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業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衝出帳篷去找方卓思,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揪著方卓思的衣領子把他抵在樹上。

周圍無論是李昌業的屬下還是在營地裏的其他人,都被李昌業忽然的舉動弄得一愣,不知這倆人之間究竟有什麽過節,之前明明這個姓方的萬花弟子還救了這個天策的。

“將,將軍!”蘇葉覺得,這個李將軍之前雖然給人的感覺有點兒沉悶,但卻是個溫和的人,她不明白為什麽會對師兄發那麽大的火。

“師父!”花雲這次沒喊錯,這個長發的哥哥雖然總是有點兒暴躁,但剛才還拿糖給她,不明白為什麽師父一醒過來就像看到仇人一樣——明明之前兩個人見過了都沒什麽事的。

不理會周圍人的不解,李昌業隻盯著方卓思:“你最好有個合理的解釋。”他心中有無數個疑問,當初墨氤雯明明是在他懷裏停止了呼吸,甚至冰冷下去……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盯著李昌業要冒火的眼睛,方卓思仍是一臉漠然,“還有,李將軍,麻煩放下我,周圍的人都在看著,現在的情勢,鬧了誤會對大家都不好。”

“剛才那個給你送茯苓來的萬花。”李昌業鬆開手,說。

“怎麽了?”

“他姓墨——”

“那又怎麽了?”方卓思仿佛不知李昌業到底想說什麽,問,“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不是說他已經回天乏術麽?!”李昌業再次揪起方卓思的領子,“氤雯他還活著——他怎麽跑到惡人穀去了?!”

“我是有個姓墨的師弟,”方卓思不緊不慢地說,“但不是將軍你要找的那個。至於他是惡人穀的還是浩氣盟的,似乎也還輪不到將軍你來過問吧?難道將軍覺得,我不能有其他姓墨的同門麽?”說完,他撥開李昌業的雙手,道了句“我還有事”把李昌業扔在原地,走開了。

“爹,你怎麽了?”花雲走到李昌業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子,“剛才,你對那個哥哥好凶——爹你不高興麽?不高興的話,花雲給你抱抱,哥哥給的糖,我還剩一半,給你吃一口。”

“我沒事——”李昌業麵朝著大樹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摸了摸花雲的頭,“花雲乖,告訴師父喜歡這裏麽?”

“嗯,這裏的哥哥姐姐對我都很好。”花雲說。

“那花雲留在這裏好不好?師父要去前麵辦些重要的事情,那裏很危險,不能再帶著你了。”平複了一下情緒,李昌業說。雖然遇到了這個突發事件讓他有些失控,但使命為先的習慣讓他冷靜下來之後,便開始思考今後的事情。

確實,他隻是遠遠一瞥,隻是蘇葉說那個萬花姓墨,而方卓思所說的,也在情在理,倒是他剛才的行為,好像是在無理取鬧一般頗為失態……

“嗯——那好吧,花雲聽話,留在這裏等爹。”花雲考慮了一會兒說,“但是爹要給花雲帶禮物回來。”

“好——叫師父。”

“那我要橙色的大青蛙!”花雲高興地提出要求,上次營地裏來的那個滿頭銀飾的小姑娘帶的那隻大青蛙好可愛,她也想要一個。

“……”李昌業很想說徒弟你的審美怎麽這麽奇怪,但是鑒於這孩子是他帶大的,徒弟的審美有問題豈不是在說他的審美有問題,這點他絕不承認。

安頓好花雲和傷勢較重的屬下,李昌業帶著剩下的人離開營地,繼續前往目的地執行任務。離開時蘇葉出來送他,還塞給他一些金創藥止血膏之類的藥物。

李昌業問過蘇葉關於那個白發惡人萬花的事情,但蘇葉說她是三年前才拜入師門的,和這個姓墨的師兄並不熟,之前也沒有見過,他們來到巴蜀才碰上,也隻是偶爾過來看看方卓思。“他最近好像一直都在黑龍沼周圍忙活,所以師兄走不開才托他去找藥。”

因此,李昌業出發的時候,也抱著一點兒可以在外麵碰上的希望。當時畢竟沒有給他確認的時間,方卓思說得又義正言辭好像真沒那麽回事——雖然等他冷靜下來回過頭來想想,難免有那麽點兒欲蓋彌彰的感覺,但再去追問的話,就像自己無理取鬧了。

李昌業覺得,黑龍沼去成都這一路上,如果能碰上最好,碰不上——最多等這仗打完了,大不了他走趟惡人穀求證一下就是了。

他其實有些矛盾,希望證實,又怕結果讓自己再次失望。

所以,在這種兩相衝突的心情之下,讓他反而覺得找到那個白發萬花不是很迫切的事情。或者,一切就隨緣吧。

在祭仙壇附近的營地裏應雪凝風的請求救出了幾個蠻族村民,又從易小冉那裏得到了《山河社稷圖》的最新線索,李昌業便帶人繼續向絕跡澤內深入——從屠龍大會出現變數,幾大門派掌門被抓走之後,西南的情況一再出現變化。

現在李昌業他們所麵對的,不光是凶猛剽悍的南詔士兵、天一教的屍人,還有一些自稱星宿派弟子站在南詔一邊的江湖人,近期又傳出南詔劍神並非劍聖乃是假冒的消息,讓巴蜀的形勢變得紛繁複雜。

不過,這些都不是李昌業眼下要考慮的,他和他的屬下在穿過絕跡澤之後,卻碰上了一個人帶著奇怪的家夥。不過這個奇怪,僅僅是對李昌業的屬下來說——巨大的、由金石木材構成的機甲龍。

“殺了這些家夥!”

