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來

“程警官!!!程宇你還醒著嗎?!”

羅戰喊程宇的名字,喊白遠,喊大毛。他的嚎叫在淅瀝瀝的雨聲中淒厲地回響。

“我的手,快把我的手銬鬆開!我得把程宇弄出來!”

白遠的喘息聲淩亂:“鑰匙,鑰匙呢……你的手銬是程宇的,鑰匙在他身上……”

“程宇,程宇!程警官!!!”

羅戰奮力扭過身子,程宇身上噴出來鮮熱的血,把兩個人貼和的身子都染紅了。

“程宇,鑰匙!把手銬鑰匙給我!!!”

羅戰看到程宇微微睜開眼,胸口的每一次劇烈喘息都讓羅戰渾身發抖,想哭。

他那時的聲音帶著顫抖的哭腔,他從來沒有這樣昏亂失控:“程宇,程宇你給我手銬鑰匙,我得把自己解開……程警官你受傷了,你別亂動,我救你,我把你弄出來,你把手銬鑰匙擱哪兒了你倒是說話啊!!!!!”

程宇嘴唇囁嚅,說不出話,強忍痛苦的眼神緩緩地失焦,然後再用盡全身力氣慢慢凝聚起精神,半晌,左手摸向腰側。

羅戰費了很久的力氣,自己打開手銬,在破爛變形的車廂裏把雙手釋放開來。

他用肩膀撞開一側的車門,爬了出來。

四周一片漆黑,隱沒在雲端的公路簡直遙不可及。

車裏四個人,羅戰竟然是唯一一個還能動彈的幸運兒,也是唯一一個可以救眼前這一車警察的人。

“大毛警官?……大毛!大毛!!!”

羅戰看見大毛帶血的腦袋把前擋風玻璃撞出一個蛛網狀的裂紋洞,方向盤嵌入胸口,再也摸不到呼吸和脈搏。

羅戰這些年也算頗經曆過一些事兒,見過血,旁觀過死人,但是如此慘烈的車禍橫在眼前的扭曲破敗情景,像刻在靈魂中的印跡,讓他此後的多年裏記憶猶新,終生都無法抹拭掉。

他強撐著在雨中疼痛抽抖的手腳,對白遠大喊:“有能用的電話嗎?手機!咱得報警叫救護車啊!”

可是電話打不出去,雨夜的山區沒有信號。

羅戰試了白遠的手機,甚至鑽回車子從程宇和大毛身上翻出血水模糊的手機,都打不出去。

羅戰那時候都快急瘋了。

他強忍著不去看被困在車廂裏艱難喘息的程宇,不忍心看,心口像橫七豎八戳進去好幾條鋼筋,撕絞著地疼痛。

但是他知道他自己再怎麽疼,也沒有程宇疼。

羅戰合計著先把還能動彈的白遠弄出來,然後再想辦法救程宇。

或者先跑出去求救,打通電話,報警救人。

雨這時候停下來了,四周是暗夜裏窸窸窣窣的詭譎聲音。

羅戰卻在那時發現車子早已開始漏油!

他不知道車子的油箱裏還剩多少油,濃烈的汽油味兒透過雨後的濕氣撲鼻而來。如果油箱沒剩多少油,油汽濃度超過爆炸極限值,一個小火花兒就可能讓整輛車子爆炸!

“車漏油了!會爆炸的!白警官你快出來,你必須想辦法爬出來!”羅戰急得趴在窗玻璃上吼。

可是程宇怎麽辦?

程宇卡在裏邊,動都動不了。

車是朝右側側翻,然後卡在一塊大石頭上,沒有滾到溝子底。羅戰撬開司機位的車門:“白警官你隻能從這邊爬出來,爬出來!……大毛可能不行了,你自己挺住嘍,從他身後想辦法爬出來!”

