵隻能戰死,”她看著眾人,冷聲道,“把命留到戰場上去!來人,吩咐下去,今夜連夜備戰。”

說完,她便轉過身來,瞧著我道:“太子,開戰了。”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如此銳利、如此鎮定,仿佛一把出鞘的劍,帶著不可一世的光芒。我點了點頭,卻道,“蘇域,讓你揚名立萬的時候到了。”

她沒有回我的話,看向了我身後謝清運。

“謝將軍,”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隻有我們三人聽到:“蘇域是個愛吃

獨食的人,我的丈夫,容不得別人染指,謝將軍,懂?”

“蘇將軍,”謝清運麵色淡然,溫和道,“女子善妒,不是一件好事。若他日您身為一國之母,太子後宮三千,您要如何?”

“這不是你操心的事,”蘇域冷笑,“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說完,蘇域轉身便往我們的房裏走去,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叫還留在原地的我:“太子,還不走?”

我趕忙點頭,狗腿地跑了上去。跑了幾步之後,我突然有些疑惑道:“蘇域,你幹嗎突然這麽霸道?”

“我對我領域的人,一向就是這個樣子,”蘇域大步走在前麵,我幹脆小跑跟在她旁邊,她目不斜視,坦然道,“我看著屬於我的東西和別人有什麽聯係,我就不舒服。我一不舒服,就想殺人。”

“可是蘇域,”我小跑著,有些疑惑,“你覺不覺得,你這個性格很像狗?”

蘇域突然頓住了步子,衝我微笑著,露出她尖銳的小虎牙。

“葉清歌,我有另外一些東西更像狗,你想不想知道?”

我:“……”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蘇域將我送回了營帳,同我用了晚飯之後,當夜便沒再回來過。我去她議事的軍帳轉悠了一會兒,實在是什麽都聽不懂,便回來了。回來的路上,我實在無聊,便同旁邊的木大泱聊起天來:“大泱,你今年幾歲啊?”

“啊?”木大泱有些疑惑,似乎是沒想到我突然問這個問題,便道,“卑職今年二十五了。”

“二十五……”我點了點頭,“娶媳婦沒?”

“呃……”木大泱被我這麽一問,臉瞬間就紅了起來,趕忙道,“殿下問這個幹嗎……”

“哦……孤本來想給你指門親……”

“沒娶!”木大泱立刻應聲,“卑職老娘快愁死了,殿下想指誰給卑職?”

“小桃子。”我想也不想,就指向了身後正保持著宮中太監專業小碎步的小桃子,“孤身邊最偏向女性的就是他了。”

“殿下!”一聽這話,木大泱聲音突然變得悲憤起來,但是他也隻能這麽憤憤喊一聲,就再說不出什麽來。我笑了笑,趕忙又道:“為什麽不娶妻啊?”

在大宣,二十五歲對於男子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年紀了。大多數人家,有錢的都是十五六歲便納了妾室,十七八歲便定下親事,二十及冠之後,便正式成婚。二十五歲還未成親的,的確也少見。

木大泱沒有回答我,反而道:“殿下戲弄卑職,卑職不想回答。”

“回答有賞。”我趕緊寬慰,木大泱卻是十分沉穩地瞧著我,一字一頓問,“賞多少?”

這是我這輩子見到第一個麵對我賞賜還討價還價的人……雖然我的心情有那麽些微妙,但我還是很認真地回答了他:“一兩銀子。”

“回殿下,卑職長得醜,家裏窮,上有孤寡老母下有三個弟弟兩個妹妹,全由卑職一人撫養,負擔甚重,而且卑職身為軍人,朝不保夕,所以就沒有姑娘願意嫁給我。當然,”他認真想了一下,“卑職這樣的,也沒想過要給姑娘增加負擔。”

