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祿貞討書
嗯？此人思維敏捷、言語不凡！卻還得再考察一下。於是，徐世昌給他布置了任務：“綬卿，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你看，外務部要照複日使，你是否擬一下電告呢？”
吳祿貞立即起身：“蒙大人信任，標下萬分榮幸。”
“那你就負責擬稿吧，明天此時給我過目行嗎？”
“國事緊急，豈容過夜？請大人給我片刻時間。“吳祿貞接過電報也不看，徑直走到書桌前，未經允許就提筆蘸墨，不假思索地寫了下去。
一個武官，還能有多大文才？想炫耀他有倚馬可待的功力？等揪個錯再訓斥他！總督踱過去看他行文。看幾行便眉毛輕揚，沒想到他竟然下筆如行雲流水，字跡風神疏朗，內容句精字練……
見他如是寫道：
“查中、韓邊界以圖們江為天然界限，本無間島名目。來照所稱間島，實即延吉廳屬和龍裕、光霽峪等地，在圖們江北境，以前韓民越界耕種，曆經北洋大臣、吉林將軍辦有成案。該處舊設有延吉廳及分防和龍峪經曆在彼駐紮，是此地為中國領土，毫無疑義……嗣後應仍由該地方官設法保護，以維治安。”
難怪張之洞稱讚他為奇才，所言不虛呀。電稿立就，措辭嚴正，無須改動一字。但真不動他的，怎顯示我總督才幹？為穩妥起見，還是要他加上一句話：“來照所稱統監府派員一節，我國斷難承認。”
不加還強硬，加這一句，反而顯得軟綿綿的。吳祿貞隻是心裏想著，沒說出來，還是給他加上了。
“吳監督，看來，你對延吉地區頗有了解啊。”
徐世昌的稱呼又變了，連被撤消的職務都還給了他，可見已經取得了基本信任。吳祿貞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帥，標下所知甚微，僅在整理資料時了解一鱗半爪，要作為外務交涉用還遠遠不夠。常言說得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邊疆地區，一向地理知識拘墟簡陋，要想掌握第一手材料，必須跋涉山水，窮極邊塞，非實地考察不行。”
難得，還有深謀遠慮的一麵。徐世昌點頭了：“本帥正有此意，這也是迫不及待之事，誰去適宜？”
“標下馬術頗精，從小就愛西學，在日本留學其間又熟悉了測繪技術，赴邊考察，非我莫屬！”
口氣雖大，勇氣頗佳，徐世昌對他的自告奮勇大大誇獎了一番，但見他身材單薄，又有點擔心：“此時正值盛夏，要深入人跡罕至的深山密林異常艱難，你要……”
“不入虎穴，怎得虎子？標下隻需帶科員兩人，測繪生若幹就行了，一定不負重托。”
還沒人敢隨便打斷自己的話哩，他點頭不語。吳祿貞渾然不覺，又提出一個要求：“總督，標下有一事相求。”
你不是很能嗎？怎麽有事求我？徐世昌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說。”
“被日本稱之為‘獨立國’的夾皮溝有一群綠林好漢，是重要的地方武裝，萬不能落入日本人的手裏。”
“那是自然。”
“但日本人目前在千方百計地收買他們，我想……”
“嗯”徐世昌這下可以發威了,立即壓下他的話頭，“你可帶紋銀數千，一定要把他們拉過來，我軍軍力不足，確實需要強援啊！”
“此外，卑職還要巡防前路統領張作霖引見他們的首領，這還要有勞大人。”
“好。”徐世昌答應得很爽快，這個曾作過家館教師的進士不動聲色，卻也要在下屬麵前露一手。站在書桌前，筆走龍蛇，“刷刷”幾下，便把給張作霖的信件寫好了。
吳祿貞來到張作霖家吃了一驚：張府門前車水馬龍，進進出出的人許多，正熱鬧著，不知有什麽喜事？到街上一家店鋪打聽，才知今兒個是張大人做壽，親朋好友都來祝壽了。
喲，來得不巧，沒帶禮物！一時躁熱起來。平時都用大蒲扇，風涼，今日出門，斯文扮相，拿了一把折扇。扇了兩下，主意來了：倒回去半條街，找到一家文具店，果然賣紙扇，要老板拿最好的出來。
一聽，這位客官南方口音，一看，氣度不凡，老板便進到裏麵拿出一個黃緞包，壓低聲音說：“這可是過去給皇宮進貢的，隻剩這一把了。”
吳祿貞一看，金玉其外啊。精美絕倫的盒子，裏麵的扇子卻很一般。想來皇帝也是好胡弄的，就指出扇子的種種不足之處。老板見他內行，不敢高價，也就便宜賣了。吳祿貞本想賣櫝還珠，後來一想自己還用得著，也沒讓老板找零，拿著就走。到僻靜處，取出扇子，把自己原來帶出的扇子放進去，大搖大擺進了張府。
下人帶他到了二進院子，就見黑壓壓一院子人，裏麵正在唱堂會。台階上的屏風擋在門口，一個身著粉紅綢衫的女子在那裏唱著，聲音尖溜溜的，不知唱的什麽，全無劇場內的效果。武場在台階下，鑼鼓響聲雷動，京胡吱吱呀呀拉得咬牙切齒的，如鈍鋸子鋸著神經。
院子裏坐著來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穿長衫的有穿短衫的，有拿紙扇的也有拿蒲扇的，有粗野的也有文雅的……形形色色的一大群人。
屏風中央掛著一個大壽字，屏風側麵太師椅上靠著一條漢子，不過三十出頭，袒著懷，右手還在摳腳丫。他就是張作霖？想不到如此年輕，還有幾分儒雅，不過散漫了點，也看不出什麽匪氣。
吳祿貞知道張作霖是一條漢子：家境貧寒，當年為報父仇殺人而流落至營口，適逢甲午戰爭爆發，便投入毅軍，表現出眾，後升任伍長。甲午戰爭失敗後被遣返回故裏，投身草莽，號稱保險隊，後投靠張景惠，當上了八角台團練長。後受到新民府知府招安，1906年任巡防營前路統領，駐防遼源一帶。因剿匪有功升為洮南鎮守使。而今，又升為盛京將軍趙爾撰巡防隊的前路統領。
這本不是什麽大生日，隻是部下要趁機樂一下，就小規模地聚集。聽下人報總督府來人，大喜過望，連忙拖鞋迎了上來：“不知吳參議駕到，有失遠迎，請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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