羅戰拖著白遠的胳膊,兩個人在扭曲的車廂中一裏一外地使力,白遠被拽出半條身子。

油箱裏滴淌出的汽油在車尾匯作一條黏黑色的小溪流,油花每一次滴落的聲音都敲打著羅戰幾欲崩潰的神經弦兒。

羅戰顫抖著聲音對白遠吼道:“白警官我顧不上你了,你自己想辦法鑽出來!我得趕緊把程警官弄出來,我不能讓他留在裏邊兒!!!!!”

羅戰小心翼翼地鑽回後排車廂,一隻手按住程宇濕濕滑滑沾滿雨水和血漿的胸口,大聲地喊話:“程警官,程警官!你別睡過去,別怕,甭害怕!我想辦法把鋼條拆掉,拖你出來……”

羅戰一開始試圖拆卸嵌在程宇身上的鋼條。

他隨即發現自己沒有趁手的工具,想拆零件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白遠從破窗玻璃裏艱難地探出大半個身子,一出頭就吐了,哇哇哇地嘔吐。

小白警官也才從警校畢業沒兩年,經過的事兒其實還沒羅戰多呢,從來就沒碰上過這樣的天災人禍,吐得撕心裂肺,也不知道是因為踩著他同事尚帶餘溫的遺體爬出來實在太難受了,還是因為剛才翻車的時候撞壞了頭,腦震**了。

白遠吐完了,抹抹嘴,帶著哭腔,用手指著說:“車後廂裏,後廂有工具箱,有扳手和鉗子……”

羅戰吼道:“後廂他媽的都卡死了,打不開,根本就打不開!”

“我出來,我幫你撬後廂……”

“不能撬太大勁兒,程宇他受不了!車子萬一再往下翻幾個滾,程宇就完了!!!”

羅戰用手去拔鋼扡,兩隻手的手指全部割出血道子,手指頭都快斷了,還是沒辦法。

處理這樣的車禍現場,通常都需要專門的切割機器切開車廂,徒手怎麽可能搞定?

可是他不敢把程宇就這樣留在車廂裏等待救援,電話打不出去,車子隨時可能繼續側翻或者起火爆炸,他必須把人救出來。

“程警官,程警官你聽我跟你說……”羅戰摟著程宇的頭,用力地撫摸對方的臉,急切地說,“程警官,這鋼扡子我拔不出來!我、我、我想咱們得這樣,我把你的胳膊從這鋼條上拔/出來!”

兩雙眼定定地對視,狹小空間裏彼此痛楚的喘息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羅戰盯著程宇的麵孔,程宇的臉很白,汗水淋漓,一雙眼在微弱的電筒燈光下黑黝黝得深不見底,眸光若明若暗,極度虛弱下堅強地支撐。

程宇的神智似乎還清醒,聲音低低的:“是不是要起火……你走吧……”

羅戰一票否決:“我不把你弄出來絕對不會走!!!”

羅戰的手抖著抓住程宇沒有受傷的左手,用力握了握,指力捏到對方的手骨,像是給程宇信心,又像是自己給自己鼓勁兒:“程警官沒事兒,你忍著,撐住嘍!

“我先把你的肩膀錯出來,然後再把你的胳膊退出來……估計是要疼兩下,疼過這兩下就都過去了你一定挺住了,成嗎?!”

羅戰抱著程宇的脖子吼:“告訴我,行嗎?行嗎?能挺住嗎?!”

程宇闔上了眼,睫毛簌簌,然後緩緩睜開,默默無聲。

羅戰把自己的襯衫剝掉,隻穿著他那件白色的緊身背心,肩頭裸/露著沾血的古銅色皮膚,如同一頭身處絕境拚死一搏的鬥獸展露出光亮奪目的鬃毛!

他把襯衫袖子團吧團吧,塞到程宇嘴裏:“咬著,咬著這個……”

他扳過程宇的肩,程宇的右半邊兒身子是紅色的,看不出警服的原本顏色。

他扳著人用力向側後方一撤!