“嗯……”看著木大泱認真的臉,我突然覺得他也沒這麽醜了。點了點頭,便回了寢室,回寢室之後,我便讓吩咐小桃子下去,“你派人回去找縣城裏的媒婆,問一下,有沒有姑娘願意和軍中戰士寫信來往的。哦……再在城裏安排個會寫字的,從孤的賬上出錢,給他些俸祿,讓不會寫字的姑娘都口述讓他寫。然後統計一下,軍中到底有多少像大泱這樣單身娶不到媳婦的將士,把姑娘的信分一下。”

“是,”小桃子拉長了聲音,慢悠悠道,“殿下,您真閑,真有錢。”

“錢不夠的……”我想了想,輕咳了一聲,低聲道,“把蘇域的簪子,外麵鍍一層金,裏麵用銀的就好了。”

小桃子眼皮一跳,眯著眼道:“殿下,出事兒了您擔著。”

“嗯,你放心,我會擔著的。”我立刻點頭,小桃子還是滿臉不信任地瞧著我,但最後仍是一甩袖子,出去辦事兒了。

當天我在**安安穩穩睡了一夜,第二天天還沒亮,便被將士叫醒了趕去了營帳,一個穿著北褚軍裝的人跪在地上,蘇域精神抖擻地站在正上方,旁邊站了謝清運以及一幹將領,我沉穩地走到了蘇域旁邊,蘇域朝我拱了拱手,轉頭對地上人道:“說吧!”

那人剛開口:“小臣……”蘇域立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你的大宣話太難聽了,我來幫你說,殿下,這位是北褚軍隊派來的使者,北褚已經整軍待發,我與眾人商議了一下,決定讓北褚軍隊從東麵進軍,進行小規模騷擾,咱們從西麵出發,大規模作戰,陳國軍隊一共八十萬,必然自顧不暇。殿下有異議嗎?”

“沒有,”我點頭,蘇域和謝清運一致認定的方案,我一個戰爭小白怎麽敢有異議。蘇域點了點頭,轉頭對著下麵的臣子嘰裏呱啦說了幾句,對方立刻露出明了的神色,片刻後,對方便對眾人行了個禮道:“軍務緊急,小臣告辭。”

說完,他站起身來,卻也不走,反而是深情地看向蘇域,嘰裏呱啦說了什麽,蘇域臉色猛地一變,卻是冷笑起來,趾高氣揚地又說了什麽,那男人麵色黯了黯,隨後說了句什麽,轉身

便走了。蘇域冷哼一聲,轉過頭來,又召集了一批將士,開始在沙盤上嘰裏呱啦說了起來。

我呆呆站在那裏,聽了一會兒,發現實在太沒意思以後,便出了營帳,一麵走,一麵揣摩著剛才蘇域和那個男人說了什麽,想了許久,我隨意問了句:“大泱,你聽得懂北褚話嗎?”

“懂。”大泱點點頭,“我之前不在青城,在白城,和北褚人打了三年仗。”

我眼睛立刻亮了,趕忙道:“那剛才太子妃和那男人說了什麽?”

“殿下,”木大泱麵色突然變得很微妙,“你確定你想聽?”

“想!”我點頭,木大泱道:“哦,那個人在向太子妃求愛,說,你看那個矮子,他還沒你高,你跟著他不會幸福的。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歡他,我可以帶著你走。然後太子妃說……”

“說什麽?”

“此事以後再說。接著男那的說,我會一直等著你,然後走了。”

聽到這句話,我突然就呆住了,感覺是被雷劈了一下。我幻想了一下蘇域跟那個男人走的場景……

不行!

我是一國太子,我老婆怎麽能跟別人跑?

一瞬間,我突然有些混淆自己性別,不知道哪裏來的陽剛之氣,抬頭看木大泱道:“大泱,你看孤帥還是那個男的帥?”

“呃……”木大泱瞧了半天,點頭道,“殿下好看點。”

我滿意地點頭,緊接著道:“孤有錢還是他有錢?”

“殿下有權。”

“孤高……哦呸,高有什麽用,濃縮就是精華!”說完,我滿臉肯定道,“大泱,你說太子妃不會看上他的,對吧?”

