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共枕

葉雨桐目送程宇上了羅戰的車,離開。

她終於弄明白了一些事,心理構建出的一棟充斥美好幻想的海市蜃樓原本就根基不牢,如今徹底坍塌。

葉家爸媽都是體麵的知識分子,脾氣修養很不錯,一句埋怨沒有,那晚坐在飯館裏等,等了整整兩個小時,等到九點鍾,站起來走了。

老兩口臨走前跟閨女說:“女孩子第一回結婚,一定要慎重。婚姻對女孩兒太重要了,你嫁了個什麽人,你將來一輩子過得就是什麽樣兒的日子,改變不了的。”

可是葉雨桐太喜歡程宇了,單純的喜歡,盡管這種喜歡原本就是一條執著到底的單行線。

葉媽媽跟女兒說:“我知道你喜歡這個男孩兒,可是你覺得對方也喜歡你嗎?

“我聽你講過這麽多小程的事兒,唯獨就沒聽你說過,這男孩兒他怎麽對你好的,他怎樣跟你相處的……我特別相信你的眼光,這男孩兒在某方麵一定是個出類拔萃的人,但是,你覺得他真正適合你嗎?他這種狀態……能跟你過日子嗎?”

葉雨桐心裏特清楚,程宇對她的感情甚至不及她對他的十分之一。

她一點兒也沒懷疑過程宇是個正派的男人,絕不會故意騙她耍她。但是她完全沒把握程宇對她究竟有多少感覺,究竟有沒有感覺。

程宇被派出所同事嘲笑這人有毛病,性冷淡,其實一點兒都沒冤枉他。

葉雨桐和程宇相親相了三個月,連嘴兒都沒親過。

相親還真的就是純吃飯,倆人做對桌,你一口我一口,互相相麵,極像五六十年代組織上介紹對象,安排見麵,嚴肅地討論革命工作,背誦語錄,交待思想狀況。

此外,倆人還逛過一趟北海公園,圍著太液池瓊華島繞了一圈兒,步伐頻率類似老頭老太太溜早兒。

葉雨桐走著走著朝前一指:“鐵影壁你看過嗎,其實不是鐵做的,是火山岩呢!”說著若無其事地攬住程宇的手腕。

於是就這麽拉了一回小手兒。

這要是換成別的男人,約過幾次,早溜到小假山後邊兒抱著,啃一塊兒去了。可是程宇真沒有,就從未表現出那方麵的念頭。結果卻是歪打正著,葉雨桐這類知識型淑女文青偏偏看上程宇這類悶葫蘆性格的男人,覺得這人特別酷,特正點。

現如今葉雨桐慢慢地明白過來,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麵前,甚至缺乏最基本的試圖親近的渴望,這男人要麽是對這女的完全沒想法,要麽就是這裏那裏有問題,不正常。

程宇在她麵前從來都是不苟言笑,冷峻的,沉默的,外型俊美得如同一座毫無生氣的蠟像。她從來沒見過像今天這樣子的程宇,濕漉漉的,頭發淩亂,身形狼狽,垂著頭,靜靜的,倚靠在另個男人的肩上,腰杆兒都是軟的。

那瞬間的情形讓葉雨桐震動,猛醒!

她可以忍受程宇忙得沒工夫陪她吃飯、看電影、逛公園,沒時間赴丈母娘的飯局,甚至將來倆人結了婚,有了小孩兒,程宇也沒有時間精力照顧孩子,所有的事情都隻能是她自己默默承受。

可是一個有自尊的女孩兒沒辦法忍受的是,她忽然明白她跟程宇從一開始就沒有恩愛過。這戀愛談得,純屬自欺欺人。

程宇靠在另一個男人的肩膀上。

那是某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眷旎場麵,或者說是某種信任,依靠,親密,情感的最真實流露……其實挺美好的,但是也足以讓她明白,自己出局了。

程宇那晚其實發燒了,凍壞了。

羅戰開著車,程宇都快要坐不住,痛楚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吭出聲兒,臉頰嫣紅發燙。

