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借個膽愛你

外地跑了幾天,羅戰再回到北京時,像變了一個人兒。

楊油餅欒小武那一群小弟聚在派出所門口,望眼欲穿,等著他們老大把程警官救回來。羅戰好幾天沒刮胡子,沒洗澡,整個人像一尊披瀝著滄桑的古銅色雕像,風塵仆仆蒙著灰的臉就隻剩下一雙暗紅色腫脹的眼眶。

羅戰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沉默無言……

羅戰不在北京這幾天,一群小弟六神無主,欒小武賴餑餑那兩個不省心的,自作主張,去了趟監獄,把這事兒跟羅強說了。

羅戰囑咐過不要告訴他哥,可是兄弟們覺著,這天大的事兒,又是因為強哥而起,羅戰那麽在乎小程警官,都急成那樣兒了,萬一要是不管不顧地去找譚老頭拚命,再拚出個好歹,可怎麽是好啊?

羅強得知消息,足足有半個小時,就沒說出話。

羅強最後才沉吟著問:“三兒他沒事兒?姓譚的,劫了那個警察?”

“就是那個,為了救三兒,壞了一條胳膊的警察?……”

羅強盤著腿靜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神情就像沉浸在年代久遠的歲月中的泥塑。一張冷硬漠然的麵孔之下,掩藏著極度的震驚與風起雲湧的情緒……

羅戰回到北京要做的頭一件事兒,就是賣房,賣店,想把程宇贖回來。

用譚老頭子的話說,羅三兒你可不是一般人兒,你有錢著呢,你手裏的店麵總資產怎麽也值兩千萬,我就要這兩千萬。

可是羅戰手裏根本沒現錢,他的資產全部都擱在那些店鋪裏。

大家聚在一起商量,朱妍堅決反對羅戰賣掉那兩路二十幾家連鎖店。

朱妍說:“羅三兒你瘋了嗎,這是說賣就賣的嗎?店賣了可就拿不回來了。”

羅戰說:“拿不回來就不要了,沒有什麽比程宇更重要,沒有了!”

朱妍說:“公安已經全城搜捕,而且發了全國通緝令,說不定過幾天就能找到程警官呢?”

羅戰吼道:“我一天都等不了,我等不了!”

他無法想象程宇現在怎麽樣了,程宇會遭多少罪?程宇在對方手裏多待一天,羅戰這邊兒就多熬一天,對兩個人都是極端痛苦的精神折磨。

朱妍勸他說:“咱們的店是你花了那麽大心血,一步一步做起來的,已經創出了品牌和口碑,你這幾年心血都白費嗎?那老家夥就是想走這步棋毀你的事業,你看不出來嗎!”

羅戰眼睛紅腫著說:“小朱,你不明白程宇對我有多重要,程宇就是我的命!

“我知道店是你投的資,我隻要我應得的那部分,咱倆合夥人,我占多少份?你能給我幾家店?”

朱妍瞪大眼睛說:“羅戰你什麽意思?你以為我把著店不讓你賣,是舍不得那幾個錢嗎?我不想救程警官嗎?……老娘在你眼裏是這麽沒義氣的人嗎!”

朱妍拍桌子站起來說:“你需要錢,我幫你湊,店就是不能賣!”

其實羅戰也是關心則亂,當局者迷,腦子都轉不清楚了。變賣店鋪哪有那麽容易,這是一時半會兒能搞定的事兒嗎?再者說,對方明目張膽地敲詐,你付出兩千萬,就真能贖回程宇麽……

朱妍身邊兒富貴朋友很多。她拿著自己兩處房子的房產證,直接去求助某位很有錢的閨蜜,拿房子抵押換了一千萬,都交給羅戰。

關鍵時刻肯拿錢出來雪中送炭的朋友,是鐵打的能換命的真朋友,羅戰心裏也感激。

這個案子與平安大街爆炸案、延慶公路車禍案,三案並作一案,上邊兒特別重視。

綁匪打電話談條件,使用不同的電話卡,每次時間都極短,而且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很難定位追蹤。這回是在永定門,下回就到石景山,然後又流竄到豐台……