不是每一個太子妃都能像蘇域一樣……不和我同床共枕。我實在不能想象如果我再娶一個太子妃忙活的光景。而且,一介太子的老婆被一個小將搶走了,怎麽說,也不大光彩。就在我等著木大泱的答案的時候,一向實話實說的木大泱居然為難了。

“殿下,”他很認真地道,“我覺得,如果您要讓太子妃一心一意跟著你,一定要陽剛一點。沒有一個女人喜歡太柔弱的男人,女人們都喜歡這樣的。”木大泱突然撩起袖子,露出他大塊大塊的肌肉,我眼皮一跳,卻見他上前一步,再做了一個亮肌肉的姿勢,滿臉自豪地道,“還有這樣的。”

“你……你確定?”我有些為難,木大泱滿臉自信地點頭,“我的妹妹都是這麽和我說的。殿下,如太子妃那樣英武不凡的女人,您要留住她,一定要充分展現你男性的魅力!女人們都喜歡有肌肉的純爺們兒!”

為什麽我不喜歡……

我震撼地想,但立刻一轉念頭,老子隻能算半個女人,老子本來就與眾不同,審美與眾不同也是正常。

我一定要留住蘇域,不能讓她對我產生厭惡之情,跟著那個野男人跑了。既然女人們都喜歡純爺們兒……那麽我,一定要當一次,純!爺!們!

於是當天下午,我立刻去校場,開始和軍隊裏的人過招,充分展現我二十年來所學。

雖然,我的武藝和蘇域、謝清運這些人沒法比,但其實我也算個三流高手。在校場上把十八般武器耍得虎虎生風的時候,我聽到了木大泱的喊聲:“來了!”

說著,木大泱貼心地提著一把大刀來給我,趕忙道:“殿下,用這個!”

我急忙換上大刀,暗自催眠自己是個純爺們兒,當我將身後偷襲的人揍趴下的時候,我聽到蘇域騎著馬衝進來的聲音,我正高興想說些什麽,便聽到了軍鼓之聲,還有地麵震動的聲音。

“整軍,”蘇域大吼一聲,整個校場立刻整隊,整個動作不過片刻之間,和半個月前那群重複了好幾次“集合”的軍隊大相徑庭。

“走。”蘇域手一揮,駕馬便往外衝了出去。一麵衝,她一麵大吼,“木大泱,把太子帶回去!”

我看了看手裏的大刀,突然有些憂傷。我覺得,蘇域比我爺們兒多了……

眾人飛快從我旁邊跑過,木大泱來拉我,我提著大刀,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往前,最後我歎了口氣,看著木大泱道:“大泱,你告訴孤,孤要怎麽樣,才能更爺們兒?”

大泱拉扯著我,急吼吼道:“殿下跟我學,就爺們兒了!”

當天蘇域帶著五千精兵出去,隔日,便讓人傳信,讓我帶著糧草和餘下的兵馬前去連城。連城是陳國的地盤,也就是說,一夜之間,蘇域用五千兵力,拿下了一城。

我趕忙點了兵和糧草,帶著人追著她前去。指揮著人將糧草斂入庫中時,木大泱在我旁邊,麵色總有那麽些欲言又止的味道。我便大方地拍了他的肩:“有什麽事兒,你說。”

木大泱定定地瞧著我,許久,卻是問了句:“殿下,您是太子,是不是誰也不怕?”

“怎麽可能!”聽這話,我連忙道,“孤怕的人可多著呢,孤上麵有個皇帝,下麵有無數言官朝臣。百姓的心情孤要考慮、大臣的心情孤要考慮、世家的心情孤要考慮,孤害怕的事情,可多著呢!”

“是嗎……”木大泱目光中帶了些許失望,歎了口氣,竟就轉過頭去,不再說話。我本還想再問,卻又被人詢問糧草搬運的問題打斷。突然要帶著二十萬人離開青城,這還真是一件很忙亂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