羅戰直接把車開到醫院去了,扛著程宇去看急診。

喂了退燒藥,打了針,輸了液,羅戰扶著程宇樓上樓下診室化驗室跑了好幾個來回,累出一身汗。

越是身體強壯的人越是病來如山倒,挺大個人,發起燒來比小孩兒生病更加難忍,那樣兒可血活了。

醫生讓去化驗尿,程宇自個兒都站不住,呼吸困難,走不動路,渾身每一塊肌肉酸痛無力。羅戰從身後扛著程宇,頂著腰,倆人貼合著站在小便池前。

羅戰給程宇解褲子,手指摸進**。

大程宇燒到三十九度呢,小程宇也病泱泱的,軟乎的,甚至有點兒燙手。羅戰用手體貼地握著小程宇,吹著曖昧的口哨,弄得程宇終於憋不住了小聲罵:“你唱什麽呢?討厭麽……”

羅戰貼在程宇耳朵根兒上,邪邪地調笑:“噓——噓——快點兒尿啦……”

程宇耳朵都紅了:“你滾……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了……”

羅戰跟程宇貼著臉:“你就是小孩兒,驕傲個什麽啊你……”

這回真的是他給程宇扶鳥兒。他左手舉著塑料小杯子,右手扶著,洗手間裏驀然沒有了聲音,四下寂靜得隻能聽得到兩人的呼吸。

羅戰用眼角瞥見程宇臉紅了,燒成燦爛又虛弱的緋紅色,不樂意地撅著嘴,偶爾被人戲弄了,受委屈的小男孩兒似的。

程宇讓羅戰把他送回單位。

羅戰說:“你都病成這樣兒了,怎麽著你還打算繼續值夜班兒去?你這人真是腦子有病了!”

程宇說:“不是值班兒,這麽晚回去吵醒我媽……我夜班兒不回家我媽習慣了,可是讓她瞧見我病了,又該折騰了……”

羅戰二話不說,自個兒蠻橫地做主,把程宇帶回自己住的地方。

他架著程宇進門,打開走廊的小燈,乳白色的牆壁靜謐宜人,暗色巴西木地板鋪滿暖黃色的燈光。

程宇眯眼微微一掃,哼道:“我就知道你有地方住……還條件這麽好……”

羅戰直不愣登回了一句:“你喜歡你想住,隨時都可以。”

羅戰給程宇剝了衣服,塞進棉被窩。

終於從硬邦邦的製服裏解脫出來,棉被香噴噴暖烘烘的味道湧入全身的感覺器官,舒服極了。程宇哼道:“我沒洗澡呢……把你的被窩都弄髒了。”

羅戰冷笑:“行了吧,被窩就是為你服務的,暖和吧?”

羅戰衝進浴室,飛快地衝了個熱水澡。他自己也凍得夠嗆,一身名牌夾克西褲都泡湯了,而且,臨時把老朋友晾在飯館兒裏就沒顧得上,估計是要把人得罪了。

可是在他心裏,什麽生意都沒有程宇更重要。生意沒了可以再攬,活生生的程宇就隻有眼前這麽一個。

羅戰給程宇蒸了一碗雞蛋羹,又做了一小鍋龍須麵,端到床頭,喂程宇吃。

不愧是大廚的出身,考了高級廚師證書的,簡簡單單的夜宵都比別人做得精致。蛋羹是用牛奶調的,點綴蔥花薑絲;龍須麵用雞湯底,兌上麻油,入口即化。

程宇的胃是冰冷的,已經餓禿嚕了,驟然吃進去熱乎乎的東西,冷熱交加,極不適應。他用大拇指頂著胃,忍著疼,對羅戰擺擺手:“你甭照顧我,睡一覺就好……謝謝你了。”

羅戰瞧得出程宇情緒萎靡,心不在焉,亂蓬蓬的頭發下邊兒是一雙充滿血絲的幹涸的眼,看著都不帥了。

羅戰嘲笑道:“至於麽,你還真失戀啦?”

程宇哼道:“嗯。”

羅戰瞪著眼睛問:“你還真喜歡那姑娘啊?喜歡就再給人追回來!”