公安鎖定了大致的幾片區域,然而京城人口與民宅密集,隨便哪個犄角旮旯都能藏起好幾個大活人,難以確定程宇究竟在哪裏。

羅戰在派出所裏,見到市局刑警大隊派來處理這案子的隊長。

羅戰一看就愣住了,大隊長也算老熟人,就是當年程宇的大隊長。

大隊長把他拉到屋裏,遞了煙,問他:“羅戰,老子就不明白了,我們程宇怎麽總是跟你攪在一起?而且跟你在一塊兒就出事兒!你小子給我說實話。”

羅戰說:“人是我得罪的,對方想要挾我,是我對不起程宇……”

大隊長眯眼審視羅戰,突然問:“對方要挾你,直接綁你不就完了,為什麽綁程宇?”

羅戰的聲音難過地抖:“隊長同誌,我要是跟您說實話,您別責怪程宇行嗎?”

大隊長:“你說?”

羅戰說:“我最怕的就是連累程宇的工作。您是知道的,程宇是一個特認真、特正直的警察。你們別因為這事兒就不讓他當警察了,他肯定特難受,他會受不了的……”

大隊長:“……”

羅戰把話說到這份兒上,大隊長還需要問啥?

大隊長是做了二十五年刑警的老公安,是程宇當年進刑警隊拜的“師父”,那毒辣的一雙眼,能射穿人心。不用羅戰把那要緊的話說出來,他也猜出了內情。

當年車禍時,羅戰有充裕的時間跑路,卻沒跑,而是返回去救……

程宇渾身是血抬在擔架上,羅戰一路追進醫院,守在手術室門口死活都不走……

程宇重傷垂危還寫了那張字條,為羅戰的清白著想,替羅戰澄清……

這些事兒,大隊長是親眼看見的,記憶猶新,當時的震動和感動,還真不比羅戰的少。說起來大隊長對羅戰還頗有一份體恤,事後是他主動寫了一份詳細報告,幫羅戰訴情。不然,以羅戰這種背景,能順利減刑?

這兩個讓人揪著心的年輕人,真沒想到……

羅戰難過地說:“你們的隊伍還會全力搜索營救他嗎?領導會開除他嗎?程宇是無辜的,你們幹脆開除我吧!把我徹底開除出社會,讓我坐牢我絕對沒話說,您千萬別放棄程宇,您別不救他!”

大隊長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冷臉反駁道:“誰說我因為這個就不救他?簡直笑話了!程宇是老子手底下撒出去的兵,他出事兒老子能不管嗎!”

大隊長是硬漢子的脾氣,當年部下三個警員搞成一死兩傷,他這個當老大的特別惋惜,如今知道了內情,心裏也憋了一口惡氣,想把宵小之徒斬盡殺絕。

退一步說,程宇即使做出任何違反警務條例的錯事兒,要處罰要開除也是領導的決議,輪不到旁人插手。程宇竟然被黑道兒用下三濫的手段暗算了,這對於任何做警隊領導的人,都是進犯到眼眉前的明目張膽的挑釁,沒有絲毫可容忍的餘地,怎麽可能坐視不管,由著犯罪分子如此猖狂?

大隊長伸手用力捏了捏羅戰的肩膀,男人對男人的力道。

大隊長說:“程宇隻要能平安脫險,其它事情以後再說,其它的都沒有命重要,都不算大事兒。”

羅戰當時眼淚就潸然滾下來,說:“您要是能把程宇救出來,您就是我的大恩人,我給您做牛做馬……”