“這是什麽?”看著那人驅使那個怪東西緩慢地向他們這邊走過來,沿路所有的灌木都被踩斷壓平,有個年輕一些的士兵聲音有些發抖的問——他可以不畏死,但麵對未知的事物,卻難免不心生恐懼。

“機關獸,”李昌業說,雖然這個機甲龍不如他見過的那些萬花的機關精巧靈活,但力量卻不知要強上多少倍,“它的速度很慢,穿過樹林往山那邊撤!”和這東西不能硬碰硬,而一旦到了狹窄的地形裏,這個大家夥自然就沒有能力施展。

但是,老天似乎偏要找李昌業的不痛快,他們剛穿過樹林,卻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堆天一教煉屍體的罐子!

看到他們的突然出現,讓正在煉屍的天一教術士也吃了一驚,以為他們是來偷襲的,便瘋狂地撲向他們發起攻擊。

“列陣!”李昌業喊,現在腹背受敵,他們人太少,要盡力堅持一下以尋找突破的機會。

就在這時,從他們相反的方向傳來一陣**,把本來要圍過來的天一教的教徒和術士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我說你們這些家夥怎麽跟瘋狗一樣追著不放啊,再追我可不客氣了!”

純黑的駿馬,綁成辮子的馬鬃,還有馬上黑衣白發的人。望雲騅跑得很快,一眨眼就衝到了李昌業他們眼前。

“停!”騎手總算在馬兒撞進他們剛結好的陣之前刹住了四蹄停了下來。

看著眼前忽然出現的這個人,李昌業一時間愣住了。

“咦?看來你們好像也有麻煩,而且比起我的麻煩好像還是個大麻煩。”白發萬花並沒有注意李昌業的反應,而是笑著說,“這位軍爺,要我救你們麽?一二三四五——總共十個人,將來你用十條人命來還給我如何?”

“什麽?”李昌業光看著他發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眼前的這個萬花,除去那一頭白發和臉上半是開玩笑的表情,和他記憶中的那個滿腦子都是機關木甲的小呆花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氤雯——”

“嗯?你認識我?”聽到對方念自己的名字,墨氤雯歪著腦袋仔細打量了眼前這個天策一番,在腦子裏檢索了一圈,他確定他從來沒認識過這麽個天策,“你是誰?我們見過麽?”

“你真不認識我?”墨氤雯的回答讓李昌業有些難以接受,方卓思的那句話再次回響在他的耳邊。這個姓墨的,不是他要找的那個……

“不認識。”墨氤雯果斷地回答,他的記性很好,見過的人都不會忘,連住過的營地裏養的鹿都能分出來老大老二老三,“不要轉換話題哦,軍爺,我剛才開的條件,有興趣麽?”他想做個交易,不是來給人家認親的。

李昌業還想說什麽,但他們旁邊的敵人可沒功夫給他們時間去聊天,就在這時,笨重的機甲龍已經踩著一棵棵斷樹從林中走出來。

“你不否認,我就當你答應了。”看到那頭機甲龍,墨氤雯的表情變了,在李昌業看來,他的神色似乎可以稱為開心,“本來聽說這附近有這家夥,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正好省得去找了!”他從腰間抽出一支白笛子吹起來,笛聲明亮高昂,好像雄鷹展翅天空的鳴叫。曲調雖然簡單,但對李昌業來說並不陌生——這是召喚那些墨氤雯那些木甲狼的音律。

沒過多時,便從山岩間躥出兩隻黑色的木甲狼,狼身上通體依舊是火紅的花紋,顯得異常凶悍。看到這兩頭木甲狼,那些天一教的術士哇哇大叫起來,用他們的土話不知在說著什麽。

“要幹淨一點兒哦,否則引出什麽傳聞又要被罵了。”墨氤雯吹完曲子說,他似乎在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對那兩頭木甲狼下達命令。他回頭看了一眼李昌業,露出了個熟悉的笑容,“軍爺你們不用擔心,你們欠我的還了之前不會有危險的。”

而那兩頭木甲狼則好像聽懂了一般,轉頭一起撲向行動緩慢的機甲龍,一前一後,一左一右配合無間。

“去看看那些煉屍罐裏還有沒有幸存者。”李昌業對屬下說,看墨氤雯這架勢,不把這裏所有的都破壞掉是不會停手的——雖然對於這個小花經年後再見性情變化之大有些詫異,但現在戰況容不得他考慮這麽多。

機甲龍要考操作者抵近操縱和改變行為,所以在兩頭木甲狼的圍攻下,要比起墨氤雯用聲音操縱要困難得多。本來隻要幹掉操縱者便可讓機甲龍停下來,墨氤雯卻似乎對那個操縱者一點兒興趣都沒有,而是指揮著他的兩隻造物一點點兒把那頭機甲龍撕成碎片才算盡興。當然,他也沒忘了送那個操縱者上西天——不過,這是李昌業動手的。

“軍爺,你還欠我九條人命哦。”他說。

料理掉機甲龍,兩頭木甲狼轉身撲向天一教的那些人——對於這些因為異術而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在墨氤雯心裏,也沒把他們當成人看。

“好了,回去吧。”確定沒有漏網之魚,墨氤雯遣散了兩頭木甲狼,轉身策馬想離開。

“你要去哪裏?”李昌業問,他不想剛見麵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就讓眼前的人溜走。

“找個能睡覺的地方等人啊。離這不遠的地方有個蠻族的小村落,我之前住過。”墨氤雯說,他看了看李昌業,問,“你們要一起來麽?”現在他的表情,似乎又恢複到了李昌業熟悉的那個小花的狀態,似乎剛才的廝殺對他毫無影響。

“好。”李昌業回答,一起走正合他意,到了前麵的落腳處,他要找個時間單獨去跟對方確定一下,在他不知道的這段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