程宇白了羅戰一眼,倒在被窩裏。

失戀這種事兒有一次算一次,總歸不是什麽讓人舒服的事兒。程宇相親相過好多輪兒了,滿北京城的姑娘相過他的人不少,他被相親對象蹬掉也是家常便飯。

這一回看起來是他離結婚最近的一回,結果還是弄瞎了。程宇這次是真心想要邁進圍城的這道檻兒,讓自己收收心,也品嚐一次“為人夫”負擔整個家庭責任重擔的感覺,可是竟然就這麽難。

說不上心裏是個什麽苦澀沮喪的滋味兒。就談對象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個事兒,被人逼著催著趕著自己跟自己較著勁努著力,這麽多年,他就沒有談成功過一次。

說實話,愛也並沒有多麽愛,感情並沒有多麽深,可是這事兒無關感情深淺。一個爺們兒被人甩,被別人一趟一趟地甩,多多少少對自尊心自信心是一種打擊。

羅戰也躺在**,倆人睡兩個被窩。床頭小燈灑下幽暗的光芒,程宇的輪廓在燈下蒼白疏朗。

倆人在淡淡的光芒中聊天兒,聊兒時的記憶。羅戰給程宇吹噓自己在學校裏泡妞兒的光輝事跡,帶著一幫小混蛋提著木棍子打打殺殺,與高年級的學生爭奪校花兒,與鄰校的男生爭風吃醋,也被全學校女生的家長們列為重點盯防對象,嚴打死守。程宇給羅戰講他在警校參加格鬥擂台賽,一對一自由式散打,一路過關斬將,打遍全校無敵手,比羅戰那一群混子打群架的水準強老鼻子了。

羅戰從被窩裏伸出一隻腳丫子,輕踹程宇一腳,笑嗬嗬地問:“噯,玩兒過妞兒沒有?”

程宇瞟他一眼,不搭理他。

羅戰追問:“上過沒有啊?靠,哥問問你不成啊?”

羅戰死皮賴臉地糾纏,程宇不太願意說。他以前念警校,也有個相當要好的女朋友,名叫林丹丹,那時候也算郎才女貌,同窗之誼,誌同道合,向著革命事業的終點線大踏步前進。

程宇在大學校園裏是那種非常引人注目的男生,帥氣,純淨,科目成績好,人見人愛,喜歡他的女孩兒不老少的。能當上他女朋友的,自然也是優秀的。

隻是,象牙塔圍牆內的戀情多半都是不成熟的,完美純粹的感情沒有經曆過現實生活的敲打催磨,邁出了那道門兒,十有是要見光死的。單位職位,房市股市,車子票子,柴米油鹽……人生苦短,要考慮的事情簡直太多,當年再怎樣青蔥美好的戀情,終究有一天被現實擊得粉碎,到頭來形如陌路,竟不如荷花池畔的一隻浮萍、胡同口的一棵老槐樹來得更加堅韌,風雨無阻,時光不滅。

羅戰那點兒猥瑣的心思,隻想打聽關鍵內容:“最後到底上過沒有?靠,是男人不是啊?!”

程宇拿棉被捂著臉,半晌才說出來,那一回在宿舍裏偷摸黑著燈,跟女朋友衣服都脫差不多了,最後臨門一腳竟然就沒進去!

羅戰都顧不上吃味了,捶床嚎叫:“姥姥的你簡直弱爆了,妞兒都擺姿勢讓你上了,咋就沒捅進去呢?對準了小嘴兒,掀大腿玩兒命紮個猛子就搞定了麽,有你這麽衰的爺們兒嗎!”

程宇羞愧懊惱得也伸腳踹他:“就你丫是個爺,就你最牛掰,你上過多少個?你說給我聽聽啊!”

羅戰嘿嘿嘿地裝傻,這種敏感問題怎麽能照實回答?

程宇哼道:“上過一個連的妖男豔女吧你?”

羅戰仰著脖子笑,嘴巴無恥地咧到最大,程宇猜得也不算錯嘛……一個連好像沒有,一個排的兵力咱爺們兒絕對是罩得住的!

倆人於是隔著被窩踹著玩兒,互相擠兌對方的糗事兒,笑,鬧。

羅戰問:“你跟你那傍家兒,後來怎麽分了啊?”