程宇遇劫,派出所上下跟羅戰統一過口徑,這事兒千萬不能告訴程宇他媽媽。

老太太這麽大歲數了,受不了那份兒刺激,先瞞著,把人救回來再告訴。

可是這麽大的事兒,不是想瞞就瞞得住。派出所與大雜院兒隻有幾條胡同之隔,鄰裏街坊人多嘴雜,程大媽被蓮花嬸攙扶著,連同一群男女老幼,憂心如焚地找到派出所。

全屋的人一瞧見程大媽,“騰”得都站起來,隨後集體默默地垂下頭,誰都說不出話。

“程宇呢,我的程宇呢?小羅,程宇不是每天都跟你在一塊兒嗎,不是嗎,我兒子在哪兒啊……”

程大媽一把抓住羅戰,搖晃著,一聲一聲地呼喊,喊得羅戰心都絞碎了。

羅戰“噗通”就給老太太跪下了。

程大媽一拳一拳地,捶著羅戰的肩膀,淚流滿麵,傷心欲絕。

羅戰也哭了,嗷嗷熬地哭,當真是愧悔交加,痛不欲生。

“媽我一直都瞞著您,媽是我對不起您我不爭氣我是混蛋王八蛋!

“媽程宇是救我才殘疾了,程宇的胳膊再也不能恢複原樣兒了!都是為了我,都是因為我!媽我真後悔,我真的愛程宇!……”

羅戰痛哭流涕得,鼻涕眼淚連著絲兒,抱著老太太的腿嚎著:“媽,媽我一定把程宇給您救回來,程宇的命就是我的命,他不回來我也沒臉活了……”

全大雜院兒的男女老少,都知曉了程宇跟羅戰的關係。

蓮花嬸哭得眼睛鼻子整張臉都漲紅了,氣得渾身哆嗦,手裏拎著掃床的小笤帚,劈頭蓋臉狠抽了羅戰好幾下,就差上腳踹了。

“你把程宇給我們找回來,找回來!我們程宇多好一個孩子,你憑什麽啊,你怎麽能把人給我們拐走了然後還不好好照顧著還給我們弄丟了,弄沒了!你還我們程宇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

羅戰那時給所有人都跪下了,給程大媽咣咣咣磕了好幾個響頭,跑了出去……

羅戰開著車,發瘋似的,翻遍了北京城,就隻差沒有掘地三尺。

可是全北京的公安都在找程宇,如果很容易找得到,早就找著了。

從程宇失蹤,到這一天,已經是第四天。

譚五爺的電話又打過來,問羅戰,想好了嗎?是用羅強的命來換,還是用你全副家當來換?果然,羅三兒,你親哥還是比這個條子對你更重要。

“羅三兒,那我可要告訴程警官,他真是白為你受了這些罪,白為你死扛著!……程警官這人,是個做爺的,配你可惜了的。”

譚五爺這麽說。

羅戰在電話裏答得也幹脆:“譚老爺子,您說地方吧,我拿我自己換程宇。我實話跟您說,您綁架程宇其實屁用都沒有,我哥連程宇的麵兒都沒見過,程宇有個三長兩短我哥既不疼也不癢更不會掉一滴眼淚兒,他日子過得滋潤著呢!”

羅戰吼道:“您要是想讓我哥難受,讓他撕心裂肺,您就應該綁我!”

譚老爺子初始當然是想綁羅強的親弟弟,這不是因為羅戰身邊兒人多勢眾,不好下手麽。譚五爺說:“羅三兒,就衝你這句話,你小子是個人物。隻要你敢來,我就放人。”

羅戰馬上說:“那您也得讓我聽聽程宇的聲兒,我要確認他還活著。”

羅戰不是第一天混道兒上,他也不傻。

他皺緊眉頭仔細地聽,聽到電話被移動,聽到一片滋滋啦啦嘈雜的背景音,然後是程宇的聲音。

真真切切是程宇。

“羅戰,別瞎鬧,你別來……”

羅戰一聽見程宇的聲兒,難受得整個心揪成一團,強忍著。

程宇的聲音虛弱卻堅定,似乎還笑了一下,說:“失約了對不起啊,說好了禮拜天咱倆一塊兒看球,都進球了,結果我還沒看著,咳咳……羅戰你別來,咳咳,咳……”

“程宇……”

羅戰聽見程宇咳得帶血的聲音,眼淚無聲地流下來,嘩嘩得……

羅戰把車趴在路邊兒,自己一人兒趴在方向盤上,嗷嗷地又嚎了幾嗓子,然後起身,抹幹淨眼淚,腦子裏忽然一動。

程宇剛才跟他說什麽?