鋼釺扭彎斷裂的部分從程宇肩頭楔出,黑暗中仿佛帶著淋漓的血肉,血水汩汩地往外冒!羅戰用襯衫去堵血,程宇在他懷裏劇烈地抽搐。

羅戰抓著程宇的頭發,指腹揉進顱骨的縫隙,讓程宇保持清醒:“肩膀出來了,出來了!沒事兒的,很快就好了,再堅持一回!!!”

程宇的右胳膊吊在車廂裏,像穿了鐵扡子掛在爐膛裏被炙烤的一隻紅燒蹄膀。

羅戰用手指輕輕地給程宇抹掉滿臉的汗水,像愛撫一般,輕聲耳語地安慰,也不知道程宇有沒有聽到,也不管自己那時下意識說出口的話有多麽肉麻,出賣了真心。

他用眼丈量好位置、角度和足夠迂回的空間,一手攥住鋼扡,一手握住程宇的手腕,一閉眼一橫心,就這麽把程宇的胳膊生生地擼了下來!

那瞬間的知覺把羅戰疼得嗷嗷的,像是自己把自己的心活剝了一層皮。

“程警官?!……程宇,程宇!!!”

羅戰把眼前的人緊緊抱在懷裏。程宇的身體佝僂著在**中脫力,脖頸向後仰去,像是被超越忍耐極限的疼痛摧毀掉知覺,死死咬著襯衫的牙齒緩緩鬆開,全身都浸在血水裏,黏稠的血漿快要把兩個人粘在一起。

程宇疼昏過去了都沒有喊出一聲。

羅戰垂頭望著渾身是血的人,又想罵,又想哭,又想抱著啃。

這人怎麽這麽能忍呢,怎麽就是不給句話呢,就這麽死過去了都不給咱留下一句動聽暖心的話!

真是個爺們兒。

羅戰那時候心裏想,如果程宇能挺過這個劫!

如果他將來還能全須全尾地從牢裏出來!

他絕不會放過程宇!

小白警官爬出車子,昏頭八腦地趴在樹坑兒底下,嗷嗷又嘔了一個回合。這人看來真撞出劇烈腦震**了。

羅戰焦急地指揮白遠往空地上爬。他把程宇一寸一寸地從車廂裏挪出來,又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人搬到安全的距離。

他不甘心地又回去看了一趟,黯然地確認大毛確實沒救了。

他想著是不是把這人也拖出來,不應該留在車裏。

車子幾米範圍內彌散了濃烈刺鼻的汽油味道,浮躁的空氣仿佛徘徊在燃燒的臨界點。

白遠在遠處喊:“羅戰,你、你、你快回來啊!車子真的會燒起來!”

羅戰用手電最後掃了一眼,赫然發現車後座的夾縫裏,那包東西。

他探頭進去摸到那個染血的紙包,揣進懷裏。

車子在幾分鍾後突然爆炸了。

熊熊的火苗帶著炙熱的氣浪將四周潮濕的草木烤幹,劈啪作響,火光映襯著羅戰在林間跳躍飛奔的紅銅色肌肉……

白遠靠著大樹癱軟在地上,看著遠處迅速燒化隻剩一副深黑色骨架的車子,嗚嗚嗚地抹眼淚,為了剛才的死裏逃生。

羅戰用襯衣把程宇的身體裹住,手指捋平程宇腦門上淩亂的濕發:“程警官,這片兒的路我很熟,我想辦法找到人,找人來救你們倆。”

程宇的脖頸仰著,喉結輕跳,每一下呼吸都十分艱難。

羅戰對白遠吼道:“白警官,你幫我守著他,別讓他睡過去!我很快就回來,我一定會回來!你們倆別挪地方,就在這裏等著我!!!”

羅戰再次用力抱了抱程宇,手指留戀這具身體的溫度,手掌撫摸著這人被汗水血水浸透的後心,嘴唇毫不掩飾地貼上程宇濕透的鬢角,幾乎無聲地耳語:“寶貝兒,撐住嘍,等我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頂著一頭西紅柿說,我還可以賣個萌嗎,可以嗎,不可以嗎,可以嗎……

我喜歡小程程太喜歡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