程宇說:“畢業分配,她去海關了。”

羅戰挑眉:“去海關怎麽了?不是也在北京麽,又沒兩地分居!”

程宇說:“海關掙得多,工資獎金和各種灰色收入,她一個月掙我五個月的……她後來嫁給他們科長了。”

羅戰不屑地撇嘴:“操,這娘們兒不懂得疼男人,就沒對你用真心,真喜歡一個人就不是這樣兒!”

程宇閉上微紅的眼,慢慢地睡去,把酸澀微苦的一番往事淡淡地拋在腦後。

羅戰對著程宇的臉,喃喃地說:“程宇,如果這回再分了……給哥個機會不?”

程宇不吭聲。

羅戰:“程宇,你就看我一眼不成嗎!”

程宇閉著眼不看他,擺擺手指:“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再想想……讓我睡一覺,太累了,二十多個小時沒睡了……”

程宇確實是太累了,身心疲憊的感覺。

羅戰就這麽看著程宇,看著程宇睡過去,房內寂靜,隻餘心動的弦音。

他想跟程宇說,程宇你一直就走錯了路,三十年的思維定勢,讓你徹底找錯了方向。

老子除了披了一張男人的皮,多長了一個把兒所以讓你瞧不順眼,我哪點兒不比那些女的強啊,老子對你不夠誠心實意得嗎!

我不會因為你忙出警、忙工作就跟你發脾氣,甩臉色。你站崗值勤,我給你遮風擋雨;你掃街,我幫你盯梢兒;你24小時值夜班兒,我給你做晚飯送夜宵!

我不會因為你工資低沒房子而埋怨你、背棄你。我開飯館兒給你做好吃的,我掙了錢給你買車買房,我把銀行存折密碼全部上繳,我孝敬咱媽陪老佛爺聊天溜早兒打麻將,幫你照顧全大雜院兒的老老少少!程宇隻要你開心高興,給個笑臉兒,老子這輩子為你做牛做馬!

我更加不會因為你那一條胳膊殘了不好用了而嫌棄你瞧不起你,這世上隻有我羅戰是唯一的那一個人,永遠都不會因為這件事兒嫌你,為什麽,你懂的!老天爺盯著我羅戰的良心呢!!!

我就是你那另一條胳膊,我樂意扶著你走一輩子,愛護你,寵著你,不讓壞人欺負你,不會再讓你孤獨地一個人默默承受一切挫折失敗傷痛難過!

程宇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你需要的那個跟你度過一生的人就是我羅戰,也隻有我!!!!!

程宇睡著的樣子安靜單純得像小孩兒,讓羅戰看得入迷。

曾經滄海難為水。羅戰覺得他如今根本不可能再接受別的人,看不上眼,全身各處的感知器官都已經被程宇把胃口和標準吊得太高了。

那一夜倆人抱在一張**,春/宵一刻,美妙,羅戰把程宇的身體上上下下每個清俊誘人的地方都瞧過,胸膛和肩頭淡啤酒色的肌肉,平坦結實的小腹,翹起的臀,大腿內側的柔軟……每一處都這麽妙。

羅戰後來甚至有些後悔,這麽好的一次機會,應該把碰過和不敢碰的地方,一處一處都扒開來,仔仔細細地看,玩兒命地欣賞,狠狠地愛撫!

月光悄悄地從窗簾後露一小手兒,光輝灑向床鋪上的兩個人。

羅戰緩緩地湊過去,嘴唇印上程宇的額頭,靜靜地貼著。

悄無聲息地,安詳地,與肉/欲無關,隻為了相識後度過的這些年,曾經的患難,美好的共處,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收到不少的花花好感動,抱抱每一隻!還要感謝鳳鳳的長評,愛shi啦!

戰哥又真情告白了,但是是心裏話,沒念出來……【大灰狼:作者尼瑪太壞了明顯是故意的!

感謝shifugui的手榴彈,不離不棄、野火春夢、暗香橫眉的地雷,還有一位不知名萌物的地雷(登錄要寫昵稱!)~還有shifugui在隔壁野馬山綹子扔的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