羅戰這幾天滿腦子想的隻有程宇的安危,日子都過糊塗了,根本不可能惦記球賽。程宇如此生死關頭的時刻,隻有跟他說兩句話的機會,不撿重要的說,竟然浪費在閑情逸致聊球賽這上麵?

羅戰腦子裏飛快地轉,迅速飛車趕回警局。

羅戰把程宇說的兩句話寫在紙上,一個字都不落。

一屋子人坐在一起,連同技術科的各種先進儀器手段,逐字分析程宇留在羅戰手機裏的話。

羅戰說:“之前我跟程宇約好,他出差回來,我倆周末一起看球賽。”

潘陽問:“那程宇為什麽這時候提看球這事兒?”

華子飛快地在電腦上查閱體育新聞,說:“球賽一小時前就結束了,國安隊確實進球了,1比0贏了比賽。”

羅戰喃喃地念著網上的消息:“因工人體育場近期常規維修,本輪國安隊主場比賽臨時移至國家體育場進行……”

“程宇在鳥巢附近?!”

羅戰如夢方醒地低吼。

“奧運村那邊兒,不可能吧?”

大家都不敢相信,這些天一直往另一個方向找,石景山玉泉營的,難道被耍了?

又有人提出異議:“電視裏有現場直播,廣播隨便擰開一個頻道都有球賽消息,程宇不可能是在電視裏看見的嗎?”

華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程宇說的話,“都進球了”,“結果我還沒看著”。

程宇特意說他沒有看到,但是他能知道進了球。

也就是說,要麽有人告訴他,要麽程宇自己守著一台電視機收音機,要麽就是他守著國家體育場。

球隊主場作戰,進了球八萬人一齊歡呼,聲音可以傳得很遠很遠。當年奧運會期間,住在鳥巢附近公寓樓裏的人都知道,不用買門票,盛夏的傍晚在自家陽台上納著涼,一邊就能“聽”比賽。

“程宇,他會不會,就是隨便一說?他真的就在?”

羅戰激動地發抖。

“絕不是隨便一說。”

大隊長眯著精明的眼,口氣斬釘截鐵。

“程宇是警察,他就是幹刑偵的。這麽重要的時候留這麽一句話,就是在跟咱們暗示,他是親耳聽到的,他一定就在那附近,鳥巢方圓五公裏聽力所及範圍之內!”

技術科的警員截取了手機裏那一小段音頻,做各種背景音分析。

那條街上某家京味兒飯館跑堂極具特色的吆喝聲,某歌舞廳的架子鼓聲,還有某一層樓裝修工人的電鑽聲……

那條街道。

那棟樓。

甚至具體圈定到某幾個最可疑的樓層!

“程宇一共咳嗽了兩次,你們仔細聽他斷續的波長。”大隊長說。

“應該是摩爾斯數字的短碼表示法。程宇暗示的是樓號或者門牌號,二者其一。”另一名刑警隊員表示讚同,這是警校最基本的必修科目。

羅戰已經等不及。

他終於知道程宇被藏在哪兒了,他衝出門,跳上車子,調轉車頭向目的地衝去,車裏還放著那一箱子錢。

他的車子前腳開出去,派出所隔壁胡同的隱蔽處,另一輛車輕輕地啟動,滑入滾滾的車流,緊緊跟上羅戰的車。

進度好快,這章寫了五六七八件事兒。沒啥廢話吧,沒打算寫亂七八糟的虐身情節~

感謝youyoupooh、不離不棄、lz731113、紫羅蘭の愛情的地雷,

【附圖一張,彪悍的夫夫~】